惜惜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背脊笔挺,手放在膝盖上。模样特别的乖巧。
宫城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她。目光充满讽刺。
“这会不拽了?”
惜惜没吭声。偷偷瞄了他一眼。
“趴沙发上。”
惜惜没动。
“还要我说第二遍?”
语气微微不耐烦。但不是太生气的那种。
惜惜决定,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我……我肚子饿。可不可以先吃点东西?”
大卫凌霸都陪客户领导吃晚饭。她级别太低,没去成。开完会还在做收尾工作。
“我已经连着加了一周的班了……我还要期末考试……”
宫城把砖头似的菜单扔给她,“你自己点吧。”
惜惜很不客气,给自己点了虾籽姜葱焗虾球,梅辣酱煎焗银鳕鱼,菠萝脆皮咕噜肉,罗汉如意粟米羹,半只脆皮清远鸡,鲍汁花胶丝捞面,两个木瓜鲜奶和一个雪葩,然后跟餐饮服务确认:“一人用餐。对,一人用餐。给我多拿几个饭盒。”
挂掉电话,宫城问:“你吃得了这么多?”
惜惜很诚恳地回答:“我□□儿大,屎多。拉得快,吃得多。”
宫城:“……”
满满一车推上来。
惜惜特别土豪地签了25%的小费。反正不是她付钱。
她慢吞吞地吃了一个小时的饭。期间宫城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四个手机轮流打电话。惜惜一边吃,一边仔细地听。
杨德生有没有采纳他们的方案呢?她真的很好奇。
江氏对于合生的转型,是什么态度?
还有,杨望。
他不是杨德生的儿子吗?为什么要花力气从她一个实习生身上打听消息?
以及……她吃捞面的动作,忽然顿了一拍。
杨望跟宫城,又是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是朋友,杨望直接跟宫城打听就好了,宫城知道的,只会比她多。
如果他们不是朋友……杨望出于什么理由,要把她送到宫城身边呢?宫城如果不信任杨望,为什么又愿意留她在身边?
她越发仔细地听。好像模模糊糊听到一个江字。
但是听不出所以然。宫城非常谨慎。电话里的人名全部隐去了。
她只动了虾球和咕噜肉,把捞面吃光了,又吃了雪葩。剩下的全部装进饭盒,找了个矿泉水瓶装鲜奶。统统塞进冰箱里。
她把餐车推到走廊上。又开了通风。收拾妥帖。宫城从卧室里出来。
“吃饱了?”
“饱是饱了……”惜惜说,不失时机,噗哧放了一个响屁,“然后就想……”
宫城彻底没话说了。
惜惜抱了一本高数上客厅的那个厕所。在里头蹲了足足两个小时,一边可敬可佩地复习高数。这种勤奋她自己想想都要潸然泪下。
等外头没动静了,她才敢出门收拾,洗漱就寝。
她没去卧室。就自己蜷着腿睡在沙发上。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她身上盖了云丝被。
卧室门是关着的。侧耳听听,没听见什么响动。她轻手轻脚起来,背上书包,从冰箱里搬出所有饭盒,又拿购物袋装了。
临走时想起什么,又探进洗手间,将沐浴露润肤露都搜刮了来。
出厕所门时,正撞上宫城那张脸。
阴沉沉的。
“你这羊毛薅得够狠的。”
惜惜赔笑,“您早。”
还是没有走成。
宫城很体贴地帮惜惜叫了客房服务,要了一堆洗发水沐浴露和棉拖;然后又帮惜惜叫了一单同城快递,让人把她薅的一堆羊毛送回她家去。
接着他自己开车,带她去了国金中心的阿迪达斯。他们各自带了一身运动装。
收拾妥当后,他们去了上海体育馆附近的一个壁球馆。
那同时也是一个网球场。但是惜惜既不会网球,也不会壁球。
“没关系。你帮我陪陪杜邦先生的那个小姑娘就行。如果你们不想打球,去逛街也随便你。”
惜惜还没来得及问杜邦先生是谁,一个红光满面的金发老头,跟一个蹦蹦跳跳的金发小女孩,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那个老头,头其实已经秃得差不多。惜惜推测他是金发,因为他的下巴闪着一层金光。
“Bonjour, , monsieur.”
他说。一边说,一边先朝惜惜颔首致意,再然后对宫城微笑点头。
宫城用英语回答早。惜惜已经用法语问对方的名字了。
用的都是课本第一课的标准句式。
“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塞德里克。塞德里克杜邦。”老头好像很习惯听中国人讲法语,笑眯眯地回答说,“您呢?”
“我叫惜惜。任相惜。”她接着背课文,“您好吗?”
“还不错。您呢?”
“我也很好。谢谢。”
他转而介绍身边的小女伴,“这是我的心,克洛伊。”
“你好,克洛伊。”
回答她的,是咯咯一串笑,摇铃一般。她个子不太高,伸手去吊老头的脖子,几乎把自己吊在老头身上。
她跟杜邦快速地说着法语。那种小女孩的撒娇声音。她的法语真好听。好听到,惜惜觉得,这可能就是法语原本的样子。
“请原谅我们,mademoiselle。”杜邦很客气地说,“克洛伊第一次来中国。她很兴奋。但是她英语不太好,又不会讲中文。”
“请不用担心太多。惜惜会讲一点法语。”宫城说。
惜惜惊讶。宫城怎么会知道?
而且,只会背几课的课文,这个算会讲吗……
他们分开进了男女更衣室。惜惜把克洛伊带到她的衣柜跟前,自己去了厕所。
在厕所里,飞快地谷歌了一下“塞德里克杜邦”。
这是很普通的姓,也是很普通的名。搜索结果多也不奇怪。
维基百科竟然有词条。
照片里是一个金发中年男人。头发更多一些。年纪更轻一些。也是和颜悦色,红光满面。
没有疑问了。塞德里克杜邦先生。
法国帕拉迪制药公司的现任董事长。
帕拉迪,法国三大制药巨头之一。进军中国不久,发生行贿丑闻,不久又与合生发生知识产权纠纷。
现在,杜邦董事长,带着他的小女伴,悄悄地来访问中国。会见合生新上任不久的总裁。
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要庭外和解了?
惜惜快速发了一条短信:“小月,帮我查查法国帕拉迪与合生之间的官司纠纷。”
那个克洛伊。她果然得好好伺候她。
但是他们交流得非常困难。惜惜听不懂法语,也听不懂她的英文。她笨手笨脚地拿手机查单词,再把手机屏幕给克洛伊看。克洛伊咯咯地笑。
最后她们找到了一点交流的诀窍。
就是迸关键词。很多法语词跟英语词很像,可以猜。
而壁球这个词,对法语来说,本来就是外来词。
“你喜欢壁球吗?”克洛伊慢慢说。
“不。”惜惜回答,忽然想这不太礼貌,“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会。”
“我也不喜欢。”克洛伊说,“我喜欢户外运动。可是中国有空气污染。”
惜惜Oui了一声。有点不以为然。
壁球的场地令人抑郁。
空间很小。三面封闭。白色的墙面上,印满黑漆漆的、密密麻麻的球印。让人陡生密集恐惧症。
球很小,很丑,没什么弹性。球拍比羽毛球拍重很多,让人不舒服。
惜惜临时百度了规则。一时看得眼晕。只知道大概的发球位置,边界线,底线。
“你没有面具吗?”克洛伊问。
“面具?”
克洛伊指指自己的护目镜。
她不喜欢壁球,可是装备居然这么齐全。
“没有。”
“也许会有危险。”克洛伊说。她将黑色的小球掷向半空,刷的一声出拍。
球拍击球,发出噗嗒一声。球极有力地扑向墙面,弹回。又是刷的一声。克洛伊挥拍,用力将球击出。动作十分专业。
惜惜看得眼花缭乱。
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可是戴上护目镜后,她看起来像换了一个人。不知是否因为镜面的折光,眼神格外冷酷。
最后一次,她将球扣向地面。球触地弹起,但力度削减。她轻轻松松将球抓在手里。
“你不想玩吗?”她抬起头,看着她问。
惜惜退进发球格里。克洛伊将球扔给她。
她没接住。球落在地上,又弹起来,又掉落,滚开。她一路追着球跑。
试了很多次,终于发球成功。
但也只有发球那么一下。
无论她把球发到哪里,哪怕出了界,克洛伊也能轻轻松松接起来。而对于克洛伊的喂球,她一个也接不着。
她不知道叫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克洛伊一个人玩得很好。她站在那里,接不到球,也回不了球,像个傻瓜一样。
惜惜记得自己的任务是陪玩。如果她一个球都接不住,是不是会让克洛伊很失望?
狠劲上来。她开始不要命地挥拍救球。
慢慢摸着诀窍。目光。定位。手速。角度。一个都不能落。
她进步神速。可以回球了。
克洛伊有点惊讶,接着变得很兴奋。
原先的喂球,她小心翼翼,力度有限。发现惜惜能接住后,她不再顾忌。
球向四个方向乱蹿。前面,后面。左面,右面。
惜惜前后左右不暇。大汗淋漓。等回合停止,她撑在膝盖上喘气。却发现克洛伊站在原地,好整以暇。一滴汗都没流。
她开始观察克洛伊的出球方位与角度,并加以模仿。再度接球的时候,她试着像克洛伊那样,将球拍微旋一个角度。
球险擦底线。这个球的位置非常低。后果就是,球的弹回缺乏力度,落在墙壁跟前。
克洛伊飞奔上前救球,失败。
她用手捡回球。脸色微微有些不愉。
再然后,是一轮疯狂的进攻。惜惜的斗志被激起来了,挥拍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小球如子弹,在墙壁与球拍之间穿梭。
某一个角球,克洛伊身体后旋,球拍猛挥。
那个球疾速飞向惜惜正脸。眉骨一痛,左眼登时黑了。
惜惜仰面摔倒。
还好仰着头。但摔得屁股生疼。
“我说过,你需要面具。”克洛伊说,拎着球拍走过来。
“让我猜一猜。”克洛伊走到惜惜跟前,蹲下来。金色的发辫越过肩膀垂下来,发尾闪着好看的光泽。白皙的面孔,深陷的眼眶,她比韩冰洁更像洋娃娃。
惜惜躺在地上,喘着气,汗如雨下。眼前发花。艰难地挣开眼皮看她。
四目相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散发着一种天真纯洁的气质。
“我是杜邦先生的情妇。”克洛伊咯咯笑起来,声音银铃一样,特别好听,“Et vous ”【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