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宫城就给惜惜发配任务:陪克洛伊游玩上海。他给了惜惜一万块钱。
惜惜说:“我要考试了。”
宫城说:“好的,那钱还来。我找别人。”
惜惜急忙说好的。
但是她一点也没有陪人玩的心思。她贪污了宫城的钱,带克洛伊去上海博物馆。她想随随便便把她打发,可是克洛伊像脚底粘上的口香糖,怎么甩也甩不掉。
傍晚时,把克洛伊带去人山人海的外滩。然后假装跟她走散,自己跑回学校。
那时天已经黑了。惜惜想起克洛伊跟她说的话,忽然心里发闷。她复习了一会儿,心烦意乱,起身去叶家花园。
又找到那棵香樟树。坐在树洞旁。
“我不想给人当情妇。”惜惜跟树洞说。
“我不想被人操。”惜惜说。
“我想有人爱我。”惜惜又说。
忽然止不住的想家。
她想家的时候,就会想唱歌。忽然来了一阵晚风,好像给她伴奏。她坐在树底下,轻轻唱起一首奶奶教的歌。
左眼眼角肿了一块。复习的时候眼睛发花,拼命眨眼睛。
可是也没法休息。高数大物实验课,都是至关重要的基础课。转经院本身就很难了,要进江一雷所在的数理经济方向,绩点怎么着也得上3.7。
从BBS上翻出往年的题来做,三成不会。慌得跟什么似的。
好在年轻,可以熬夜。跟杜小月去学校旁边的肯德基,通宵复习。凌晨回宿舍,闷头睡到中午。下午两点踩着铃声进教室考试。
考试周结束,惜惜去最近的壁球馆,把自己关在狭窄的场地里,疯狂地练习壁球,直到手抬不起。这一打就打了五个小时。
从壁球馆回来,人一下子就散架了。咳嗽,发烧,什么都来。室友全都回家了。惜惜瘫在床上,一个人睡了三天。
成绩出来。居然都很不错。高数差点满分。第一学期绩点3.79。要不是法语拖了后腿,能上3.8。
杜小月在QQ上敲她,问她的分数。惜惜照实说了。杜小月发了个Orz的表情,“太牛了!你高数满分啊!!你知道高数期末考有十来个人挂了吗?史悠和陆玫都才平均分……”
原来自己并不比上海的小孩差呀。
惜惜有点雀跃。好像离江一雷又进了一步。
回杨行镇的家。
妈妈身体还是不好。每天要注射胰岛素,每周要两次血透。七零八落的药要吃一堆,偏偏都还那么贵。
爸爸和妈妈商量下来,一起回家过年是不行的了。没人回家也不行,因为奶奶还病着。最后决定,惜惜跟爸爸回家,信信留下来照顾妈妈和弟弟。
临走之前,信信给惜惜包了一个红包,塞她枕头底下,“红包提前给你包了。过年给自己买件新衣服——别买那种不三不四的,露肩膀露腿的。就买件规规矩矩的棉袄,听到没?”
惜惜把红包扔回去,“我一天能挣八百呢,谁要你给钱?我爱买什么买什么,不用你啰嗦。”
信信脸色登时难看。
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还把小区看门的李大娘请来了。饭桌上,妈妈不住口地跟人夸惜惜:“我们家闺女,真是厉害。才读了半年大学,就进了大公司。一个小时能挣八十块!挣两天有我一个月的工资……我脑袋里长了个瘤,这病啊,要不是我闺女替我借到钱,这会不知死在哪儿……”
李大娘看惜惜:“啊哟,你家姑娘真是有本事!”
妈妈笑望惜惜,病惨了的脸满是骄傲,“可不是,人特聪明。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年级第一。要不是管不住脾气,老跟人打架,这得多少奖状……这回又是!期末考试又是年级第一!这可不是在我们那小破地儿,这可是在上海!在F大啊!……”
惜惜打断,“妈妈你别说了。我没年级第一。排名还没出来呢。”
旁边信信在给小守喂饭。脸色不好看。李大娘怕冷落了大的,就问起信信:“姐姐在哪里念书啊?”
信信没好气地说:“万达广场!”
李大娘奇了:“万达广场?”
“是。在发廊里给人洗头。一天挣五十。”
李大娘又“啊哟”了一声,“怎么不上学啊?”
“人蠢。脑子笨。干活的命。”
吃完晚饭。惜惜要帮忙收拾碗筷,妈妈说:“你看书去。这里有我和你姐呢。”
她说是这么说,却带着小守,去送李大娘了。所以还是信信收拾。
“喂。”惜惜看信信洗碗,“你想看什么书。图书馆还没关门。我明天帮你借吧。”
信信把洗净的碗,啪的一声放在池边,“谁要你借书。”
从上海南坐21个小时的K字头火车去太原。惜惜是有学生票的,保证有硬座。爸爸没有学生票。正是春运。火车过道里满满当当全是人。横躺的,竖躺的,佝偻的,蜷伏的,半截身子缩在座位底下的,头枕在别人脚边的。
怎么睡得着。
凌晨一点,惜惜起来找爸爸。过道上的人们都在昏睡。没办法,就从他们身上一个个越过去。最后在厕所旁边找到爸爸。别处都没地了,他佝在厕所门口。有人要上厕所,就赶他:“喂,让一让让一让。你睡这儿,别人怎么上厕所?”
爸爸手撑着地挪开。
惜惜说:“爸爸,你去我座上睡吧。”
爸爸说:“不去。过道宽敞,躺得下人。”
是躺得下人。只是旁人得从自己身上跨过去。
以后惜惜每次坐飞机,都会想到爸爸佝着身子坐在厕所门口的样子。
原来人真的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样是从南到北,有的人无处容身,要蜷在厕所门口,熬上二十来个小时。有的人吃好喝好,二郎腿一跷,头等舱两个小时到。
有的人上小学中学就可以出国游学坐飞机。有的人一辈子也没坐过飞机。
惜惜第一次坐飞机,是2010年的3月,去北京参加贝思杯中国赛区复赛。因为有主办单位报销机票。
也是第一次去浦东国际机场。那宽敞的,一望不见尽头的候机厅。那漂亮的,流线型设计的吊顶。那瓦亮的,可以看见跑道的落地窗。
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珠光宝气的免税店。都是进口的高档商品,包装上满是日语或者英语。
机票是FCA统一订的。F大的两支队伍一起行动,坐的同一班飞机,订的同一个酒店。
惜惜对旅程充满期待。这是她第一次离江一雷那么近。
江一雷是领队。他非常尽责地跟惜惜交接时间表,几点要在哪里集合,起飞落地要一起行动。惜惜照办不误。从值机到安检,都亦步亦趋。
惜惜没有旅行经验,连一只合适的箱子都没有。她背了一个大书包,装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又提着电脑包。韩冰洁和吕佩都分别带了两只箱子,拿不过来,需要男生帮忙。江一雷帮韩冰洁拿箱子,吕佩就看杨望。杨望只拖着个可以带上飞机的小箱子,却丝毫没有要帮吕佩的意思。吕佩无法,只好看马东强。
惜惜说:“你别打马师兄的主意。张新宇坐轮椅,我跟马师兄得轮流推他。”
吕佩上下打量惜惜:“你就一破书包?”
惜惜嗯。
“你不是洗漱用品都等着用我们的吧?”
惜惜说:“你放心。打死也不碰你的。”
吕佩脸色一白。
下午两点半的飞机。十二点就过安检进来了。进来以后吃午饭。到处都人头拥挤。韩冰洁找了人少些的一家日式面馆。惜惜什么都没点,就看着别人吃。
杜小月问:“惜惜你不饿啊?”
一碗面要八十。太贵了。
“我不饿。”她刚说完,肚子就叫了一声。
杨望低笑。
吃完饭,其他人去逛免税店。惜惜把张新宇推到登机口,自己躲到一边,从书包里翻出饼干。
上飞机。是空客A320,左右各三个座位。杜小月要靠窗坐,马东强陪在她身边。惜惜跟空乘帮张新宇折叠好轮椅,扶着张新宇坐在马东强身边。自己只能坐在过道另一侧。
另一侧是江一雷和韩冰洁。
惜惜坐在座位上。空乘提醒她系安全带。她茫然地抓起带扣,却不知道怎么扣。
“这样。”江一雷说,手臂很自然地越过她的腿,握住两侧安全带,帮她扣好。
他离她可真近啊。
韩冰洁的目光扫过来:“你没坐过飞机吗?”
惜惜说:“第一次。”
吕佩从前排探头来说:“起飞的时候,抓紧扶手,可别大喊大叫啊。”说着呵呵地笑。
飞机起飞往上攀援。惜惜背靠椅被,紧抓扶手,一动也不敢动。
江一雷看到她的紧张,安慰说:“别担心。飞机是事故率最低的出行方式。”
他说着,轻轻在惜惜手上拍了两下。
惜惜放松下来。抬头看江一雷,见他正微笑看着自己。
决赛在北京大学的光华老楼,酒店定在北大西南角的资源宾馆。这是个只有三星级的宾馆,吕佩分外不满意,嫌房间小,洗浴设备旧,毛巾被子脏。韩冰洁环视房间,微微皱眉。江一雷劝:“忍两天吧。这里离赛场近。比完了我们再换酒店。去三里屯,怎么样?”
吕佩答应,兴冲冲罗列想去的地方:“好,好!三里屯、后海都要去。簋街也去啊,听说麻辣小龙虾可好吃了。我还想逛逛西单和国贸……”
韩冰洁笑斥:“哎你,来玩的还是来比赛的?”
房门开着,对面屋的对话传进屋里。惜惜心里着的,是去看看□□,八达岭。她第一次来北京。
杜小月显然也是。一路上的忐忑大概不比惜惜少。
比赛前一天,预言者队四个人在屋里备战到半夜。惜惜照例做赛前动员,一遍一遍告诉大家:“正常发挥,我们能赢。”
马东强说:“能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很满足了。”
杜小月说:“我也不指望赢的。我来就是来北大学习的。”
惜惜说:“不!我们来,就是来拿第一!”
赛场在光华老楼的阶梯教室。不是很大,只能容纳百来个人。比赛时的观众也不是很多,位子上坐的多是各个参赛队伍的选手。
一共十六支队伍进入中国区复赛。北京、上海、广州三大赛区各决出四支队伍,再加上香港的两支,台湾的两支。惜惜跟随江一雷坐在靠前的位置,周围声声入耳:字正腔圆的北京话,江浙口音的普通话,以及广东口音的普通话。五湖四海,群英荟萃。
这一轮比赛的题目是提前半月放出的。题目很传统,就是一家手机公司新产品的市场进入战略。
题目越普通,挖掘新内容就困难。好比是烹饪,越普通的家常菜,越考验厨师的功力。
主持人上场,开场一句:“在座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然后介绍这一届贝思杯的刷人比例;大陆地区一共1208人成功提交初赛案例,复赛48人,即302支队伍,进12支;港台地区128人报名,共32支队伍参加初赛,进4支。
预言者队的陈述时间在下午。上午的四支队伍,分别是清华、北大、人大。清华有两支,表现都很不错。他们用的仍然是传统的SWOT和PEST分析,但是定性定量分析,都用得恰到好处,推导结论水到渠成。
杜小月越听越是心惊:“惜惜,我们做的,是不是跟他们做得太像了?……甚至还不如他们?……而且他们的分析是面面俱到,而我们的PEST做得根本不全……”
惜惜反问:“做全就一定好吗?哪怕信息无关?”
午休时间,惜惜带着大家出校门往南,到中关村一桥。张新宇拄着拐,跟队友一起上人行天桥。
往南往北,川流不息。如时代洪流滚滚。
傻就傻了吧。年轻也就这一次,不是么?
惜惜爬到栏杆上喊:“清华北大算个屁,我们杂牌军照样拿第一!”
吓得路过的一个男生掉了眼镜。
杜小月还在犹豫,张新宇已经拄着拐跟上去了,加入惜惜:“清华北大算个屁,我们杂牌军照样拿第一!”
最后是预言者队四个人一起,拿出吃奶的劲儿在人行天桥上大喊,几乎要扯破喉咙:“清华北大算个屁!我们杂牌军照样拿第一!!”
等从栏杆上爬下来,惜惜跟小月回头一看。人行天桥上卖耳机、卖头花的小贩,还有来来往往的路人,全都围过来看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