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皊话音刚落，艾弗里的心里一凉。
这么说，诺尔不是一直在用苏伏石吗？他本来以为苏伏石是原先世界里燃油一样的能源，但是看来在这个必须有人作媒介的魔法世界里行不通。
然而向来快刀斩乱麻的殷皊没给艾弗里留时间去担忧或是感伤。艾弗里最需要学习的一课就是魔法通路的流通。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就可以直接学习入门级的苏伏石魔法了。
“艾弗里，握住你的苏伏石。我们要学的第一课是隐身。诺尔告诉过我你自己使用大气魔法失败了，那很正常。”殷皊说到「大气魔法」时嘴角带上一抹若有若无的嗤笑，“大气魔法是很难掌握的法术，一般与大气相性不够好的人最后都会在天上乱七八糟地窜来窜去，哈哈！第一次是你运气好！”
现在他竟然真直接笑出来了。
艾弗里想想也就算了。反正放下架子笑比严肃脸好多了。
“我要画法阵吗？”艾弗里想起了诺尔的石板。
不对，殷皊说过这节课的理论知识全在讲义里。
“正常来讲需要画。但是在对战中或者紧急情况中你没有时间现画一个吧？不管是法阵还是咒文咏唱，这些东西都是在你自身无法正确引导魔力的时候才需要的辅助手段而已。”殷皊倒是很务实，“魔法阵理论之后会教给你的，但是除非是大型魔法，现实情况不会给你机会当场画个阵出来。”
“那石板呢？”艾弗里不死心。魔法阵多好玩啊。他还在看小说的时候看到过什么「魔法阵的叠加和嵌套」呢。
“有人在储物空间里囤积石板，可是通常他们花在挑出正确的石板上的时间也长得要命。石板和魔法阵都是先天资质不足迫于无奈的产物，你只要流着普莱斯考特家的血，中低级魔法根本用不着那种东西。”
“哦……”
“我们这一次先加上咏唱。咒语你听诺尔说过，对不对？念咒语的时候闭上眼睛，感受体内的魔法流动，在脑海中想象隐身的样子。”殷皊直入主题，“隐身咒不是最简单的，所以我也不期望你第一次就做到多好。你不需要收敛气息，这一次只想象隐去表面的身形就好。”
殷皊示意艾弗里举起苏伏石。
“跟着我念。藏匿形象、声音、气息，须躲过黑夜的白色眼睛。「隐」。”
“藏匿形象、声音、气息，须躲过黑夜的白色眼睛。「隐」。”
艾弗里觉得有些不自在。要是在原先的世界念这种东西，他肯定又要被当成中二病了。
他念出咒语的瞬间，感到由苏伏石流通至体内的遍布全身的力量。这种能量非常平和轻柔，让他不经意间放轻了呼吸。他平日的躁动热忱一点点被清凉的能量压了下去，可是这时候他的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一种如坠深渊的恐惧感，冷得刺骨。
他突然又想起来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不同寻常。那句咒语让他好尴尬。他就像是一个灵魂出窍的灵体，从外面看着自己的样子。与此同时，「隐」好像要让他彻底消失不见，让那道自知的目光无法再停留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个没人能看到他，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世界。
艾弗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指关节攥得发白。
“你在做什么？停下。”
殷皊皱着眉。这句缺乏同情但是异常果断的话把艾弗里一下拽回温暖的地方。艾弗里循着声音看向殷皊，脑袋里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殷皊对上艾弗里不安的眼神，微微睁大眼睛。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因为艾弗里经历过的他也都经历过。
“隐身魔法对一部分人来说很难的。希望自己站在注意力中心的人会本能地排斥隐身魔法，而不喜欢、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就很容易学会。”殷皊解释说，“如果你喜欢别人看着你，喜欢别人肯定你，喜欢这样那样的看法，你就不会想被藏匿起来。魔法虽然受到咒语的控制，可是施咒人的主观意愿影响力更大。”
“那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殷皊那番话不但没有消除艾弗里的疑虑，反而让他有些郁闷了。这不就是在说他爱慕虚荣么。
“习惯。”殷皊摊开双手，“这和你和大气魔法相性不好一个道理。哪种法术用得好、哪种法术难掌握都和你个人的属性有关。可是难掌握不是不能掌握。”
他看看蔫蔫的艾弗里，叹了口气：“我知道隐身魔法很难受。我当初学隐身魔法时也和你一个情况。你先用苏伏石疏通一下体内的魔法通路，快点打起精神来。”
艾弗里不等殷皊提示，就像昨晚那样闭上眼睛疏通起魔法通路来。当他的注意力放在魔法通路上、没有隐身咒干扰时，苏伏石的力量是温暖干燥的。之前的冷现在渐渐感觉不到了。艾弗里做了个深呼吸，松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的魔法和他之前看过的奇幻不一样。与其说是西幻的只依靠魔咒和魔法阵，有「魔法通路」和「苏伏石」的这个地方更像是依靠修炼得到绝对力量的东方玄幻。再加上那些长生种的概念……除去只能寄人篱下的精灵族等小种族，一共就九个大种族，九个里有六个都是长生种。
他这是来了个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可是，来了这里真的很高兴。
“你休息好了？”殷皊从不给人多余的时间，“现在不要用苏伏石了，把「隐」的咒语先默念十遍。熟悉了之后，用苏伏石再试一次。”
艾弗里用殷皊很难听见的蚊子音量迅速地念完了十遍。
殷皊打量着他面前拧着眉头学习「隐」的学生，嘴角不引人注意地向上翘一下。怪不得，怪不得普莱斯考特公爵要找他辅导艾弗里。怪不得阿诺德那家伙让这个死板板的三无贤者大半夜砸他家的门。聪明、耀眼、执着、好奇、自负。艾弗里·普莱斯考特和当年的他那么像。就算是成熟冷漠了不少的现在的他也还是能理解艾弗里的心境。
可是……殷皊在扶手上轮番敲击的手指滞在空中。问题是普莱斯考特公爵不认识这个调包的艾弗里呀。他可不知道他儿子早就跑了。
“藏匿形象、声音、气息，须躲过黑夜的白色眼睛。「隐」。”
艾弗里闭上眼睛。随着他念出「隐」这个字，他的周身开始转冷，但是不是冬天冰天雪地眼镜起雾玻璃结晶的冷，而是水一样的、荒原的风一样的冷静空洞的冷。他想象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白茫茫的，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影子。
“你又想干什么？停下。”
殷皊在艾弗里施法的时候一直仔细地盯着他的表情，同时敏锐地感知艾弗里的魔力流动。能力足够强的魔法师可以凭感知判断出其他魔法师的魔力流动，在对战时往往在对方的法术还未生效时就已经预见到了对方的企图。通常细节无法照顾到，比方说如果是一个画出星星光团的法术，就算再厉害也没有魔法师能知道对方想要五角星还是六角星。可是敏锐的魔法师可以察觉到这是一个与光有关的、没有进攻性而且比较精细的魔法。
艾弗里的魔力流动不对劲。
“不要想象这里没有你的存在。”殷皊已经猜到了艾弗里刚才做了什么，“虚无是会削弱你的生命力的。「隐」是藏匿起存在于这里的你的身影。是藏匿不是抹除。藏匿你懂不懂？”
艾弗里恍然大悟，抬头看向殷皊。那句让他觉得尴尬的咏唱原来是为了引导想象而存在的。文字中带有力量，就算艾弗里不去刻意想象，只要念这句咒文就能感受到「隐」的魔力波动。而如果要为了成功地施展「隐」，他就要顺着咒文想象。
咏唱不是什么中二病的仪式。咏唱在这个世界不是向哪位神明祈求力量，而是挖掘出了魔法效果的本质后用最精辟简练的语言引导魔法师的想象或潜意识，从而推动魔法达到它预设的效果。
“藏匿形象、声音、气息，须躲过黑夜的白色眼睛。「隐」。”
这个节骨眼上，艾弗里居然脱线地想到了小叮当。如果他有一件透明斗篷，是不是就叫藏匿了？
斗篷盖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呢？艾弗里没有刻意想象，心里就已经在想了。那应该是一种安心的温暖感觉，面前被一大片透明的东西覆盖住，而自己本身也因为被那东西罩住而变得纯粹。世界与他之间隔了一层膜。他不受打扰。
“接近了，艾弗里。”殷皊说。
「黑夜的白色眼睛」又是什么呢？在黑夜中万籁俱寂，可是人们不能自已地寻找光明。就这样慢慢地拥有了渴望脱出死寂的白色眼睛，那是躁动不安的希望啊。
果然他艾弗里最讨厌的就是这个隐藏咒。隐藏咒的本质，一方面是覆盖，一方面是适应。覆盖即是障眼法，而适应则是让被遮蔽物的频率和周围的事物相近。如果周围是普通的空气就变得空洞，如果是热烈的气氛就也变得同样热烈，如果是云朵之上的飘飘然就变得同样飘飘然，如果身处羊群之中就同样短视。这是变色龙的保护色。艾弗里身边的气息是如此热烈，而他却要融进普通的空气里，难怪会觉得冷啊。
遮蔽。融入。艾弗里在心中默念一遍咒文，握住苏伏石。他不再恐惧自我的消失，反而感到了一种安逸的不明朗的力量，顺着他的每一根魔法通路慢条斯理地、隐蔽地行走，逐渐遍布他的全身。
他变得透明了，和周围的空气一般透明。
可是遮蔽和融入这两个词是那么的让人讨厌。艾弗里几乎是立刻就显出了原型。没错，他可以成功做到「隐」，但是难免会下意识地抵触。
“做得很好，但是要多练习。”殷皊说，“我个人也不喜欢这个法术，但是它是能在危难时刻救你一命的。从今往后的一周里，我要你每天都练习「隐」，直到可以维持隐身的状态一个小时为止。只隐蔽视觉信息不够。「隐」的训练将持续一年左右，除了隐藏你自己的形象，你还要学会隐藏别的事物，或者更难的：别人。你不只要隐藏形象，还要隐藏气味、声音和魔法波动。你甚至可以隐蔽触感。当一个人完完全全看不见摸不着感知不到的时候，他相对我们就已经进入别的空间了。”
艾弗里想到了一点。又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就被殷皊看了出来。
“你想得没错。「隐」的下一步就是「自生空间」。”
再练习了几次「隐」，这次的课就结束了。
殷皊给艾弗里留的作业是每天借助苏伏石疏通魔法通路三十分钟以上，以及练习把自己隐身一小时以上。当然，第二个目标是不现实的，但是每天都多忍耐一点，日积月累也就到一小时了。
黑发青年和艾弗里道了别，约定好一周之后的上课时间，然后右手轻轻触碰簪子上的红色珠子。镜子表面仿佛泛起波澜的水面一样模糊了。艾弗里再看向镜子的时候只能看到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脸。
诺尔对艾弗里做了个“请”的动作，邀请艾弗里站到之前的石板上去。
艾弗里一动不动。
“诺尔是很厉害的魔法师吧。”
“只不过一个魔法平民，何德何能被称为魔法师。”诺尔仍然平板单调地说话。
“你能完全隐匿起一件东西，不是吗？上次的浮云梯隐藏起来之后我摸都摸不着。包括这次的「自生空间」也是这样吧？”
夸奖的话从艾弗里嘴里说出来莫名其妙就变了味。他为什么听着像是不高兴了呢。
“就连这间屋子里的彩砖上面镶嵌的也是诺尔驱使的苏伏石吧。”简单的话，语气为什么这么冲呢。
“艾弗里，走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该关心的是你自己的学业——”
“然后你打算使用魔法直到折寿或者暴毙而死吗？贤者的寿命比人类长，可是那也没长到哪去！你希望我有一天给你送终吗？”
艾弗里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不善地直视着黑发贤者的深色眼睛。那双眼睛里是艾弗里看不见真切的浩瀚星空，幽深又让人想不透、猜不透、捉摸不透。可是艾弗里也有坚持的理由。贤者是帮助过他并且仍将帮助他的人。他怎么可以躺在诺尔的魔法上面享受，而让诺尔冒着苏伏石侵蚀身体的风险呢。
只是贤者泛起雾的气质将艾弗里一把推远。他告诉他那不关他的事，然后念起了自生空间还原的咒语。自生空间用起来还是那么不舒服。在头昏脑胀的一瞬间，艾弗里想明白了一件事。
诺尔的「隐」应该学得得心应手吧。
一想到这件事，艾弗里就清晰地看到自己与贤者的隔阂。
所以不去理解也没关系吗？他反正也什么都不理解。【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