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很不想,但此人身着一袭蓝黑色的长衫,手指拈着块染血的白绸,色彩对比太过强烈,我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双没擦干净的血手上……一时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欲作呕!

  这感觉一方面是由于洁癖发作,另一方面也是谢衣的灵魂爆发出来的强烈不喜给予我神识的冲击——别说是本尊了,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如此变态之人,居然有脸提什么神农部族医术绝佳,神上的医术怎么会是这样的?

  ——这简直是对神农大神莫大的侮辱!

  “你……”

  他见我脸色不虞,轻轻一叹道:“兄台既出身上古遗族,却如何与这些下界俗人一般愚见?医者之道难行,除去种种研究之艰辛挫折,还有天下人庸碌之心,只求自家病愈,却始终无法接纳医道本与生死结缘,将行医其间许多事情目为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请恕谢某不敢苟同!”我不等他说完就截断了他的话,“医术之道本为治病救人,绝非生杀予夺。生命至为珍贵,求生甚为不易,世人多有为求一线生机而不可得者……照尊驾所见,将欲与之,必先取之?谢某以为不妥,且此言有辱神上慈爱子民之心,还望阁下慎思慎言!”

  原本我不至于如此激动的,其实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他说也是一种医道观点嘛,不论对错总是一家之言,但问题是,他居然扣着“求教上古神农氏的绝佳医术……”这顶超级大帽子说,换句话说就是同我讨论神农神上的医术之道,这涉及原则,我自然一步也不能相让!

  眼下我还没被沈BOSS除名吧?还是神农神上的破军祭司、未来的大祭司啊,他竟然当着我的面侮辱神农大神,我焉能坐视不理?神上的医道若是如此,何至于“尝一日而遇七十毒”?

  更别说结果……唉,也许大神就是为此事才神力用尽、早早丧命的啊!

  当年大神可从来没拿病人做过试验,总是亲尝百草的,其实只要他明言一声,流月城愿为他试毒的祭司还怕少么?哪怕每人只替他试一两味药,也好过他自己一日中毒七十余次,再费尽辛苦地以神力一一化解啊!

  据说当年神农神上曾偶得一神鸟,浑身翠碧透明,连肚子里的心肺肝肠也能看的一清二楚,人皆以为妖,大神独视之为宝,经常托着它进入深山,采摘各种草根、树皮、种子、果实一样一样地喂它吃了,再一味味地亲口尝,细细观察体味药性在体内里各行哪一经,各是何性,各治何病。

  天下药物总共行经手足三阴三阳十二经脉,天长日久,大神据此制定了人体的十二经脉,著《本经》二十卷,那些小山似的书简如今就堆在流月城神殿里,用岩心玉决仔细封存着呢,据说当年大神行走下界之时,断断续续将其中三四卷里的内容传与凡人了,那便是后世在人间流传的医书圣典《神农本草经》。

  关于此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记忆中本尊对其很感兴趣的:据说有一年神农大神带着他那只可爱的翠鸟行至太行山,转游多日之后踏足北山顶上,见草丛中有一只小虫从未见过,顺手捉将起来喂给小鸟,结果那是后世所知毒性极大的始祖蛊虫,名曰全冠虫,刹那之间将小翠鸟毒得穿肠独烂,速度之疾令大神始料不及,匆忙以神力救援,然而太迟了,那鸟还是死掉了。

  大神极为悲痛懊悔,以为皆是自身之过,大哭了一场,就地择选了北山顶上好的木料,照着死去翠鸟的模样雕刻了一只木鸟,并以机关偃术令其胸腹透明,振翅能飞,大神走到哪儿都随身携带着它,以为纪念。

  传说那只大神亲手所制之木鸟,便是流月城中第一只偃甲鸟。

  神农大神如此慈爱,连死了只试验用鸟都令他伤心至此、念念不忘,又怎么会拿活生生的人来做医术试验呢?还有后来他视之为亲女的巫山神女因恋情无果心绪起伏、体内昭明剑心四散,最终衰竭而亡。神女之死,诚因为爱而亡,大神却耗费神力百般补救而不得,终究只得坐视其死,悲恸之情难以抒解,便亲手建起神女墓,还怕她独自一人沉睡于冰冷的石墓中会孤独悲伤,竟抽出自己的一丝神识长留神女身侧,陪伴她经历漫长的时间流逝,直到永久。

  “……念之愿其死复生,东流万代无回水……余以一线神念驻留此地,愿同经历桑田沧海,以全心头憾恨……”

  “悲夫世间生死,百身莫代,万劫难赎……汝无魂无魄,难及泉乡,未知归于何处?汝若有灵,可愿相告?……尚享,吾女。”

  能写出如此情真意切祭文的上古诸神,除了神农神上,想必不作第二人想。

  我相信倘若有一线希望能救活神女,他宁愿以全部神力、甚至以自身相代。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感受到的神农大神的确比下界凡人信奉的地皇女娲更为真实亲近,他对待子民们犹如慈父,他的慈悲之心并非为了同情亦或可怜,而是对人世间苦难具有某种感同身受的博大父爱——不论受困者是否为尊奉他的子民皆是一样。

  烈山部族的祭司们,包括从未谋面的沧溟城主、沈夜与谢衣本尊,都有多多少少遗传到他的本源神性/吧?所以说啊,血脉相传神裔之族的确并非夸口……

  可是现在,居然有人就这一点发难,当真让我忍无可忍啊!

  “原来人皇医术并不走这一途?倒是我会错意了……愿闻其详?”

  那人笑容的确十分温润谦和,呈现在那张稚气未退的脸上,尤其令人看不出年龄。

  原本我也一贯以微笑待人的,此刻却几乎有些笑不出来,事关神上的声誉,我正容道:“不敢。民有疾,未知药石,神上始草木之滋,察其寒、温、平、热之性,辨其君、臣、佐、使之义,尝一日而遇七十毒,神而化之。遂作文书上以疗民,而医道自此始矣。”

  那青年侧头想了想,这举动令他忽然流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稚气,随即他摇头哂道:“也罢,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听了鼻子差点气歪了——抢我的著名台词暂且先不论,可你跟谁道不同不相为谋呢?

  这话我对沈夜说勉强可以,伏羲对神上说也可以,你小子凭什么这么说啊?这意思是将你自己与神上并列了?

  我心中十分不喜,当然面色未露,然而曦月与我心意相通,我并没有召唤它,它似乎察觉我心生怒意,嗡鸣一声自空现形,自动挪转到我手边。

  我也没想到曦月跟随我不过一年,已经如此通灵了,不禁微微一怔。

  那年轻人笑了:“怎么,兄台这就要以剑论道了?……许久未逢人皇术法,一试何妨?”

  他充满攻击性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原本我也没想动手,毕竟跟高手过招有危险,一运灵力,不泄露身怀魔气是不可能的,我很快便冷静下来。

  对了,这小子口气大得通天,刚刚初见时他一眼就看出我的舜华之盾是神农一系的法术,除了烈山部,还有其余神农嫡系部族之人在下界行走过吗?

  我搜索记忆,神农嫡系四族不仅指烈山部,应该还有魁隗部、连山部、朱襄部,但那些人应该早就死光了吧?死得极其干净彻底,连人间史料中都没留下半分痕迹,这小子怎么可能见过?

  还是说,当初流月城尚未被伏羲结界封禁的时候……

  可都那是千余年前的旧事了。

  我又仔细打量了他两眼,很确定此人非神非仙,连身体都是下界寻常之体,远远不及紫胤的半仙之体,也一定不是上古遗族,那么他绝不可能活一千多年。

  ——他口中所谓的“故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住手!”

  当我还在纠结眼前这人奇怪的身份是不是剧情BUG的时候,忽听一声断喝。

  声音还挺熟悉的,是叶海,呃……可又好像有点不同?

  叶海的声线总是带着点迷惘,或者说迷糊的,可是这口吻一听就是充满了极其强大的自信,甚而带着几分得意自满的戏谑:“姓厉的,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就跳过来,扯住我的袖子使劲往后一拽,随即纵身往前扑去,与那年轻人……打起来了!

  “你竟有脸说什么来着……噢对,来中原历练!我劝你省省罢,你的那个“历练”,哪怕拿一城之人活练太岁也不关我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到处抓人试炼你的鬼药,宣扬你的歪理邪说、散布瘴毒疫病,偏偏污蔑是什么……妖族作祟,骗的那些笨蛋百姓当真信了,四处烧香拜佛求来一堆臭和尚臭道士下山捉妖,搅得大家不得安生!这便罢了,我卖你一个面子,劝它们忍了躲开,不与你计较,可你今日又玩阴招,下毒害我朋友,你是很清闲无事,戏耍我取乐么?”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叶兄。久违了,别来无恙乎?”

  我被叶海拉退了好几步,正好可以避免动手泄露魔气之事,于是也不急着冲上去,将曦月指向地面,留神观战。

  叶海横指为爪,攻势咄咄逼人,那年轻人袍袖轻挥,只是往两侧闪躲,并不还手,依然一派镇静闲雅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是在应付极厉害的杀招。

  “少废话!你以为这是你们南疆那蛮瘴之地,凭你怎么拿人炼制尸毒丹药,说一声误被蛇蚁咬死就算完了?”

  “这……叶兄你又非妖皇,何必如此锱铢必较呢?”

  “呸!你都踩到我头顶上欺负了,还说我计较!谢衣是我叶海此生遇到的唯一的知己,我还要多跟他住几年,让他管我饭吃呢!你敢动他一根手指试试?弄不死你,看我烦不死你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