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就是了?别生他的气?我头脑一昏,一股热血翻涌直上——那是什么鬼话?!口吻温柔无奈又似劝慰,甚至微微带着几分安抚宠溺,偏偏毫无半点悔愧之意!
——他究竟还有没有认错的自觉?如此可恶的徒弟我是怎么教导出来的!我心下气恼之极,抬手狠狠给了他一鞭!
他背上立时出现一道鞭痕,皮肉翻卷撕裂,鲜血很快流淌下来……一鞭就伤及至此,我有些后悔使力太过,然而只打了一下即减轻力道,岂不愈发显得我心性软弱纵容他?
我只得维持与方才相差无几的力道抽了他十数鞭。
谢衣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并不/呻/吟求饶,若非他的身子会在落鞭之时微微轻颤,我几乎全无正在施刑的感受,然而鞭痕处分明在不断淌血,血色浸染在他苍白的脊背上十分刺目……
我竭力压制着沸腾翻滚的内息,深深喘了口气,警告自己不可心软,随后狠下心肠连续打下去!
谢衣的肌肤白皙细腻,带着几分不常见日光的青白色,带血的鞭痕又如此惹眼……我倏然之间晃了神,不知怎么就想起在下界见过的那片落满寒雪的大地,那点点殷红的血迹犹如我摘过的那树红梅——冰天雪地中甚是孤傲美丽,后来华月告诉过我那花只在隆冬时节开放,下界之人盛赞它不畏严寒、风骨高洁俊傲,很适合进献给城主。
若真如此,那与沧溟心性相差甚远的,倔強得倒有几分像谢衣了……
尤其随着施刑,他撑着地面的手指握紧,指尖渐渐惨白,却依然硬撑着不肯开口求饶一句——其实他该明白倘若他肯老老实实地认错求饶,我总会下手轻些。
奈何他照旧执拗得连痛哼都不发一声!我瞥了眼他背上那十数道鲜血淋漓的鞭伤,心中又气又疼,沸腾的气血似乎也泛起一丝异样,胸口的炙烧依旧难忍,却另有一股喧嚣着的燥痛不知从何处蹿起,在经脉中快速游走……
这不大像往日的神血发作!我低头忍痛,方才并未在意的,此时却蓦然留意到谢衣毫无遮掩呈现在我面前的脊背,目光下意识地划过他形状姣好的双肩、欣瘦的后背,弧线完美的腰以及晶莹如玉的手指,哪怕他正褪去衣衫伏跪在地,以这种卑微的姿势,依然……不难看!不,甚至可以说……风姿卓然,尽管骨架略有几分年轻人的单薄瘦弱,依然很……美。
大约我一时走神,后面几下失手打狠了,谢衣忽然将十指死死按压在地上,低头急促轻喘着,喉咙里发出一丝丝含混的/呻/吟,我偏偏听得极清楚,周身气血硬是被这一声声钻入耳中的细弱呻/吟搅荡得混乱了,好似骤然点燃了一把莫名的邪火,体内每一条经脉都随之鼓噪燃烧起来!
汗水很快涔涔而落,这究竟……我凝望着他的脊背因吃痛而僵硬紧绷着,垂落的几缕碎发黏在伤口上,身体徒然感受到一股奇异的燥痛,好似发觉自己很希望……伸手上去抚摸一下,将那几丝柔顺的黑发从伤口上摘下来,只如此略一作想,指尖仿佛便能提前感受到那抹温软绵热的触感……
随即我心神巨震,蓦然惊醒了!
方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神智昏愦?不,尚不至于如此,我蓦地察觉该是中了陷阱!一丝阴险的魔气趁我不备,竟妄图侵入心脉!这是谢衣身上的?也不很像,如此阴邪的魔气,更像砺罂的。
该死!那狡猾的心魔竟然在谢衣身上隐藏起一缕自己的气息,借助谢衣体内同样的恶浊之气做掩护,偷偷潜伏至我身边!
我一心生警惕,神血立时激烈回应,即刻放弃与我的灵力苦苦纠缠,改道全力绞杀那股趁虚而入的魔气!自古清浊不两立,两股缠搅着的力道同时钻入血脉里扭动争斗,带着惊人的热力奔流全身,一路胡乱冲撞,我几乎有沿途经脉纷纷破裂的错觉……
我咬紧牙忍住剧痛,却实在无力维持手臂均匀稳定地使力,只得定了定神,停下来歇了口气,幸而谢衣并未发觉任何不妥,他依然以无比温顺听话的姿态跪着,此时居高临下看过去,他整个人显得乖顺之极,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很想……
上苍啊!我忽然惶恐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我竟很想再抱一抱他,就像……方才在寂静之间那样,将他紧紧箍在怀里!
这极其可怕的念头让我情不自禁地弯下腰,经脉中的灵力已被神血和魔气彼此征伐撕扯得七零八落,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然而我很清楚,这并非神血引发的痛楚,而是……欲望。
待领会到这一点,我只觉整条被神血灼烧剜搅着的心脉都炸开了!
我定然是疯了!竟然对谢衣……生出那种想望!
我当即闭上眼不再看他,同时倾听到自己急遽的心跳与异常沉重的呼吸声……我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均匀的力道,而是竭力加快挥鞭,也不知是要打醒他还是鞭笞我自己,直到耳边传来他扑倒在地的动静,我才悚然停手!
“师尊……”他终于肯开口了,低弱地叫了我一声,声音颤抖哀婉,隐隐透露出几分求饶之意。
直到此时此刻方才听到这一声,当真是说不出的刺耳扎心!我持鞭的手不停地颤抖,下意识地偏过头喝令他跪好,然而余光还是瞥见他整个人承受不住地哆嗦,后颈也溢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意识到下手太重了,他的血已飞溅得周围的青石上到处皆是,万分触目惊心!
——我究竟在做什么?分明是我的过错,为何下如此狠手责罚他?!
我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精神,竭力压住满心苦涩,只盼尽快将剩下的几鞭轻轻打完,将他轰出去便罢了。
神血已经将入侵的魔气绞杀殆尽,转而在经脉中肆意流窜,扯筋挖骨一般的灼痛充斥着全身。
太深重的痛苦易令人虚弱,似乎连心境都被牵连了,这股玷污人心欲念……与其说让我生出许多罪孽感,倒不如说,我根本无力应对。
砺罂的手段乃是诱惑人心,并非无中生有,即便我一时不察中了砺罂的陷阱,若我自身心境通透无隙可入,它又怎能得逞?
情/欲……
原来如此,传说能令人欢喜狂乱销魂惊怖,我并不曾真正尝过,当初沧溟患浊气之症,后来……众祭司皆以为她沉睡,华月便是我聊以慰情的傀儡,其实我从未对她做过什么。
我不禁暗暗苦笑,对了,今日的责罚尚未完成,我必须撑到打完四十鞭,先将谢衣轰出去再忍受神血发作……只是继续打他容易,我却忽然想起一事,方才将谢衣带回来,在寂静之间里,我竟一眼都没看过沧溟!
自始至终,我全部心神都在谢衣身上,甚至……过了这么久,直到眼下我才想起此事!
呵……还真是……可笑之极!
霎时间仿佛七魂六魄都悲哀得颤抖起来……凝聚散落灵力的意志一旦失守,神血便如破闸而出的洪水般爆发出来,我将冲到口中的腥咸咽回去,眼前的一切都恍惚不明……
我模模糊糊听到谢衣惊呼一声,仿佛站起来扶住了我,我心知不可,然而神血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发作,忍住不呼痛已然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一时居然觉得他身上……还颇为凉爽。
我似乎昏了一时,待稍稍清醒几分,那舒适的凉意还在。
我隐隐感觉自己躺在床塌上,谢衣正紧紧的环住我。
他好像在悄悄解开我的祭服,修长纤细的手指布满凉意,动作温柔而细腻……
也许是我感觉错了罢……就算他对我有什么隐蔽的心思,也必不敢如此放肆。
我有些分辨不清这是痛苦导致的幻觉还是真实,唯觉己身犹如一叶小舟在烈焰火海中飘荡沉浮,惊涛般的火焰时高时低,我勉力睁开双眼,烈焰之海上方的天空却是被熏燎出的滚滚黑云。
过了许久,终于有了什么穿云破雾飞掠而下,那是……雨?
可惜太过微弱,难以浇熄这岩浆赤焰之海……
等到我的脸颊和脖颈皆被雨水浇湿之时,我的思绪仿佛清醒一些了,这不是雨水,是……泪?
谢衣在流泪?
为何啊……
凉凉的湿意不断浸透我的脸,弄得我十分惴惴不安。
他怎会……如此悲伤?
一想到谢衣或许会出事,浓烈的危机感迫使我又清醒了几分。火海逐渐消失,身体终于适应了此次发作,四肢亦恢复了极其微弱的力气,只是照以往的经验,此时神血依然沸腾,经脉犹如被大火焚毁的废墟,稍稍一动便会坍塌成灰,痛不可遏……务必等待灵力渐次恢复,一寸寸滋润过经脉才能挪动身体,因此如非必要,我亦不打算折磨自己。
我闭目静待了片刻,感觉谢衣正毫无间隙地紧紧贴伏在我身上,当真在哭……
唉……他哭什么呢?打了他一顿就哭成这样子?
我又想起砺罂方才的阴险手段,一时忧虑重重。
砺罂吸食人七情为生——七情者,喜、怒、忧、思、悲、恐、惊。砺罂即为心魔,尤擅挑拨人心,利用七情影响人脏腑气机,使人气血逆乱,行为失常。
只是……欲念并不在七情当中,它方才为何选情/欲给我设伏?
莫非它以为我烈山部之人皆敬神自修,分外经受不住此类诱惑?
等等,倘若砺罂今后以此去引诱谢衣……
谢衣还年轻,即便有互不相扰的魔契存在,那也难保无虞!砺罂在侧虎视眈眈,谢衣是下任大祭司,一切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不测皆要防备!
倘若谢衣苦苦所求只不过情/欲之欢,那么……为保他今后平安,许他一次又能如何?求而不得方生妄念,宁可防患于前,也不能让他因百般求索而空耗心神,给砺罂留下窥伺心境的可乘之机!
但只怕……只怕……如此一来,他会得寸进尺不肯放手啊。
我忽然听到他喃喃自语,要叫瞳过来。
我竭力聚起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拉住他,他手足无措地摔在我身上。
由于身体挪动了一下,我痛得半晌没反应过来,嘴唇却仿佛擦过一片凉爽湿润的气息,我昏昏然隔了片刻才发觉,他似乎在……趁机亲近我?
“啊……师尊!唔……”
我听到他叫我,似乎被吓到了,声音也有着些微怔愣与迷茫。
“师……师尊,你……原谅弟子罢,弟子并非有心……”【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