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并未继续说下去,我听到絮絮梭梭的衣襟摩擦声,以为他要撑起身体,不料他离开几寸,又重重摔回我身上,这次仿佛下定决心放胆而为,清凉润泽的唇固执地贴上来,似有着极大的耐心,舌尖缓慢细腻的轻轻碰触温存着,一遍遍游曳轻吮……
我不料他真有如此胆量,若说方才他是趁势亲近我,这便是明知故犯不肯罢休了!
果然是贪心不足的性子……我即刻收回方才愚蠢的念头!只怕若给他得了一星半点的好处,他必会食髓知味——得到一分,便妄想一寸,得到一寸,便贪图一尺!终究非得将一切皆死死抓在掌心握牢了才罢,想让他餍足于一场云雨便称心收手了断此念,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事发突然,我方才未能及时侧开头,此时再要闪避,无疑于挑明这桩隐事,如此一来,他无端轻薄于我岂能没个说法?而以下犯上、悖德辱师这等恶名……又叫我怎生问责于他?无奈之下,我只得继续闭目躺着不动。
虽说如此,我心中气闷,一袭难忍的痛楚在周身流转,经脉寸寸炙裂似的挛颤。
大约是之前数次强行压制的恶果,此次发作久久不能平复,神血灼烧不竭,我不愿显露出太过异样的神色以致谢衣惊觉不妥,就让他以为我盛怒之下气血逆行昏倒也就是了。
只惜神血发作之状非我所能掌控,每每以为灼痛久了我总能适应一二,它却总能让我沮丧之至,痛得我实在熬不过只得微微喘了口气。
谢衣却立刻抓住这一瞬,舌尖轻柔地探入进来,而后苦苦缠挽着缱绻不舍,我无法凝聚足够的力气阻止他,只能任凭那清润的气息卷携着丝丝不绝的凉气传入口中。
这孩子……当真是我前辈子欠他的!本以为他浅尝辄止也就罢了,孰料他好似十分迷醉……我心中不禁隐隐发寒,微微睁开眼,却瞥见一张惨白的脸——谢衣眼底泛着狼狈的淡青色,大颗的冷汗不断漫出,却依然紧闭双目满脸痴迷,甚至唇角还微微勾起,仿佛如沐春风般沉醉于美梦当中不愿清醒……
若说全无触动,那是自欺欺人,谢衣的吻温柔轻缓,携带着一丝令人舒适的清凉气息,却又奇妙地蕴含着和煦融融的暖意……我竟发觉自己并不如何厌恶,似乎……似乎安然享受如此宛若春风般细腻,温暖而清爽的亲昵亦是不错,然而此时此刻,我心中只浮起两个字:冤孽。
事情为何会弄成这个样子?茫然间不容我多想,神血发作的痛楚一层层漫上来,那无边无际燃烧的烈焰火海再度浮现,眼前渐渐被滚滚黑云所笼罩,随后神智便模糊不清了。
待我渐渐苏醒过来,时辰已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内一片寂静冷清。
神血肆虐过的身体十分疲惫无力,连挪动一根手指亦颇为艰难,我费力地侧过头,见窗外已有了微弱天光。
我定了定神,勉强调息了一回,硬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谢衣不在,我的祭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边。
他将我的祭服脱了?……是了,我隐约记得此事,他还做什么了?我迅速检视一番,袖口和领口敞开了,护腕和一应饰物也不见了……我发觉自己紧张得有些小题大做,奈何之前从不认为那孩子能这般胆大妄为的,经此一事,我不敢如此笃定了。
被神血折磨得太久,思绪似乎迟缓了很多,衣领……什么时候敞开了?且慢!我蓦然想起什么,伸手略一摸索,胸口空无一物!
——沧溟亲手交给我的紫微令牌呢?……谢衣,他拿走了?!
该死!他偷那东西做什么?我匆匆翻身下床,身体却半点不听使唤,一个趔趄差点扑摔在地上。
四周全无人声,想必谢衣将人遣远了,我一边使用传音偃甲命人速来听命,一边匆忙穿好祭服。
“尊上有何吩咐?”我背过身整理衣服的时候,终于有人跑进来了。
“破军祭司呢?”我竭力维持与平常一样的沉稳语气,“叫他来!”
“啊?破军大人?尊上您不是……派遣他下界处理要事去了?”
什么,我派遣他下界?
我愕然转头,只见来人一脸惊诧地望着我。
我倏然明白过来,谢衣——他私逃下界了?!
岂有此理!!
我气得脸色骤变,那人吓退了数步,战战兢兢问道:“大祭司,您……无事吧?”
“只他一人去了?”
“不不,有生灭厅的离珠祭司随侍在侧,四个时辰前,一并……一并下界去了。”
四个时辰之前?我简直有种七窍生烟的错觉!
如此算是……畏罪潜逃?真亏他做得出来!
昨夜才责罚过他行事僭越、私自引魔气入体,刚挨完打便偷窃令牌私逃下界——这罪名也不比悖德辱师好听多少!
罢了 ,旁的事小,他带着紫微令牌——我原本答应过沧溟至死不离身的,怎可言而无信?
我立即派遣亲信冒险下界,命令他们务必将谢衣带回来,若他敢违令反抗,那么宁可将之重伤也要把人给我抓回来!
众祭司领命而去,我在神殿静候他们回来,不知不觉等了很久。
我并不担心他们找不到人,流月城中有一件神农大神所遗神物,那便是数千年前神上以自身神力亲手所植的九穗禾,至今仍然珍而重之秘植于巫陶之罐内。相传乃上古丹雀感神农神上之慈爱所衔,坠大地而生九穗,食者老而不死。传说烈山部先祖尽皆服食过,因而寿数长久。
只惜时至今日年深日久,这件神物神力耗尽,如今已失却令人增添寿数之力,但终归是神上之物,依然能到感应烈山部族人的气息,若虔诚祈愿用以寻人觅物,自然会抽落神穗以为指引。
神农神上的九穗禾亦是流月城主秘传信物,历任城主唯恐其残余神力也被耗尽,向来封存不用。
今日我急于寻回谢衣,也顾不得许多,将其生长抽落的一穗封入灵符,叫他们随身带去下界,自可寻到谢衣的踪迹。
两个时辰后我接到一只复命的传音偃甲,说他们找到谢衣了,正在将人带回流月城的途中。
过了不久,我听到神殿外传来微弱的动静。
谢衣走路的声音我十分熟悉,我听着那声音缓缓接近,并未回头看他。
方才我还怒气勃然,然而静静站了这许久,却有些心生倦意了。
时如逝水,转瞬之间,谢衣已经长大成人了。
再训斥他一番又有何益呢?他并不心服,一切不过枉然。
我不禁想起十数前年的旧事,他幼时第一次被人领来见我,那一幕幕恍若昨日……我挥了挥手令众祭司退下。
唉……如今竟是这般结果,想来不管再多打骂几次,他心中亦不会敬我为师了。
人心难测,昨夜之事并非他一人之过错,纵然砺罂谋算我,但我对他起念确是事实——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是我不配为师在先,又有何颜面责骂于他?
我开始考虑,是否需要替他择选一个适龄的美貌女子改做忠心的属下?
或者……替他成亲罢?
他是不是喜欢生灭厅那个叫离珠的女孩子?
我听到他走到我身后,也没跪下。
想必他根本不觉自己有错,偷盗紫微令牌必定有足够的理由,我却实不愿再听他巧舌如簧地陈述那些所谓的生命之道了。
“你好大的胆子。”
“是,师尊请恕罪,弟子……弟子……”他犹犹豫豫道。
我闭了闭眼睛,听出他没有悔愧之意,只不过在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再将我惹怒到逆气昏迷。
“令牌拿来!”
既然如此,我亦不愿与他废话。
“呃……师尊,那个……没了。”
“什么?”
“师尊……是指矩木令牌的话,嗯,弟、弟子下界之时一不小心,不知遗落在何处,是以……没了。”
不知遗落在何处?什么意思?我微微一怔,随即大怒!
紫微令牌象征流月城祭司的身份尊严,何况盛放令牌的香囊乃沧溟亲手所绣……从小到大,那是沧溟送我的唯一念想!我承诺过会好好珍存的——即便无关情爱,流月城主之物,又如何能轻易遗落在下界?
“破军祭司,事关重大,你不要跟本座开这种玩笑!”
“弟子没有开玩笑,弟子不慎将那块牌子弄丢了,请师尊……责罚!”
谢衣虽然乖乖低头跪着,脸上的表情一点不像在说那是“不慎遗失”的,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挺开心的?
——他今日就是为了气我而来的?!
我恼怒之极地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丢了?丢在何处了?速速派人去找!”
结果他一脸委屈地连连咳嗽起来了。
委屈?有什么好委屈的?还没等我问清事情的始末缘由,华月就进来了,一见之下立刻冲上来拦阻。
我皱了皱眉,想起近来瞳似乎也如此,总与我为了谢衣起争执,罢了,这又何必?
谢衣走后,我仔细盘问了去找他的祭司们,他果然是故意将那块紫微令牌,连带沧溟送我的香囊一齐扔了,我不得已再次动用了九穗禾的神力,命人下界去细细搜寻。
我无暇休息,拿着来人恭敬奉上的鲜花前去沧溟那里。
我在寂静之间见到了砺罂,这心魔果然好手段!小小的一次设伏便让我方寸大乱,还有之前和谢衣交手之时……亦十分古怪。
我忽然心生疑惑,谢衣对我……不会也是它暗中引诱所致罢?
“呵呵呵呵……大祭司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暇到我这儿来?”
“本座是来拜望城主的。倒是你,与其在此闲来无事谋算本座,不如想想怎样平安引渡魔气熏染我流月城族人,莫忘了你我立约的前提是不可伤害我烈山部任何一人!”
“大祭司今日怎么这般没好声气?呵呵呵……我明白了,大祭司对城主情深意重,这是怪我昨夜多管闲事了?”
“哼,魔族果然不足与谋,还未正式立约,这便打算毁约了?”
“大祭司多虑了,昨夜我是十分喜爱你那个小徒弟,他说思慕你,求我让你也对他动心,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帮了他一个小忙!呵呵呵呵呵……不知昨夜情爱的滋味可还美妙?左右这女人只能困在矩木里,大祭司该不会痴情到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过一辈子吧?”
“砺罂,若你的本事便是四处替人做媒,那本座看你也无甚正经事,两日后立约之事……就此作罢!”
“哎呀,误会,误会,大祭司殿下,你如此无趣,岂非白白辜负我一番苦心?”
“少说废话,本座已备好第一批接受魔气熏染的族人,你该不会推脱罢?”
“大祭司,你答允我的往下界投掷矩木枝呢?”
“你毫无诚意,首批矩木枝本座要考虑推迟几日!”
“呵呵呵……这是从何说起?本以为帮大祭司成就好事,大祭司还会多添一份大礼重重谢我呢!”
我冷笑一声,拂袖不理。
“好,为表诚意,我答应你就是了。”
我绕开它,径直来到沧溟面前,将手中鲜花放在她面前。
我望着她沉睡的脸,烦乱的心绪慢慢沉寂下来。
冥蝶之印已施,此事不可挽回,如今危难临头,我还在私情上花费诸多心思,真是愧对沧溟!
对了,谢衣昨夜轻易便闯去下界,他逃了一次焉知没有下次?那伏羲结界的裂缝……我稍后该去亲自设下阵法,且自今日起,绝不能让他有机会亲近我!【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