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说要做最先接受魔气熏染之人。
我只当那是醉言醉语,孰料一夜之间,生灭厅众祭司纷纷传说此事,我急于处理杀灭赤霄一族之后的一应事务,一时不慎,他居然已闹腾得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孩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他虽给我呈上一篇详尽的如何安全引导魔气入体之法,还声称是查阅上古典籍所得,然而妄图以这点浅薄之见便亲自以身试险,真可谓异想天开!
我决定对这种极其幼稚的挑衅不加以理会,也绝不再给他私下见我的机会!纵然他折腾得全城上下议论纷纷又如何?随他去闹就是了,我自然依照我原本的计划行事。
我对城中充斥于耳的传言皆置之不理,如此一来,果然平静过了数日。
那日傍晚时分,有人惊慌失措地前来禀告,说谢衣方才召集众人宣布他要亲自尝试熏染魔气,这时辰恐怕已经……进入寂静之间了。
——什么?!乍闻此事我如遭雷击,尤其胸口那被我压抑了多时的神血徒转炙热,一袭闷痛冲得我天旋地转……待站稳了才发觉是来人扶住了我,一脸的面如土色!
“本座知道了,退下!”我甩袖呵斥了一声,那人忙不迭地行了一礼,飞快逃走了。
我稳定了一下心神,谢衣……胆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不……这并非胆大包天,简直是不知死活!
公然矫旨违令,还拿自己的性命去试验一个全然不知所谓的熏染魔气之法!
就算是上古典籍又如何?何曾有人试过?既然无人亲自试过,那还不是纸上谈兵!
我本以为谢衣自从以自身灵力引爆五色石出事之后,他已接受了教训不会轻易拿自身涉险,我真是……太过天真,全然低估了他找死的本事!
我匆匆赶往寂静之间,只盼能及时拦下他!然而当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时,眼前只有寂然无声的矩木。
周围冷寂得可怕……那一刹那我心中一片空茫,胸口仿佛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寒冷的朔风呼呼不断地灌进吹出……
我听到自己开口叫了一声:“谢衣——!!”
那完全不似我平日的嗓音,我怔了一怔才明白那竟是自己喊的,幸而我立刻便听到了回应。
“啊,师尊!”
我这才看清谢衣正站在矩木的阴影里,那心魔与他站在一处,他们彼此离得很近,那魔模糊成团的身影几乎贴在他身上,一团浓墨似的手指正点在他腰间……
谢衣抬头看见我,立刻跑出矩木背面的阴影,站在阳光下冲我灿烂一笑:“弟子无事,让师尊担忧了。”
他笑得十分开心,眉目宛然一个清秀儒雅的美貌青年,再不是记忆中向我伸出双手要我抱他的稚嫩模样,夕阳金色的余晖将他面部轮廓勾勒得清清楚楚,一道十分瑰丽的金光正巧在他漆黑的发上荡开一个璀璨的光晕,在我眼前闪出点点金芒……
我自然能看出,那是一个何等发自内心的、舒怀畅意的笑容,相隔丈许,我居然能在他霎时明亮起来的双瞳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全心全意地看着我微笑,刺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仅仅看到我,竟能令他……如此开心么?
我以为自己该愧怍到无地自容或者异常愤怒,事实却全然相反,我心中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如释重负!
好在他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方才那种冷寂空洞……那感觉……可怕之极!
甚至比我亲眼目睹沧溟走进矩木的那夜更可怕!我疾速冲过去抱住他,仿佛只有怀中之人的体温才能让我心中的隐忧恐惧减少几分,然而明明将他抱得很紧,我却前所未有的心慌,他的气息……竟如此陌生!那满身的恶浊之气……是魔气?
此刻他分明正倚在我怀中,我能亲手触摸到他全身上下每一处,却几乎无法确认他是否尚在此处,是否还……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
“师尊……”
他又贴在我耳边叫了一声,腔调很是柔软亲昵,还带着点撒娇上扬的尾音。
我清醒的神智一丝丝回笼,紧接着一点怒火从灵台上升起,瞬间席卷到全身!
——谢——衣!!岂有此理!
竟如此……如此……任性胡为!
身份尊贵之人不该轻易涉险,从小到大我曾教导过他千百次!他却一次又一次将我的叮嘱置若罔闻,一而再地不顾己身安危轻易赴死,究竟将自己当做了什么?
他是我唯一的弟子,我竭尽我之所能教养他长大,他又将我置于何地?!
他是否想过万一他出事——当此生死存亡之危境,我又该当如何?
情势所迫,若谢衣出了意外,我势必无法再寻觅新的弟子教养!
那砺罂乃心魔,在城中任择一稚龄幼子,都会让砺罂有机可乘!一个不知是否被砺罂窥伺心灵、百般引诱过的稚儿,我怎能安心将之留在身边?遑论待其长大之后令其继承大祭司之位!
此时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再如此放纵他了!这等蠢事可一不可再!
我必须得给他留一个终身难忘的深刻教训!
若不然,他永远不知对错为何物!
我将谢衣拎出寂静之间,一直拎回房间,他大约也知道事情不妙,扑缠在我身上死活不肯下去……我怒火更炽!又是这样,一犯错就耍赖!往日是我心慈手软,今次凭他再怎么胡搅蛮缠都不能轻轻放过!
方才我命人叫瞳即刻过来给他看看,此时瞳来了,我将他从我身上扯下来扔上床塌,他居然自己重重摔落在地上!
——如此无赖的样子究竟是谁教给他的?为何总动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当真是我教导无方?!
我不相信瞳看不出,却居然还出言替他求饶!说什么念在初犯……
初犯?何谓初犯?如此大错还容他多犯几次?!
下次还焉有命在!
瞳仔细检查过说他身体无恙,结果谢衣见耍赖无用,又摆出那副倔強固执的模样,半点也不肯服输地顶嘴道:“师尊何必问弟子呢?是弟子不该惹怒师尊,随师尊怎样责罚好了。”
我被他气得浑身直抖!这是……何意?就是说今日皆是我寻隙找茬了,他根本无错?!
瞳冷淡地看了看他那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也微露出几分无奈。
我喝令瞳回去,严厉教训了谢衣几句,许是情急之下话说重了,他终于不再摆硬抗到底以示自己就是无错的姿态,而是跪伏在地叩头请罪。
“师尊何出此言?……弟子安敢如此?弟子绝无此意!师尊如此说,是陷弟子于不忠不孝,弟子万死难辞其咎……”
他终于肯服软了,我该自傲么?呵,总算从言语上压服了弟子!
我看着他垂头老老实实地跪在我面前,只觉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教训一个徒弟就如此之难么?当真是贻笑大方!我这又算哪门子的师傅?竟还要靠耍嘴皮子上的功夫将弟子驳斥下去!若我拙于言辞说不过他,是不是就无法训斥他了?
——果然是我做错了!我待他不似待弟子,也无怪他心中对我全无敬意,还生出那般隐晦的心思!
唉……如此一想,我心中竟有隐隐几分悲恸,谢衣还年轻气盛,这并非他之过错,一切皆是……我的罪孽!
“是为师不对,往日骄纵你太过……方酿成今日之错。”
说此话之时,我只觉胸口又一阵撕扯般的闷痛,那被我压制过几番的神血蠢蠢欲动,似亟待破柙而出……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
我情知不好,前日对付赤霄之时动用过神血的,加上前几回明明要发作却又被我强行逼回,此次若彻底发作出来,势必痛楚难当……这却反而逼我下定狠心!我尚不知何时就要受不住神血煎迫而亡,谢衣还这副满不着调的样子……我怎能安心阖眼啊!这回定要……重重责罚他,或许大神垂怜,能趁此打掉他的妄念也未可知。
“你还愣着做什么?除去祭服,跪好受罚!”
“师尊,弟、弟子……”他竟然还咬着嘴唇迟疑!
我顿时被他气得十个指尖发凉,胸口却仿佛被一支烧红的尖锐铁锥狠狠刺入,炙烧得周围血气一片枯沸……我勉强忍住那阵剧烈灼痛吸了口气:“怎么,你还想抗命?谢衣,就算你早已不当本座是师父,本座也还是烈山部的大祭司,莫非罚都罚不了你?”
他抬头看了看我,脸色忽然变得一片惊惶:“师尊别再说了!弟子怎敢抗命?惹怒师尊皆是弟子之过错,师尊要打要罚,皆出自对弟子一片回护之心,弟子领受便是!——还请师尊保重身子,莫要再生气了!”
说罢他垂死挣扎般的磨磨蹭蹭脱衣服,一个扣袢都要认认真真解半天,一边脱一边还偷眼看我,而后脸上缓缓晕开一片酡红,似乎这根本不是我要责打他,而是别的什么似的……
不知是神血发作还是全然被他气的,我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实在受不了他慢条斯理脱衣服的举动,然而又觉得此时出言催促他快脱也甚为不妥,只得忍着翻滚的血气绕到他身后。
他折腾了许久,总算垂头丧气地脱下祭服,静静垂下头以手撑地,细密的睫毛微微发颤,不知我是否看错了,他又微微侧过头来偷眼看我时,那上面居然带着几许晶莹透亮的水光……
我只觉胸口倏然一片火烫!勉励压制的神血正极力挣脱灵力的束缚,那股沸腾的热度一直蔓延到心底……内息翻滚得厉害,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坚持行完四十鞭,只下意识地唤出无影鞭剑握住,手指紧紧扣在那冰冷的金铁之器上,竭力维持清醒。
“好了,师尊,你打就是了,别生弟子的气了。”
谢衣说着似乎冷得瑟缩了一下,裸/露的脊背因为这下轻颤显得柔弱之极。【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