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的奇怪态度我无暇多加思索,因为当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只不知来自何处的心魔自伏羲结界的裂缝处潜入流月城,那心魔趁着夜色,竟一举附上矩木,妄图以矩木为根基,大肆吸食城民七情,幸而被我及时发现了。
我与那自称砺罂的心魔争斗了一场,他虽奈何不了我,我却无法阻止他伤害流月城灵力低微的族人。
那是极可怕的一夜,然而祸兮福所倚,我却从中发现一个上苍赐予我流月城的莫大机缘!
在此之前,我曾千百次地想过究竟怎么做才能带领大家活下去……
当年城中人心不稳,为了震慑住局面,我一意孤行增强大祭司之权势,这双手早已沾满无数鲜血,这不必多说。我的罪孽我自会一力承担,然而那些在寒冷与病患的折磨中苦苦挣扎、昼夜虔诚求祈的族人们,又有何错处?
既做了大祭司,我必须连沧溟和瞳的那两份愿望一起努力,哪怕最终只能挽救其中一部分族人也好,我总不能让整个烈山部如此毫无希望地凄惨死绝。
只是我从未想过改变大家命运的一线生机是以这种方式……无比残酷地呈现我面前,甚至我已经能看到未来将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那代价,大到我不确定能否付得起。
这或许是两败之局,但目下只有这样一个办法能阻止砺罂伤害城民,顺便再谋取一些好处,我并无选择的余地。
我用了整整一夜与那只魔谈判,最终达成协议,它承诺以其魔气熏染流月城族人,使大家能不惧浊气在下界生存;而作为交换,我允许会命人向下界投放矩木枝,助它吸取下界七情以增强魔力。
砺罂让我即刻与他缔结契约,我哄骗它说如此大事必得先行征询城主的意见,我乃是流月城沧溟城主的大祭司,遇事不可擅专。
其实这仅仅是一个借口,因为我知道沧溟是不会同意的,我了解她便如同了解谢衣。
我知道自己尚需花费很大的力气来说服她,我之所以敷衍砺罂,只不过想让自己有时间再反复思量一下,是否真要如此决绝地逆天而行?
对了,此事不仅沧溟,谢衣也该会极力反对。
枉我曾经在大神面前立下重誓,只要能拯救族人,哪怕一丝最渺茫的希望我也要牢牢抓住!可事到临头,我却忽然有些犹疑起来,明明知道如此作为必遭天谴,还要断然下这般决定么?
天谴……哼,可笑!数千年来我烈山部未行不义之举,不也落得此般下场?眼看族人都要死尽死绝了,所谓天谴到底能比我们此时境遇更糟糕几分?
难道非要等到五色石燃烧殆尽、矩木之中神血之力也耗损衰竭,流月城已失去任何谈判的筹码,彼时我再如何智计百出千般设法,也不过任人鱼肉罢了。
此刻正值我灵力鼎盛之时,身负神血之力尚能压制住心魔,有我在一天,它便不敢如何放肆。
此时不拼争,一旦我年老体衰灵力减退,有朝一日熬不住神血灼烧,到那时任由砺罂想如何荼毒城民,我亦心有余力不足了。
既然如此,何不冒险一搏?
至于是否会众叛亲离……唉,此事以后再说罢……
我离开寂静之间时只觉心力憔悴,不料谢衣居然并未按照我的吩咐好好休息,大半夜的又跑出来了,他无声无息地蹿到我面前,我居然没看清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孩子真是胆大包天,当我的话如同耳旁风一样!
我此时心神俱疲,无暇与他啰嗦,我将他带回去重新关在房里,自行回去思索对策。
我独自坐在在房间里很久很久,却依然心如乱麻。
与砺罂合作是我提出来的,我却发觉我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强大。
夜深了,我大约是在发呆,竟不曾听见谢衣敲门。
我抬起头来时,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了,还是那样温暖微笑着,令我说不出话来。
他分明无事,却又赖在我眼前不肯走。过了片刻,他便开始劝慰我喝酒。
我只得陪他喝了几杯酒,大约心中烦乱更易酒醉,我很快便开始神智恍惚,只觉他的脸不停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笑容暖得令人心醉。
我真能将烈山部平平安安地交到他手中么?
若真能有那一日,真能有那一日……
“谢衣……你说,是否每件事……都有代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醉意轻轻问道。
他好像凑近过来,一直靠拢到离我很近很近的距离。
我头晕之极,隐约看见他那近在咫尺的坚定眼神。
“是,师尊。那要看,付出代价换来的那个结果,是否值得了。”
……值得?他与我的想法一样吗?不,想必是我醉了,这只是酒意带来的幻觉,不可相信。
“是啊,只要值得,没什么不能舍弃,一切皆可牺牲!”
我模模糊糊地听到这一句,只觉如梦似幻的味道更浓重了,周遭的景物开始变得不甚真实……谢衣的性格我了解,苟合砺罂一事,他不会同意的。
呵……酒果真是奇妙之物,竟让我在醉梦之中,错觉他会支持我如此罪恶深重的想法。
后面之事记不大清了,朦朦胧胧的似幻似真……他似乎将我带到外面去了,我能感到夜风迎面吹来,很舒服的触觉。
罢了,何必想那么多呢?总之今夜尚有个不错的美梦,我梦到他在我面前练剑。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说得好!
皎洁的月光之下,他身姿很潇洒,剑法亦很漂亮——他长大了。
或许砺罂之事,我当真可以放手一搏。
只要谋划得当,就算我将来落败身死,还有谢衣在,我亦可放心了。
我醒来已是第二天破晓,只觉有些头痛欲裂,真是酒醉误事!
谢衣昨夜好像也喝醉了,此时还未醒。
我见他抱着衣服紧闭双眼躺在地上,仿佛正做着一个不错的美梦,唇边还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就这般睡了一夜?这孩子真不知轻重!冻病了可如何是好?
我将他抱起来,带回寝殿休息。
谢衣睡得很沉,一路都没醒,可能觉得冷,拼命往我怀里缩。
我将他抱回房间里,放在床榻上躺好,盖好被子。
替他脱下祭服的时候,看见昨日清早被他扯坏的地方。那一点点破损,似乎不必特意叫离珠来一趟大祭司寝殿,我顺手替他补上了。
我吩咐人等他睡醒,叫他去前面神殿议事。
再过几日便是神农寿诞了,华月和谢衣至今还未对我提过此事的章程,莫不是忘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