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亲自提醒谢衣预备神农寿诞之事。
这两日我忙着与那侵入流月城的心魔周旋,竟忘了交代华月督促人打造一些谢衣改良过的偃甲炉,并尽快分发下去。
谢衣那日将图谱呈上后我命人按图试制,昨日已收到回禀,维持偃甲炉运转的五色石用量已减少到之前的数百分之一,只一小块便可维持许久,当真令人愉悦。
至于神农寿诞日的大祭,谢衣提议由我跳一场祭舞。
唉……这孩子日渐长大了,还如此胡闹!
祭祀之舞并非我所擅长,可谢衣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我,很是期待的模样。
见他如此开心,我便有些不忍拒绝,这是……被我关了数日,烦闷了?
他还在好热闹爱玩耍的年纪,平时却不是研习术法就是将自己关在房里做偃甲,孤单单的甚是可怜……说来不仅是他,族人们久困城中,每年也就能借着寿诞开怀几日,眼下我即将与砺罂订立契约,来年这点欢愉不知是否还有,若能让大家多开怀一刻,区区一场祭舞,又算得了什么?
我想了想便答应下来,随即吩咐华月安排祭典。
寿诞那晚沧溟该会醒来,我必须备好足够充分的理由说服她赞同我。
城中有谢衣在,我自然放心。趁着尚有几日,我忽然想下界去看看,算是为烈山部的命运最后抗争一次……倘若上天怜悯,能让我此行顺利找到一处浊气稀薄的洞天福地,或许……我们便不用被迫与魔族合作,行逆天伤人之举。
只可惜……一切希望皆是痴心妄想!
下界浊气依旧浓重,令人不堪忍受……我一时不慎,还在东海传说中的一处仙山被一只孽畜所伤。
此番居然伤得不轻,而这点皮肉之痛,却远不及心底深重之极的绝望令人痛苦。
我归来之时下界也在下雪,我走过北疆的茫茫大地,举目可见清净的白雪,浊气却阵阵逼人。
我很沮丧,一时只觉连召唤法阵回到流月城的体力也无,更不愿让人目睹我如此萎靡虚弱的样子,只得就地选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扫掉石上的落雪,坐下来歇息片刻。
肋下的伤口被我按压了一路,血止住了,痛楚变得不甚分明,我渐渐感觉困倦,然而在此处睡着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我勉强打起精神看了看周围,发现不远处开着一簇花。
那是一树鲜红色的花,不知其名,入眼清丽漂亮,仔细闻闻,空气中隐隐还有暗香飘来。
不愧是下界,哪怕浊气弥漫大雪封路,也充满了生机,不像流月城中,一旦落雪便是一片死寂,毫无希望可言。
我不禁站起身,走过去轻轻摘下一枝。
沧溟就快醒了,带回城中给她看看罢。
呵,除了一簇微不足道的鲜花,我竟不知还能如何讨她欢心!
兜兜转转,任凭我如何努力,流月城……依然无路可走。
我回到城中时暮色已然降临了,神殿屋宇果真一派岑寂,连一丝人气亦无,几乎能听到雪缓缓落地的声音。
瞳亲自过来向我汇报,我离开这几日半夜出了怪事,有几个族人忽发癫疯,神智不清相互噬咬……瞳以浊气之症煎熬过甚为由,将人扣押了,并未引起恐慌。
我看过那几人的状况,只怕药石无救,这是砺罂在给我施压?哼,如此耐不住性子。
我索性将那几人都交予瞳处置,瞳并无谢衣那么强烈的好奇心,自始至终不曾多问一句。
当夜我便去矩木之间严厉警告了砺罂,既然决意与我合作,那么就要按照流月城的规矩来,在我禀告沧溟城主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倘若连这点诚意亦无,谈何彼此信任!
为了震慑砺罂的魔气,我不得已又借助了神血之力——这几日动用神血过于频繁,灵脉隐隐不稳,周身气血又渐有沸腾之势,不知何时便会彻底发作……我怕瞳诊脉之时看出什么不妥,不敢让他前来替我诊治,于是自己配了些药,将养了数日。
只是我所配之药似乎不如瞳往日的管用,区区一处小伤迟迟不能痊愈,令人心烦。
转眼到了神农大神寿诞,一大清早,胸口便翻腾灼痛,我费时很久才将灵力稳住。华月派人送来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祭服,其上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饰物……将之一一换好之后我便有些气喘乏力,来人替我细细勾画额角的祭纹之时我已然累了,无奈之下吩咐那名祭司去通知华月先举行庆典,我稍后再过去行祭礼。
那日我迟去了许久,本想多攒聚些体力,一鼓作气跳过便算了,不料谢衣又异想天开,不知为何竟择选了神农祭舞!我不擅长此事,除去寥寥几样对敌所用的术舞,其余寻常祭舞皆很吃力,至于神农祭……唉,那必定十分笨拙难看,也不知那孩子如此执意究竟是想看什么?
罢了,眼下我只求依例完成祭礼,不至在神上面前失敬失仪也就是了。
——尽管我不曾做任何花哨的动作,如此漫长的祭舞依然让我精疲力竭。
其间一道熟悉的炽热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我,我自然知道那来自谁,却无暇思索他这又是怎么了?肋下重重包扎过的伤口致使我行动不便,维持应有的动作便耗费掉全部精力,中途甚至摔了一次,双腿磕得一片麻木,那道迟迟未愈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那处的祭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不知是汗水还是血。
我借由祭舞的动作低头仔细看过地上,幸而地上未见任何血迹。出来之前我一口气吃过许多药,伤口处不觉得如何剧痛,力气却止不住地飞速流逝……
好不容易将整场祭舞跳完两段,还差三成,我眼前一片昏晦,耳际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那一声声沉闷的鼓声……我全凭记忆咬牙坚持完成,力争不要出太多差错。
万幸神农大神眷顾,这场祭礼总算平平安安地完成了。
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我伏卧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眼前才隐隐看清东西,方才冷汗流得太多,此时竟连强行起身的力气亦无……那一刻我心里虚空茫芒,只觉当真疲倦,唯愿如此长长久久地沉睡下去,不必勉强自己起来拼争,亦不必再烦恼。
我很快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师尊?”
那熟悉的声音令我精神为之一振,是谢衣?
我立刻睁开眼睛,只见谢衣跑到我面前低下头,不知是否角度不妥看差了,他眼神极为淡漠冷静,仿佛一个看透世情而心止如水的修仙之人,半点不像平时的他。
“师尊,你累了?要弟子扶您起来吗?”
我叫他退开,他却并没听我的,而是吩咐华月燃放烟火,趁着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天上,很隐蔽地将我扶起来。
方才将所有精力皆放在祭舞上还不觉如何,这一下起身,眼前倏然涌过一片黑雾,胸口气血一阵剧烈翻腾……我立即转身往大祭司寝殿走,谢衣却一直紧紧跟随在我身后。
我无奈之极,奈何此时胸口烦恶欲裂,我生怕开口说一个字便要溢出一口血,只好闭口不言。
这孩子的好奇心一向很强,我若说不准他跟着,那犹如鼓励他今夜偷偷潜入我寝殿一探究竟!
回到我的房间,谢衣又耍赖不肯离开了,我吩咐他去休息,他却说我不肯信他。
我尚未想清楚他究竟何意,他却又自行告退了。
我看着他很恭敬地向我行礼,随后一步步向门边走去。
倏然之间,那种极其古怪的心绪不宁又浮出来了!
——上一回有这种感觉,是他在生灭厅以自身灵力引爆五色石炸裂伏羲结界,我目睹他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也是如此刻这般……眼皮一阵痉挛狂跳,无缘无故地心悸!
如此……不祥的预感,就仿佛……他决然离我远去,终我一生再无法见到他。
他推开门之时我格外一阵忧惧,尽管我完全不知自己在惧怕何事……
我未及细想便开口唤住了他。
——我几乎立时便后悔了,留他在此做什么?
唉……莫非这点微末伤痛便让我变得如此软弱了?等下我总要敷药、查看一下伤口,无端将他留下来看着,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但他已经转回来了,我总不能出尔反尔。
尤其他回头凝望我的一双眸子瞬间明亮起来,仿佛一道阳光照射而下,下界所有桃花蓦然盛开了,那当真是耀眼之极!
此时再改口将他轰出去,岂非令他倍加失望?
也罢,他愿意留下来,那就如此罢!
我偶尔失手受伤也属正常,让他看到……似乎也无甚可丢脸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