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晟今天是真急了，策马狂奔，不片刻就从通化门出了长安，来到城池以东十五里的长乐坡上。
这里，正是从长安往洛阳而去的第一所驿站，长乐驿。
当江晟靠近之后，就看到一片连绵庭院矗立在官道旁，几乎占满了整个山坡。
大周的驿站体系承袭了大唐的根基，非常发达，全国共有一千六百三十九所。官路上理论每隔三十里就有一驿，繁华地区还要更密集一些，像长安和洛阳之间的驿站，距离几乎都不到三十里。
驿站的主体是由官方开办的驿馆，紧贴驿路，供应来往官员及公差食宿并为其提供交通工具。
驿馆还有一些别名，又称“邮亭”、“邮舍”、“亭侯”、“传舍” 等，兼具邮政功能。
因为需要供应来往车马用度，驿站的面积大多不小，设施也比较齐备，有厅、有库、有楼、有厩，像长乐驿这种大型的驿站，仓库都有好几个，分为酒库、茶库、咸菜库等，驿馆外还有池沼，配有佛堂和园林，美轮美奂。
“长乐驿啊……”
江晟吐了口气，深厚的古代文化功底，让他从这个名字里，品出了一抹淡淡的离愁。
因为长安已经在整个唐朝和武周国土相当靠近西方的位置，所以从长安出发的人们，往往是东行，而长乐驿就是他们旅途要经过的第一所驿站，长安人为亲友送别，一般也都是到长乐驿而返。
久而久之，长乐驿这个名字，都被刻上了太多的离愁别绪，其中不乏历代名人送别的故事。
光江晟知道的，若干年后，白居易在这里留下了《长乐坡送人赋得愁字》：“行人南北分征路，流水东西接御沟。终日坡前恨离别，谩名长乐是长愁”。
再过一百年，唐穆宗也是在这长乐驿亲手送别了自己的妹妹太和公主远嫁回鹘，开启了太和公主余生几十年的悲惨生活。
“嗨，我在想什么呢？我今天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送人的。”
江晟甩甩头，把这些前世看来的记忆都抛之脑后，定了定神，走到驿馆门前，对负责把守的驿卒说道：“劳烦通传，就说江晟求见凤阁张舍人。”
张柬之来向他传口谕，这是朝廷的公事，原则上官员外出公干，是必须住在驿站里的。
虽然驿站边上，还有私人开办的驿馆，供来往平民食宿，但以张柬之的身份，肯定不会跟泥腿子住在一起。
所以江晟直接就找上了官方的驿卒。
只要张柬之还没启程回洛阳，那他八成就在这长乐驿中休憩。
“等着，我去给你通报！”驿卒上下打量了江晟一眼，转身进了驿站。
如果是在别的场合，那他少不得还要向江晟索要一些“人事”，但朝廷官员差旅的行程都是严格保密的，江晟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见张柬之，两人明显关系不浅，加上他本人虽然出门急了，还穿着一身燕居服，但气度也自不凡，驿卒自然不敢得罪。
所幸江晟的推断是正确的，张柬之的确还在长乐驿没走，驿卒进去不一会儿，就又去而复返，请他进去会见张柬之。
“啊，江郎，没想到老夫在离开长安之前，居然还能见到你。”
张柬之是个善于伪装的老头，尽管之前被江晟拒绝落了面子，但他还是保持了长者的风度，笑眯眯地说道，“只可惜这驿站条件不行，老夫却是拿不出好的茶汤招待你了。”
“条件不行……”江晟无语地看了一眼张柬之住的宽敞厢房。
驿站住宿的规矩，是职位越高住的房间越好，以张柬之的品级，正常情况下他一进驿站，就能入住最好的房间，就算已经有其他人先入住了，也要马上给他腾地方，别的不说，这间房基本可以类比后世国营大酒店里的顶级套房了，就这，他居然还抱怨条件不好？
行，又被你装到了一次。
江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镇定地摆摆手，开门见山道：“无妨，晚辈今日也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想来找张舍人谈合作的。”
“哦？”
张柬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江郎想跟老夫谈什么合作呢？”
在他看来，自己乃是五品的高官，江晟不过是一个破落户的赘婿，居然大言不惭跟自己谈什么合作，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不过他也没有动怒，驿路寂寞，他正好想看看江晟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也算解闷了！
然而江晟的下一句话，就让他面上肌肉暴跳，险些当场破防！
“张舍人对李唐忠义无双，一直含愤忍辱至今，这份隐忍，晚辈着实佩服。”江晟一开口，就先揭穿了他心中隐藏得最深的事！
“江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本官对圣人一直忠心耿耿，岂能任由你污蔑？！”张柬之把脸一板，眼中寒光四溢，恶狠狠地盯着江晟，赫然已经动了杀心！
也难怪他会这么大的反应，以前反对武则天的人，从徐敬业到李氏诸王，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江晟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保不齐都要掉脑袋，自然是勃然作色。
他心里有个声音狂叫道：“封口！一定要封口！”
虽然已经七老八十了，但他对自己的生命还是无比珍惜的！
复国大业未成，自己身受皇恩，绝不能就此死去，为此哪怕做些亏心事也顾不得了！
不过，就在他心里转着种种危险念头的时候，江晟已经笑了起来：“行了，张舍人，你就不要打马虎眼了。我既然来找你，手上肯定就有你心向李唐的证据。我且问你一句，朝堂上有人要对皇嗣的老泰山和亲友下手，这事你知不知道？”
“什么？！”张柬之明显大吃一惊。
他也只是对德妃遇害的事有所耳闻，但就像大多数人一样，他也以为那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却不料现在突然又冒出后续，即使以他的城府，也不禁有些失色。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消息不灵通，这些天他为了传口谕，几乎一直奔波在路上，正好和传递消息的驿卒完美错过，不然也用不着等江晟来告诉他这件事了。
“看来张舍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啊。”
江晟一看他的神情，就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淡淡笑道，“张舍人，你是李唐的进士，深受皇恩，想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先皇的子嗣和旧臣被人迫害致死？”
“我……老夫不懂你是何意？”张柬之还想矢口否认，但显然他的心已经乱了。
“张舍人，我知道你不愿看到皇嗣被谋害，同样，我也有想救的人，而且我们萧家也是先帝的旧臣，如果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被清除掉了，我萧家也难逃一劫，所以你不妨听听我的来意，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否认！”江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知道，自己这次一出主意，等于就是把自己和张柬之他们这一群李唐旧臣捆绑在了一起，不过萧家本来以前也是这个群体的一员，而且张柬之他们最后也是胜利者，倒也不算吃亏。
“哦，本官倒要听听，你打算怎么与我合作。”虽然暂时收敛了杀心，但他对江晟语气还是很不爽，总有一种被威胁就范的感觉。
“放心，江某出的主意，一定让张舍人满意。”
这时候江晟反而不急了，他淡淡一笑道，“不过食时已到，咱们不如让驿卒送些晡食来，边吃边谈！”
张柬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吐了口气：“依你！”【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