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驾马出城,一路扬鞭飞驰,不多时就到巢湖边。
天还未亮,远处渔火点点。依稀可见山的轮廓,湖上烟波浩渺。
船夫不在,不知是久睡未醒,还是去姥山岛接黛玉了。所幸他并不焦急,不如说,他心乱如麻,船夫不在倒好,他不知该如何去见林黛玉。
牵马在水边踟蹰,明月西沉,悄寂无人。周瑜久久凝望黑沉沉的湖水,就是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也能看见白马染血,手上、盔甲上血迹斑斑。
周瑜叹息,蹲下来就着湖水慢慢清洗血渍。
湖心的岛上,黛玉忙忙下山,天黑路滑,紫鹃一边扶着,一边心惊肉跳,生怕姑娘失足跌倒。好不容易,平安无事赶到湖边,老船夫立在船尾高声招呼。
“林姑娘来了!”
紫鹃扶着黛玉上船,黛玉不多客套,直截了当,“还请老人家快送我们去对岸!”
“哎!姑娘莫急!”
老船夫自去摇橹,“欸乃”一声涟漪起。黛玉这才注意船头坐着一人,瞧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人背对她,盘腿而坐,仰观夜空,似是人间俗事不曾萦绕心头。
黛玉此时哪有闲情多去在意这人,恨不得胁下生出双翼,赶紧见到周瑜,有急事相告。
周瑜洗净盔甲,牵马坐在离岸不远的山石边,犹自沉思。
几百人的战斗,称不上大显身手的战役,但能解一方危难,也当欢喜。可他并没有多少大获全胜的喜悦,反而若有所失。
自桓灵二帝以来,民生凋敝,战乱四起。他早就知晓。他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跟随伯父辗转多地,见惯饥民灾民离散逃难的情景。然而昨夜一役,却叫他倍感辛酸凄凉。
“只要这世道不变,叛党是杀不绝的!”
“但凡有口饭吃,谁拿命去送死呢!”
他又何尝不知呢?
这些人是他治下的黎民百姓,更是他的乡亲父老。倘若不是这世道,他们会种田、经商,娶妻、生子,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
什么时候江淮大地,才能真正太平安宁?
还有今年的年成,夏日将尽,转眼就将秋收、入冬……
周瑜抬手撑住额头,疲惫不堪,他真的有些累了。
天际泛出鱼肚白,几道金光散出地平线。
“是周公子吗——”
老船夫远远唤来,打断周瑜神思。他下意识望去,船头一个男子的身影,后面便是黛玉探出身来,引颈而望。
衣裙翩跹,照水而来。
周瑜不由轻笑出声,长长舒出一口浊气。世间男女思慕,大抵如此。
落寞、疲乏之际,见到她,就如在遥夜里抬头见月。
美好得让人想落泪。
轻舟滑过明镜似的水面,越来越近。周瑜站起身,毫无防备,缓步迎去。不妨撞见黛玉和紫鹃脸色大变,周瑜不禁停下脚步。
不等黛玉惊叫出声,只见船头那人摘下斗笠,一个箭步从船头跃出一丈开去,稳稳落在岸上。周瑜猛地回神,向后看去。身后杀气腾腾,刀光剑影。忽得窜出七八个人影来,个个手持长刀齐齐杀来。
周瑜丝毫不惧,拔剑抵挡。双拳难敌四手,杀翻一人,反手挡下一刀。对方见他受制,挥刀杀来,黛玉在船头见了,脸色苍白如纸,几欲昏倒。
“嘭!”
船上来人挥出油纸伞,正打在对方手腕上,替周瑜化解一难。周瑜来不及道谢,那人正面迎敌,一脚踹上敌人胸口。招招凌厉,寻常纸伞在他手里胜过刀剑,次次击打在命门上,毫不手软。
周瑜同他并肩作战,暗自惊诧,此人功夫不俗。唯独看不出习的哪家剑法拳法,杂乱无章,但招式利落,威力不小。
不像武将,倒像个行走江湖的游侠。
不过几十来回,对方尽数倒地。周瑜收剑,匆匆道谢,就奔去黛玉身边,接她下船。
“让你受惊了,我没事。”
黛玉脸上这才略有血色,走近几步,打量地上躺着喘气的一人,愁眉深锁,“真的是他。”
周瑜不解,“谁?你认识他?”
紫鹃面有惧意,指着地上倒着的一人,“就是我们隔壁做陶器生意的杜老板。”
周瑜顿感奇怪,望望杜元,黛玉垂眸解释,“我也是听见道长一句话,才突然想到。匆匆下山,去城里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黛玉对着杜元走去,周瑜不放心,守在她身边护着,黛玉对杜元道:“你就黄巾在城中的内应之一吧。”
杜元笑笑,不语,很是轻蔑。
黛玉不理会,“道长说方圆十里内,只有你做陶像。我在城中见到太平教信徒供奉的黄老像下,都刻有‘甲子’,显然是工匠故意为之,为的是收拢人心。这是杜老板的手笔吧?”
“是,姑娘确实聪慧过人!是我小瞧了你!”杜元眼中尽是恨意,望向周瑜,“我在城中替首领谋划大事,还是输你一招。首领败在你手里,我也败在你援军手里!”
“援军?”周瑜闻言皱眉,居巢统共百余名士兵,都跟随他全力迎战。城中除却十来个守城门的,和教化官一众文官,哪里有什么援军?
“哈哈哈哈……”方才仗义出手之人大笑,指指远处人影,“那不就是吗?”
众人望去,远处一人骑着黑马赶来,身后跟有四五个骑马的随从,竟是鲁肃!
“公瑾——”
“子敬兄!”
周瑜大喜,迎上去,“子敬怎会到此?”
“当然是来给你庆功!”鲁肃对着周瑜胸口就是一拳,拎着酒径直走到侠士身边,“不过你要先谢过他才是。”
黛玉来回打量,才发现仗义出手的侠士竟是那日她出城前在集市上遇见的有眉心痣的奇人。
鲁肃挥手,让随从把地上几个刺客绑了送回城里,一面招呼周瑜等人上船饮酒。
三人顾及黛玉体面,也不进船舱。幸好船头还算宽敞,他们随意坐下,取碗倒酒。鲁肃看着憨厚,心思很细,随身带了食盒,送与黛玉、紫鹃享用。
周瑜卸下盔甲,三人把酒言欢。周瑜打量眼前人仪表不俗,自有一番风流不羁的品格,眉开眼笑,“这杯谢过兄台出手相救,还未知兄台姓名?”
那人半卧在船头,扬手笑答,语声清雅,似林泉潺潺:“萍水相逢,名姓有何要紧!”
鲁肃推他一把,“莫要说笑!就是告诉公瑾,又有何妨?”
那人坐起,单手撑在膝头,“我乃颍上之人,姓单,名福。”
鲁肃一脸无可奈何,周瑜不知内情,当是游侠怪癖,不多追问。
“子敬,我还没问你,援兵是怎么回事?”
鲁肃端酒道:“你还得多谢他!那日我回东城,路上正巧撞见他。他眼光独到,看出城内异象,要去城外道观避祸。我寻思,他也是个胸有良谋的有识之士,为人我信得过。就和他说了你的计划。”
“哦?”这倒出乎周瑜意料。
鲁肃接着说:“单兄说你计谋过人,但兵行险着,行事有些急躁。你倾全城之兵合力攻打黄巾军,不曾留下足够军力防备城中内应。城里生变,不是文官可以应付的。”
“单兄让我火速回东城,调来几十名家丁,在城中帮你盯住。果不其然,你带兵出城追杀黄巾后,散在城中的内应,就是那个什么杜老板,反应过来,聚集信众想要生事,被我逮个正着。其他人都被家丁抓住送去县衙。偏他带人走脱,我连忙追出来。”
单福摇手,“子敬言过其实!县长计谋奇巧,在下深感敬佩。只不过略作添补,岂敢夸耀?”
转念一想,单福疑惑,“杜平又怎会知道周县长在巢湖?巧合?”
鲁肃挤眉弄眼,俏皮笑侃:“他既是林姑娘邻居,多半听到林姑娘出城游巢湖,又多日未归。林姑娘在,公瑾自然也在了。”
周瑜和林黛玉不由互看一眼。周瑜知她素日面薄,怕她恼火,拿话支吾过去。黛玉面红耳赤,扭头躲进船舱观景,不再说话。
三人趁兴复饮几杯,湖上日出壮美,连酒都格外有滋味。单福瞧周瑜眉宇有郁色,悠悠发问,“县长似有隐忧,不如直言。”
周瑜放眼湖上,叹道:“经此一役,颇有感慨。今狼烟四起,生灵涂炭,想我们空有才志武艺,不过拘在小处,无益于自身,更无益于天下。眼见百姓流离失所,能做的,哼,却不值一提!”
鲁肃叹息,附和:“我深有同感。”
单福眼神微变,有所触动,盯着周瑜只是微笑。
“单兄何意?”
“我想起一位友人,与县长有几分相像。”单福正色道,“但他的处境,比起您,更加窘迫。”
“此话怎讲?”周瑜起了兴致。
“我这位友人,也是名门望族出身。不幸父亲早亡,跟随伯父,颠沛流离,以致家道中落。”
周瑜听得入神,这人与自己情状如此之像,周瑜几乎要疑心他是在说自己。
单福话锋一转,“他不像县长尚有一城之长的职位,一介布衣。不过每日求学游历,与三两好友议论天下事。比起县长,我们更像是白面书生,派不上用场。我恨自己人微言轻,不比您少!”
“我这位友人,却不急不躁。仍是日日读兵书,访风俗。他说,古有姜尚年逾八十才得重用,自己少年不得志,又何足道哉?人在鄙贱之时,泰然处之,不忘修养自身,就是大贤大智了!”
“我深以为然。”单福颔首。
周瑜听他一席话,胸中烦闷顿消,饮下一碗酒,畅快无比,“多谢单兄劝慰,瑜受益良多!”
“不知单兄这位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瑜改日定当拜见。”
“山野之人,何足挂齿!他性情特别,怕是不会喜欢我多谈。”单福眼中满是欣赏,“日后有缘,自会相见。县长才智出众,你们二人,说不定还能成至交好友呢!”
“哈哈哈哈哈……”
三人整日痛饮,大醉。也不知喝了多久,倒在船头,互相枕靠,睡得酣熟。黛玉看见,摇摇头,叫船夫把船荡到阴凉僻静处,避开日光。等到周瑜昏昏醒来,鲁肃还睡得香甜。
“什么时辰了?”周瑜按住太阳穴,问道。
黛玉答:“傍晚了,你再不醒,我们今晚又要住在城外了。”
“子敬兄,醒醒。”周瑜推醒鲁肃,四下看看,“单兄呢?”
黛玉指指远方,日暮残阳,但见一人影,渐行渐远。
单福早已下船,独自离去,摆摆手,“后会有期了!”
边走边吟唱:“野草茫茫饥民瘦,十室九空谁人忧?而今白骨累累处,不见当年冠军侯。”
“单兄真是个怪人!”
鲁肃揉揉眼,坐直,感慨道:“嗨!公瑾也被他骗过!哪里有什么单福?他在颍上很有名声,自幼习武,少年时行侠仗义,□□,被官府缉拿。不得已,离乡更名,改作单福。后来四处游历,而今在荆州求学。”
“那他是……”
“颍川徐庶,徐元直。”
隔日清早,细烟朦胧的清晨,一行细细的黑线在淮南大地上移动。周瑜站在城头,目送黄巾俘虏被差人押解,默然远去,直到消失在烟尘山川之中……
周瑜右手按在佩剑上,极目远眺,一股浩然之气在胸中久久回荡。
城外巢湖,一僧行至湖边,老船夫摇橹过去,两人别无他话,心有灵犀。
“渡人邪?度人也。”茫茫大士上船,站在船头,持钵盂笑来,“真人可是又要度人?这一干风流冤家入世,逢上那一众乱世英杰,岂能没有你我点化的机会?”
老船夫,哦,该说是渺渺真人,回忆几日所见所闻,摇船离开,“罢了,罢了!庄周梦蝶,连你我二人不过是这红尘幻世,一梦中人。且容他们美梦些时辰吧。我也不忍搅扰的!”
茫茫大士叹来:“这乱世,比起太平盛世,多的是苦难人。你我不如将度化之事暂且放下,多救几条无辜性命,也是功德了!善哉……”
浩渺湖烟之中,就听渺渺真人唱来:“说什么,金戈银钩,横刀沙场,美人在怀,江山如画?不过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一通闲话……”
榴花落尽,莺声老。梅雨纷纷,乳燕新羽薄。
薛家在襄阳城里已是住了半年。年前薛蝌、邢岫烟夫妇料理完长安城中生意,带着管家老仆,护着薛蟠之妻夏金桂赶到荆州,同薛姨妈母子三人团聚。
薛家在襄阳内买下一处老宅。这原是城中旧日显赫人家府第。后因战乱,以致衰落,人丁稀薄,主人家不得已卖掉祖屋。薛家毕竟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纵使现在经商为业,且不如往昔荣华,也着实惹得城内名门富族注意。
自打来了薛蝌,薛姨妈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心一意要他同薛蟠一道好好打理在荆州的生意。如此一来,早出晚归或是十天半月不在家中,也是常有之事。
夏金桂“搅家精”的本事,不因离了长安有半分减少,安顿下来后又开始隔三差五拿捏薛蟠,发狠要整治香菱,与宝蟾斗嘴吵架。
所幸香菱一早到宝钗身边侍奉。宝钗、邢岫烟,因着昔日在大观园中的情分,日日在房中读书写字,描花刺绣。还时时在薛姨妈跟前尽孝,也算家中和宁。
“咦,今日怎地不见婶娘?”邢岫烟因昨晚薛蝌应酬晚归,今早起晚了些。临近晌午,到薛姨妈房中,却不见婶子,只有宝钗和莺儿、香菱在里间打络子。
“坐。”薛宝钗缓缓道来,“妈才出门,说是,要去别驾刘大人家中拜会刘夫人。”
“我听夫君说,刘别驾的夫人和婶子是同乡。”邢岫烟看宝钗面上淡淡的,低头不语,自去挑了彩线要帮宝钗打络子,“打这个做什么呢?”
薛宝钗答:“不过闲着没事,消磨时间的。妈近来总说,如今换了个日子,总要打起精神来过。立夏前新做了衣裳,我就想着随身物件也换换新才好。刚巧我们莺儿这丫头最会打络子,就从这活计起吧。”
晌午时丫头婆子送饭菜进来。宝钗岫烟刚用过,就听外头一阵风风火火脚步声,珠帘打起,扑面浓烈的桂花香气,气味冲人。夏金桂晃着扇子进来。
“姑娘和弟妹都在啊。”
宝钗和岫烟虽知来者不善,还是笑笑,让道:“嫂子请坐。”
宝钗翻翻针线筐,侧身吩咐,“香菱,去我房里再拿些彩线过来。红的和水粉色的要多拿些。”
“是。”
夏金桂也不阻拦,一双眼睛滴溜溜瞧香菱从她身旁过去,皮笑肉不笑,刺道:“姑娘用不着这样,巴巴找个由头支开她去,我又不会吃了她!”
宝钗不接茬,邢岫烟不慌不忙,帮着解围:“嫂子有所不知,络子很是费线,我们打了一个早上,光是这两条就费了不少工夫。”
如今家中生意少不了薛蝌,连带着邢岫烟这寒门丫头在家里也硬气起来,夏金桂正是气闷,开口讥讽:“我是不知。不像你们知书达理,又会讨婆婆欢心的。男人在外头有本事,在家里疼老婆。我又有什么呢?连个丫头都要人收去,嫌我不容人!”
邢岫烟本就是文静性子、玉雪心肠的人,哪里禁得起夏金桂胡搅蛮缠。薛宝钗见金桂越说越过分,有意要找不痛快,顿感烦扰,“都是旧事,嫂子何苦不放呢?难得现在家里有起色,过安生日子比什么都强。”
夏金桂刚要开口争,话到嘴边忽得一转,咧嘴冷笑,阴阳怪气,“是,姑娘说的有理!我受教了。姑娘日后显贵,在这荆州地界,我还要仰仗您夫家的光呢!不枉婆婆从洛阳盘算到长安,又盘算到荆州来!”
宝钗笑容倏忽消散,挂下脸来,冷笑不语。夏金桂乐得看她平日里温声细语的小姑子吃瘪露相,得意非常,掀帘回房去了。
和未出阁的小姑子议论起夫家来,着实难听。邢岫烟怕宝钗气闷,正要安慰她,宝钗淡淡一笑,“没事。”
可心里却不似面上平静。
薛宝钗暗暗叹气。
手里丝丝绕绕的线绳,不光绕在手里,絮絮一团,还堵在心里,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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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我有个朋友……
周瑜:你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jpg
徐庶:我真有一个朋友……
诸葛亮:阿嚏!
感谢在2020-02-07 18:30:33~2020-02-08 17:5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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