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怔住了。最近的弟子扶他起来,“韦明睿师弟吗?”
“对,三十天到了,韦师兄的灵气室门开了,我们看见他倒在里面……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好像是突破失败。”
遂有弟子去魂塔看他的魂灯,确信韦明睿死了,魂飞魄散,“他的魂灯灭了。”
突破确实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修为越高,越难突破,风险越大。因此修仙界的强者往往多年寸步难进,就是怕突破时陨落,功亏一篑。除禁忌外,无可避免。
但摘星境没人死过,大不了跌回照影,或干脆成为废人。衡武门有记载来魂飞魄散的,韦明睿是第一个。
雨不停。几个外门弟子用担架将韦明睿扛来了,他们衣衫尽湿,站到一旁烘干。
暂代大执事之位的韩风通知长老严应虚。严应虚应声赶来,一身清爽。
掀开白布,韦明睿狰狞的面容吓得女弟子捂住脸。
“他是遭遇心魔时死的,可惜,魂魄已消散了,无法搜魂,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严应虚摇摇头,用手掌阖上韦明睿双眼,“这才多久啊,韦家就绝后了。”
“韦大执事在世俗界没有其他子嗣吗?”
“但凡修仙者,修为越高,越难生育。韦经业已经揽月境了,只有韦明睿一个儿子。”严应虚睨了憋笑的弟子一眼,“笑什么,换成你们,连个屁都生不出来!”
严应虚认出李观棋,皱眉,“又是你小子。怎么韦明睿次次出事你都在场,莫非此事与你有关?”
李观棋一怔。一旁执事堂弟子替他解释,“严长老,李师弟已经突破摘星了,他是来领取内门资源的。韦师弟的死和他并无关系。”
严应虚冷哼一声,“替他敛尸。”
弟子:“是土葬还是……”
严应虚:“自然是烧了!他的魂魄都不在了,夺舍也没办法,一副臭皮囊,留着有什么用?”
严应虚走了,执事堂气氛仍有些沉重。尤其是还没突破摘星境的弟子,见韦明睿死了,惴惴不安。生怕下一个突破失败的就是自己。
韩风带几个执事堂弟子安抚人心去了。
李
观棋正要走,执事堂弟子叫住他,“李师弟,你还有东西没拿。这是执事堂的令牌,你收好,千万别丢了。”
执事堂的令牌是一块玉玦,刻着“执事”二字。
“若是亮了,就是执事堂有召,你要及时过来。现在我们还不缺人手,等过段时间有职务,会知会你来的。”
李观棋将执事玉玦收好。
弟子让他回去收拾东西,今天内搬到内门去。早点空出位置,给下一个外门弟子。
**
雨丝如针,朦胧,撒豆人间,喧闹。
李观棋能用护体灵光了,他不疾不徐地回寝舍,身上没落一点雨。
这雨已连绵不断下三天了。
李观棋打算在寝舍度过外门的最后一个晚上,天亮再走。
他坐到石床上,拿出旧的储物袋,将里面的家伙什都倒出来。
什么东西蹦到了地上。
李观棋拾起,是块玉简。
他记起来了。这是崔月蓉的玉简。
李观棋将玉简贴住额头,摘星境神识刺穿禁制。
四四方方的后院,中间一口水井,左边厢房,一只手瘫在一滩血里。
李观棋走近,这时他听到撕心裂肺的呼喊,“云哥!”
崔月蓉穿过李观棋,扑向倒地的男修。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捧起男修已无声息的身体,许是察觉他的魂魄不在体内,崔月蓉到处找。
她找不到。直到筋疲力尽地跪坐在男修身旁,她掩面,无声啜泣,眼泪顺着指缝浸湿手腕的玉镯。
蓦地,她发觉了滚到角落里的净云琉璃杵,自然是残破的。以及嵌在水井上,毫不起眼的石头。
崔月蓉用袖子擦亮石头,注入灵力,这里发生的事跃然眼前。
是一个穿斗篷的修士,听声音是个女修。她找的人叫廖云,观虞城最好的匠人。据说他做的法器,能将符和器完美结合。
女修的要求很古怪,要廖云将绞杀魂魄的符文刻在一样法器里。
“你要杀人。”廖云笃定地说。
女修低声道:“找你做这种法器的,哪个不是要杀人?而且,我要你照着模子做,一个月内交给我。”
“价钱?”
女修将一个储物袋扔了过去,廖云清点,“一百上品灵石……好,我接了。”
女修很谨慎,她所谓的模
子,是用神识在廖云脑海中勾勒。这般就只有他俩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廖云很惊讶,“这不是法器。”
“确实不是法器,但你能做到,对。”
廖云眉头紧锁,良久,“你的意思是,被炼化时也不能出破绽,必须让那人服下?”
“做不到?”
廖云看了眼储物袋,拍桌,“当然做得到!”
画面到这便烟消云散了。石头是廖云镶嵌的留影石,记录下每个客人来时的样子。
偏他没想记录交易后的情形。幸而崔月蓉聪明,廖云虽不敌那人,却用净云琉璃杵伤了她。
崔月蓉与廖云结为道侣数十年,也学了一点符器融合之术。她将追踪符和琉璃杵的残骸结合,定位了女修的方位。
崔月蓉埋葬了廖云,取走了他的储物袋。廖云还有许多未交付的法器,譬如灵蛇鞭、玉箫,银盒则是他独创的。还有衡武门外门弟子的玉牌。
“云哥,我本以为你离开衡武门,我离开十里明月,我们就能过上普通夫妻的日子。呵,我太天真,一入修仙深似海,入了道,这辈子都逃不开尔虞我诈。
“云哥,没了你,我苟活于世也没意思。我宁愿为你报仇而死。我发誓,一定找到那魔头,手刃她,为你报仇。
“情之一字,宛若鸩酒。我知它有毒,可我放不下。虽死不悔。”
这就是崔月蓉的记忆。
玉简碎了。割破李观棋的手指。他却毫无知觉,怔怔地看着前方。
痛感丝丝密密绵延开了,他才蓦然惊醒,妄图将念头赶出脑海。
杀了廖云的女修就是华镜。
即便李观棋没看见她的脸,仅是身段和声音,他也知道是华镜。
华镜找廖云做什么?为何杀他?净云琉璃杵伤的真是她?
闪电掠过长空。
李观棋打了个冷颤,他想起了一些事,那也是个雨天,他被人暗算了。也是这般的雷声。
那事的后半段却不甚清晰,李观棋扶住额头,想啊,快想起来。
这时,雷停了,闪电也停了。
只有雨声依旧。和脚步声。嵌银的黑靴摩擦地砖的声音。
“恭喜。”
李观棋倏地睁眼,只见华镜坐在他正对面。入鬓角的丹凤眼微眯,像慵懒的猫。
她转眸,
看向一地玉简的碎屑,很快猜到首末,“你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哗啦。滴答。李观棋突破摘星境后,五感越发敏锐,他能听见庭院里,雨水击打水缸,屋檐上,雨水敲击盖瓦。还能听到他沉重的心跳。
“大师姐,你杀了廖云吗?”
李观棋没指望得到答案,他抱着希冀问出这句话。
果然,华镜一如既往地答非所问,“师尊对你很满意,看来你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了。等你进了执事堂,我会教你怎么一步步往上爬,等你到了大执事的位子,就该替我办一些事……”
“除非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了廖云。”李观棋第一次这么固执。
不,他本性固执,认定了什么就一定要做。他的守则,他的情爱,都很固执。
华镜眼眸微动,手肘支着桌沿,托颊,“是。”
“你为什么杀他?”
“灭口。”
她嗓音淡淡的,像和李观棋谈论天气。
李观棋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窥见深渊一角,他不能停下,问题还没想明白,嘴便先支使了他:“你让廖云做什么?”
“一枚镜里松。”修士的记忆很好,华镜不需要回想,“比真正的镜里松大一点。”
李观棋惊愕地定住了。
他懂了。那枚最大的镜里松,根本不是真的,是华镜找廖云做的。韦明睿取走了,炼化成丹,他不是因心魔而死,是因华镜,因那枚绞杀魂魄的镜里松。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观棋满口苦涩。
华镜拧眉,盯着他看,“若不是他死了,你能进执事堂?”
李观棋呆了呆。他不蠢,此话一出,他立刻想到那时才五月初一。华镜就布置今日的局了,她一定还做了别的事。
李观棋,想想,还有什么会阻挠你进执事堂……
李观棋一震,难以想象,“韦经业的死……”
“他很谨慎,把风一愚从大般若寺带回来的净瓶拿走了。费了我一番功夫,后背是他伤的。至于净云琉璃杵,在手腕上,已经好了。”
“那他为什么后来才陨落了?”
“因为我设了一个阵法,将他的魂魄囚禁起来,折磨上几日才会消散。”华镜嘴角微弯,“他应得的。”
这么一来,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
她身上,即便那天她不在宗门里。
“那你……”李观棋犹豫,“你是魔吗?”
华镜笑而不语。
或许是嫌一问一答太浪费时间,她将一切托出,“田子硕是我引去杀你的,他以为你身上有秘宝,便不顾一切了。可你太让人失望,竟留他一命。你可知若非我杀了他,你回来后根本活不过几日。”
“为什么……”
华镜轻点手指,示意他安静,“我以为历经了接二连三的背叛,你会长点记性,想不到评比上还是那么固执、天真。你以为你表现好,风一愚就会赏识你?若非你奉上传承线索,装作阿谀贪婪,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到这,她似是想到有趣的事,“不过,这也是你的优点。正因你是不世出的正人君子,我才不必担心你会背叛。”
雨淅淅沥沥。
李观棋终于找到他的声音:“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不一样,你是天底下最像风一愚的人,可你又不像他,所以他忌惮你。偌大的衡武门,你是最适合取代他的人选。”
又是李观棋听不懂的话,因为他根本不了解风一愚。
换成他,遇见一个和他很像的年轻人,只会起惜才之心。华镜却说风一愚会杀了他。
华镜看着他,忽地勾唇,“你不是想当人上人,想当掌门吗?加入我,我帮你。”
咚。李观棋不禁抓住心口,他见过的那模糊的场景渐渐清晰了。
那夜,华镜说他欠了她一条命。还说加入她,她会帮他。
李观棋便点了点头,随后晕了过去,再醒来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答应了华镜,那一刻就立下了契约。他没有背叛华镜的资格,背叛意味死。
可他从没想过背叛,他对华镜,言听计从,他愿意为她的一句话付出一切。
契约只能限制他的行为,不能限制他的心。
华镜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帮你达成野心,你帮我做一件事,很公平。”
李观棋仰视她,一如既往。但他莫名觉得,这一刻他和华镜的距离迅速拉近了。
他可以触碰到她,只是还没资格。
他屈服了。李观棋莫名想到了崔月蓉的那句话,“情之一字,宛若鸩酒。我知它有毒,可我放不下。虽死不悔。”
崔月蓉看不透,李观棋更看不透,因为他还没得到。夸父追日,岂不知日之炎炎?飞蛾扑火,岂不知火之灼灼?
李观棋缓缓点头,“什么事?”
华镜难得沉默了。她的眼眸深深,深深似海,似乎陷入了回忆。李观棋明显感觉到她的气场在变化,连空气也阴郁了。
她的喉咙像被刀剌过,每个字都是破碎的,“杀了风一愚,毁了衡武门。”【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