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瑶琴。
连绵峰峦上一排排弦音树随风起舞,宛若琴声。
雨后第一抹朝阳跃出山涧,照亮巍峨宫殿的宝顶。
华镜脚尖落地,片雪缠绕她一圈,钻进剑鞘。
她特意看了眼殿额,改了,原本是沧溟殿,改成重瑶宫。
风一愚苦心孤诣,甚至废弃原本的掌门住处,重建了和沧溟地宫一模一样的宫殿,时常坐在宝榻上凝视沧溟尸骨所在的地方,渴望找出传承。
现在找到了,便改了殿名。华镜走入重瑶宫,哦,里头也一夜大变天。她指尖抹了抹一丈高的东海珊瑚,轻捻指腹,沙沙的。
“阿镜。可查到空谈的下落了?”风一愚背对着她,欣赏一墙的壁画。
壁画上的仙女栩栩如生,伴随若有若无的琴音起舞。
“空谈大师不在东洲,和尚说您走后不久,他就外出远游了。问归期,他说该回便回。”
风一愚上齿叩下齿,啧了一声,“你不必去了,每隔三个月问一次大般若寺。”
“是。”
“我要离宗一趟,快则一个月,慢则一年。韦经业死了,执事堂如今谁在打理?”
“韩风师弟。”
“韩风?没印象。我不放心。”
华镜:“师尊可以交给严长老。韦明睿死的那天,执事堂第一个通知的便是他。”
风一愚回头看她,“谁?”
“师尊,几个普通弟子,我怎么记得住。不过问一问,应当就知道了。”华镜取出纸鹤。
风一愚扬手,灵力打碎纸鹤,“你亲自去问,该处置的都处置了。”
华镜不需细问也懂他的意思,“是。”
严应虚和风一愚年轻时争夺过掌门之位。严应虚输了,其他候选人没了。按理说成王败寇,严应虚却能当上长老。
如今他二人师兄弟相称,看似和美,实则风一愚十分戒备他。
韦明睿的事说明执事堂有弟子偏向严应虚,否则第一个通知的该是风一愚的人,谢危楼或华镜。
韦经业是风一愚的人,他没了,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冒头,想夺权了。
华镜垂眸思索。通知严应虚的人是韩风,他被韦经业压着好些年了,还挺能吃苦,看来严
长老没少给他好处。
而韦经业在风一愚还是内门弟子时就跟着他了,是他的师弟。风一愚那一届斗得太狠,老人没留下几个,执事堂已无他这样的人了。
韦经业对风一愚死心塌地,前世他突破了观真境,回到执事堂。后来领着一众执事堂弟子设阵绞杀华镜,那阵法会抽取被困人的魂魄,像锉刀磨石头,一点点把魂魄磨没了……
“依你所见,执事堂这些弟子,有可用之人吗?”
华镜思索片刻,不说话。风一愚等得不耐烦,“一个都没有?”
“没有。”华镜摇头,反问,“师尊可有属意人选?”
风一愚:“有个叫李观棋的,你可认得?”
“帮过他两次,经谢师弟之手。”
“你觉得他不一般?”
“神魔战场一役,内门损失了些人手。我遇见有困难的外门弟子,能帮则帮,说不定其中就有能进内门的。”
风一愚信了,“嗯……你如今性子虽冷了些,内里仍是乐善好施。我不在宗门这段时日,你替我好好考校此人。执事堂就交给你和危楼。”
“是。”
华镜在殿外收到了谢危楼的纸鹤,新弟子已经上山了,他和执事堂的弟子去迎新,问华镜要不要一道。
华镜烧毁了纸鹤,手掌灰烬被风吹散。
她就知道谢危楼守不住秘密,帮李观棋的事是包不住的火。不过华镜逼谢危楼起过誓,内功心法和灵力封穴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不能和李观棋走得太近,或表现出友好。否则他日坏了大计……
**
执事堂。
外门弟子都在下外门,内门弟子直接到执事堂。今年的内门弟子不少,看来衡武门在神魔战场的功绩传出去了。
华镜身为封魔第一人,为了巩固结界差点将命搭进去,许多人冲她选的衡武门。
十个少男少女已换上了内门弟子道袍,有说有笑。
韩风第一个看见华镜,迎上来,“大师姐。”
华镜转眸看他,神情冷淡,“除了你,严长老还收买了哪些人?现在主动退出执事堂,聪明的去外门,否则等我亲自揪出来,命就保不住了。”
韩风一怔,冷汗如雨般下,连华镜擦肩而过都不知道躲,被撞到一旁。
谢危楼背对华镜
,听见旁边师弟喊了声大师姐,遂回头,露出与他言笑晏晏的少女。
华镜停住脚步。
执事堂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弟子们呆呆地不敢开口,全都毛骨悚然。
大师姐笑了,已经很久没人见过她笑了。
谢危楼唇角的笑容凝固,“阿镜?”
少女最先回神,笑出两个浅浅酒窝,小兔子般明亮水润的眼睛弯成月牙儿,迈着轻快步子,跑到华镜面前,“大师姐好。”
华镜的视线从少女脸上挪到她锁骨旁,捻住那捋碎发,拨到她耳后,“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手指好冰。少女不禁打了个寒噤,“楚、楚月西。”
“落尽梨花月又西。(注)好名字。”华镜偏头,看向谢危楼,“介绍其他人。”
剩下九个新弟子一一站到华镜面前,自我介绍。
都是炮灰,华镜淡淡点头,很敷衍。新弟子一开始情绪高涨,后来发觉华镜并不如民间话本所写,温敦和善,声音渐渐小了。
等他们介绍完,华镜问:“你们为什么进衡武门?”
他们面面相觑。大多回答是景仰衡武门,也有说想修仙想长生的,也有咸鱼,还有陆浊留那样觉得修仙好玩,只要好玩就肯掺和的。
独楚月西不同,她心情低落,“我想找到我亲生父亲。我娘说,他就在衡武门。我想问问他,为什么抛下我们娘俩不管?”
“因为他厌倦了你娘。求长生比情爱更重要,情爱会逝,长生不会。”华镜说。
楚月西眼睁得大大,珍珠般的泪滚落。
“阿镜,你怎么能这么说。”谢危楼宽慰楚月西,“她说的不是实话,兴许你爹有什么难言之隐。”
剩下的人不敢说话了,或因为华镜彻底颠覆了传闻。
楚月西抬袖擦泪,吸鼻子,“不,大师姐说得对,我爹就是这么对我娘说的。他说她是凡人,没有仙根,这辈子都不能修仙,注定生老病死。她就是消遣,是他到凡间的消遣。”
“不,不是这样。不是每个男修都这么薄情寡义……我不是说你爹薄情寡义,我是说……”谢危楼听着她的哭声,脑壳疼。
楚月西被他逗笑了,“师兄不必哄我,我知道,就算他薄情,我也要找到他,亲
口问一问,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这两人真奇怪,分明是初次相识,却好像有一股气场,将他人别开了,插不进话。
唯有华镜,一句话就能打破气氛,“他从没哄过人,你是第一个。”
谢危楼走到华镜身旁,“阿镜,你为何针对小师妹?”
“我是你有婚盟的未来道侣,你对一个初次相见的小师妹献殷勤,我不针对她,难道针对你?”
谢危楼一怔。
“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算青梅竹马。也罢,不针对她,我就针对你。你哄她做什么?你怎么不来哄我?”
华镜说完,看着他愣怔的表情,浅浅一笑。
这都是她前世该说却没说的话,讲出来了,可真痛快啊。
“我们何来的婚盟?”谢危楼问。
唔,这就是华镜的问题了。前世这时候,在风一愚的撮合下,她和谢危楼订下婚盟,约定两人突破洞我就举办双修大典。
但华镜和谢危楼并不相爱,只是水到渠成,两个衡武门最优秀的人,青梅竹马,凑成一对。
这一年她变化太大,错过了和谢危楼相携的契机。风一愚便没提起过。
前世的华镜有资格问的话,换成现在的她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师尊早有此意,你不知道?我本想拒绝,这么一来,还是答应。”华镜的手指在手臂上轻轻跳动,愉悦地说。
谢危楼紧抿唇,“不,我不想和你结为道侣。阿镜,你在我眼里是师姐,我配不上你。”
华镜不禁冷笑,“那你以为你配得上谁?楚月西吗?”
谢危楼拧眉,“阿镜,你今日真的很不对劲。”
任谁见到杀了她的人,都会不对劲。
华镜的目光扫过谢危楼,看向一脸忧色的楚月西。
就是这两人,她主动退出,成全他们。她的青梅竹马啊,为了楚月西的私心,庇护风一愚,反过来联合整个衡武门的弟子,以诛魔之名讨伐她,而她,变成了民间话本里十恶不赦的反派,这对神仙伴侣是高举正义大旗的救世主……
“阿镜?”谢危楼见她瞳孔越发黝黑,惴惴不安。
“大师姐。”
华镜忽然卸了力,靠着柜台,抬眸转向门前那个茫然的人,“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李观棋。华镜嗤地一笑,她如何也想不到,阻止她体内魔气暴走的人会是李观棋。
她的棋子。【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