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玄幻小说 > 黄卡 > 第五章
  第五章

  成才来到“新新居”门前的大厦外,见吃早点的人很多,黄吉顺和于凤兰进进出出地忙着端盘收碗招呼顾客,他进了大厦,黄吉顺好像没看见他。他找个空位坐下,黄吉顺给他身旁的人送来馄饨包子,好像这才发现了他,问道:成才?你来干啥?”

  成才说:“我想吃碗馄饨。”

  黄吉顺说:“啊呀,你不在家里吃早饭,一大早上这儿来添乱!”

  成才说:“那我到屋里吃。”

  黄吉顺说:“行了行了,在这等着。”成才却起身慢步摇晃地跟着他进了屋。

  黄吉顺回身间发现了他,厌烦地说:“叫你在那等着,进来干什么?出去出去。”

  成才像没听见,东张西望:“大翠姐呢?怎不见她?”

  于凤兰警惕地应付说:“病了。”

  成才说:“我看看。”说着就推大翠的房门。

  于凤兰忙拦他说:“大姑娘得病,你个男人看什么?”

  黄吉顺正色道:“成才,你给我出去。”

  成才说:“我要看看大翠姐。”

  黄吉顺说:“出去!一早来捣乱!”

  成才说:“我怎么是捣乱?看看我嫂子嘛!”

  黄吉顺说:“哪个是你嫂子?出去!”

  成才拍了下胸说:“我来买早点吃!吃馄饨!”

  黄吉顺说:“吃馄饨外边坐着等着!”

  成才说:“我要我嫂子给我做!”

  黄吉顺说:“又你嫂子,还没成亲呢,你就嫂子嫂子的,出去坐着去!”

  成才出屋,直过大路回家,迎面走来他妈王玉珍,快步迎上去,见妈挎个竹篮,里面装满黄瓜、青菜、鸡蛋,他略迟疑,问道:“妈,你上哪去?”

  王玉珍反问他道:“你上哪了?”

  成才说:“我去看大翠姐了。”

  王玉珍说:“你到底去了?她怎么样?”

  成才说:“没见着。”

  王玉珍说:“叫你不要去,你不听,回家,饭给你留在锅里。”

  黄吉顺在他的大厦下收拾碗筷、抹桌子,不时地向北望一眼,心里嘀咕:“成才这小子,一大早来看大翠?”停下手,定定神,急忙回房,拉过于凤兰说:“不好!”

  于凤兰问道:“什么不好?”

  黄吉顺斜眼道:“走漏风声了。”

  于凤兰问道:“走漏什么风声?”

  黄吉顺说:“说你傻你还不认账,大翠的事!张家知道了!”

  于凤兰说:“你做贼心虚!他们怎么会知道?”

  黄吉顺断然说:“是小芹!这个吃里爬外的小混蛋!一定是她去给他们说了。”

  于凤兰说:“小芹什么也不知道啊!”

  黄吉顺说:“你们闹腾一夜,她不去说?”

  于凤兰说:“这可怎么办?”

  黄吉顺挺脖子歪头翻眼珠想主意。忽听厦下又有人喊叫:“掌柜的!来呀!”“馄饨!”

  黄吉顺应声喊道:“来啦!”端起两碗馄饨出了门,却见王玉珍挎着竹篮到门口了,他忙做出笑脸,口气惊疑地叫道:“哟,亲家!您来啦!快里边坐!”

  王玉珍说:“来看看你们。”

  黄吉顺勉强地客气说:“啊呀,这里什么都有啊,你还拿这么多东西。多不好意思!快!里边坐!”

  于凤兰迎上王玉珍说:“嫂子,您来了。”

  王玉珍说:“来看看你们。这阵子一直没得空。你们生意好?”

  于凤兰说:“就这么忙着,来了吃的,锅上忙,没来吃的,案上忙,也没顾上去看看你们。”

  黄吉顺笑道:“刚才,成才来给我捣乱了一阵子,我们爷俩还逗了一会儿嘴皮子。”

  王玉珍说:“成才就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以后你可多管教他点儿。”

  黄吉顺说:“他那个锔锅担子,弄好了也是个抓钱的路子。广泰大哥还下地?”

  王玉珍说:“村长说,叫他盘个炉子,打点儿家用的铁器。”

  黄吉顺说:“哎,这是个路子,弄好了可以往开工厂发展。”

  王玉珍笑了,说:“他哪有你这个本事。”

  黄吉顺笑道:“我也是瞎闹。现在越闹事越多,这不是,区联社叫我担任个主任,呃,这‘新新居’还得照看着。”

  外面有人叫:“有人吗?还卖不卖啦?”

  黄吉顺笑道:“这不是,说着说着来了。”向外喊声:“来了!”便忙走出屋去。

  于凤兰对王玉珍说:“我们房里坐。”

  于凤兰领着王玉珍进了黄吉顺的房。王玉珍轻声问道:“怎么不见大翠?”

  于凤兰说:“不舒服啦。”

  王玉珍说:“噢,我看看她?”

  于凤兰说:“不用,哪有老的看小的?”

  王玉珍说:“嗨,孩子病了,我这婆婆要看看,你这亲家母还能不让看?”

  于凤兰笑道:“哪能啊,我去叫她。”

  王玉珍说:“不用,我去看她。”

  于凤兰说:“好。”

  于凤兰和王玉珍进了大翠房。于凤兰问道:“翠儿,好点儿了?你大妈来看你了。”

  大翠坐起,低着头,不说话。

  王玉珍问道:“翠儿,怎么不舒服?”

  大翠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于凤兰催道:“大妈问你呢!”

  大翠还是不响。

  王玉珍问道:“到月啦?”

  大翠歪了歪头,还是不答话。

  于凤兰强笑道:“你看看,就这样。”

  王玉珍问道:“你那眼怎么了?肿成这样?”

  大翠还是不说话。

  王玉珍说:“身上怎么难受?给我说说。”

  于凤兰说:“这几天就这样,不爱说话。”

  王玉珍问道:“心里有什么委屈?”

  大翠木木呆呆,眼里闪出一点儿泪花。

  王玉珍问于凤兰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凤兰说:“谁知道呢!”

  王玉珍说:“翠儿,还有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大翠眼泪像泉涌,歪了头。

  王玉珍说:“这可怎么办?”

  于凤兰说:“没法子。叫她躺两天。”

  王玉珍说:“可他们的日子到了。”

  于凤兰说:“唉!哪想到的。我们出去说。”

  张广泰在自家院的西墙下盘铁匠炉。只他一个人,又要安风箱,又要挖坑,又要挖沟,又要和泥,又要安炉条,忙得满头汗。

  成才在大柳树街上焊铁壶,手艺不到家,也是满头汗。曲彦芳手提镰刀绳子向他走来,老远打趣地叫道:“小炉匠,今天打破几个碗?”

  成才向她诡谲地招手,曲彦芳问道:“干什么?”

  成才又向她招手,曲彦芳走近他。他附在曲彦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曲彦芳一仰头说:“嗨,我去!保证给你打听清楚。”说罢,大步南去了。

  在张广泰家院里,张广泰和王玉珍在还未盘成的铁匠炉子两旁,默默相对,都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王玉珍猜测说:“也许大翠吃了什么说不出口的亏?他们那里,开着个饭馆,什么人没有?”

  张广泰蹙眉说:“不至于?大翠是个有心计的孩子。”

  王玉珍说:“要是那种事,她可不得闭了嘴!”

  张广泰连连摇头说:“不会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大翠这孩子我知道。”

  曲彦芳大摇大摆地进了“新新居”房里,黄吉顺见了,老熟人似的迎上她,问道:“彦芳,有事?”

  曲彦芳一挺胸,问道:“大翠呢?”

  黄吉顺问她道:“什么事?”

  曲彦芳说:“我爹叫她上大柳树去给学生上课。”

  黄吉顺说:“上大柳树给学生上课?我怎么不知道?”

  曲彦芳说:“天下的事都要你知道?”

  于凤兰急插话说:“大翠病了。”

  黄吉顺忙附和:“是是,病了。”

  曲彦芳问道:“什么病?”

  于凤兰说:“大半是感冒了。”

  黄吉顺说:“啊啊,感冒了,她感冒了。”

  曲彦芳说:“我看看。她在哪?”见两间房门开着,房里无人,便去推大翠的房门,房门从里锁着,她叫道:“大翠!大翠!大翠!我是曲彦芳!开门!我爹叫你去上课!”门里没有应声。

  于凤兰说:“睡着发汗呢!”

  曲彦芳说:“发汗?一点儿声没有!”

  “哐啷”一声,门开了,曲彦芳进了门。

  于凤兰推黄吉顺说:“听听她们说什么!”

  黄吉顺说:“你去!我不合适!”

  于凤兰皱鼻子挤眼地恨骂道:“我看你怎么收场!”进了大翠房。

  曲彦芳歪坐在大翠的炕沿上,轻声问道:“你怎么啦?”

  大翠只流泪,不说话。于凤兰在旁说:“感冒了,不爱说话,难受。”

  曲彦芳摸大翠的头,疑道:“不烫手啊,没感冒。你们打她了吗?”

  黄吉顺在门外接话说:“彦芳,这么大的姑娘,我们怎么会打她呢?”

  曲彦芳又问道:“骂她了?”

  于凤兰忙接说:“没有。好好的,骂她做什么?”

  曲彦芳说:“是她生气了?”

  于凤兰说:“好好的,生什么气?没有。”

  曲彦芳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来看她都不说话,中邪了?”

  黄吉顺在门外说:“没有,彦芳彦芳,她就是病了。”

  曲彦芳说:“啊呀,什么病?连话都不说!是不会说了?大翠,这可不好,今儿是八月十一,再三天你要出嫁了,病了可不吉利。大柳树都知道你要嫁回去当老师。”

  大翠转过脸,用手绢擦泪。

  曲彦芳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我爹还等我回话呢!”

  于凤兰说:“彦芳,你回去对老村长说,大翠病了,这几天不能去教学,等她好了再去。啊!”

  曲彦芳说:“好,叫我爹来看看。”

  黄吉顺忙说:“哎,不用不用不用,好了就叫她去。可是彦芳,叫大翠到大柳树教学的事,大翠从来没对我们说起过呀!这是怎么回事?”

  曲彦芳说:“我也不知道。”走了。

  黄吉顺和于凤兰狐疑地目送曲彦芳出店门,于凤兰奇怪地问:“怎么她掺和进来了?”

  黄吉顺也发疑,问道:“曲国经插手了?不会呀!他怎么会插手?”指指大翠的门说:“把她叫起来!”

  于凤兰说:“到底要出事。”去敲大翠的门:“翠儿!”

  成才见曲彦芳大步来到,急忙迎上问道:“见着了?”曲彦芳说:“大翠的眼肿得睁不开了!”

  成才问道:“为什么哭?你问了?”

  曲彦芳说:“她不说。”

  成才思虑着问道:“为什么呢?”

  曲彦芳说:“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成才说:“你告诉我哥哥去!”

  曲彦芳说:“你不会去?我是你的通信员?”

  成才笑道:“你没看见我这正焊着东西吗?你去,回来我给你打个发卡子,带个小蝴蝶。”

  曲彦芳高兴地说:“说话算话?”

  成才说:“骗你死了变个蛤蟆。”

  曲彦芳笑了,转身走了。

  在“新新居”厦下。于凤兰收拾餐具,黄吉顺抹桌子眼望大柳树,思忖片刻,对于凤兰说:“我说,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这层窗户纸早晚得捅破,晚不如早,早点和他们讲明了倒好,不要挨到大后天,八月十五,吵吵闹闹的,来过节的联社委员们,吃瓜不甜,喝酒不香,招人家说倒霉,更不能让曲国经插进来,那老家伙,办不了好事。”

  于凤兰说:“怎么捅破?”

  黄吉顺说:“这简单,给他们明说,退婚。”

  于凤兰说:“刚才还亲家亲家地叫着,眼珠还没转过来就说退婚?”

  黄吉顺说:“那又怎么了?天下事都这样。你去给他们说。”

  于凤兰说:“我可没有那厚脸皮!”

  黄吉顺说:“原来没有,练练就有了,不是说吗?人人都得学习,这也得学习,这是新社会、新风气。去。”

  于凤兰说:“你为什么不去?”

  黄吉顺说:“真不懂事!你去了,看他们的意思,行了,没说的,大家还是好朋友。他们说不行,我这有个退身步,那时候我再出马。去。”

  于凤兰说:“还想落个大家都是好朋友?不打我们个头破血流才怪呢!”

  黄吉顺说:“他敢!”

  于凤兰说:“怎么不敢?”

  黄吉顺说:“看你这点儿兔子胆。”

  于凤兰说:“不是胆的事,怎么跟他们开这个口啊!”

  黄吉顺说:“我给你说,这事,你要说它复杂,它就复杂,你要说它简单,它也很简单。到那儿,给他们说一声,打个招呼就行了。有什么了不得?他们成民,小学教员,一表人才,还怕找不着个老婆?”

  于凤兰说:“你就不为大翠想想?”

  黄吉顺说:“给你说了多少遍?我就是为大翠,才走这步棋。快去。”

  于凤兰叹口气说:“这可真是难死人!”坐下了。

  黄吉顺催她:“快去啊!”

  于凤兰三步一抬头两步一回首地到了张家门前,迟迟疑疑,站住了。向门里望一望,低了头,沿院墙,一步步走,绕张家房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院门前,再次向张家院里望一眼,又绕张家院墙走。

  张广泰家院里。张广泰盘炉子,王玉珍急走来:“我看见于凤兰在咱房后往东走了。”

  张广泰说:“瞎说,你看错眼了。”

  王玉珍说:“真的,不信你出去看看。”

  张广泰出院门,恰见于凤兰沿院墙从东走来,忙叫道:“老弟妹!你怎么在这儿?”

  于凤兰停住,张广泰迎了去说:“怎么不进家?”

  于凤兰尴尬地笑。王玉珍从后上前拉于凤兰说:“快快,进家!”

  于凤兰惭愧地连连点头说:“我还有什么脸进你们的家?”

  王玉珍听得话茬不对,敏感地一怔,但仍旧说:“看你说的,怎么没脸了?快进家。”

  张广泰两手泥,不知该怎么是好,也忙说:“对对,快进家。”

  于凤兰被请进张家院,见了院西墙下的炉子,问:“张哥盘炉子?”

  张广泰说:“村长叫我盘个炉子,干点儿农业上的活儿。”

  王玉珍拉于凤兰说:“我们正想再去看看你们,大翠到底怎么回事?弄得我们心神不宁。”

  于凤兰说:“咳,不进家了,就在这给你们说说。”

  王玉珍说:“进家坐,我给你烧壶水,泡碗茶,咱们喝着,慢慢说说。”

  于凤兰说:“不啦不啦,在这说。”

  王玉珍说:“这哪像亲家登门呀?”硬拉于凤兰进了屋。

  张广泰说:“我烧水,正好盘了炉子。”

  小学校里,墙和房顶依然破漏如故。西墙一片黑干泥上,写着“中国共产党”“社会主义”。孩子们趴在矮木板上写字,成民在木板间踱步。

  曲彦芳出现在门口,轻声叫道:“张老师!”

  成民迎出门去,问道:“彦芳?什么事?”

  曲彦芳附在成民耳边低声说了一阵悄悄话,成民对学生们说:“今天先学到这儿,每人写十遍。”说罢,快步走出学校。

  成民大步进了“新新居”,黄吉顺见了,忙迎住他,问道:“成民,来啦。见着你婶了?”

  成民莫名其妙,问道:“我婶?没有。”又问道:“大翠怎么了?”

  黄吉顺沉着地说:“你婶给你爹妈说去了。你来了,也正好。”

  大翠突然出现在房门前,手里一把散发,叫道:“成民!”

  成民怔怔看着大翠,问道:“你怎么了?”

  大翠上前拉着成民进了自己的屋,黄吉顺在外,脸色沉下来,叫道:“哪去?”

  大翠说:“我们说说话。”

  黄吉顺说:“还没成亲呢,有什么话要关起门来说?”

  大翠和成民都怔住了。

  黄吉顺拿过两个小板凳,放在当门口地上,对他们说:“就在这说。”

  大翠和成民愣了,只得就地坐下,两人相视,不知如何开口。

  黄吉顺又拿过个小凳放地下,自己坐上。正色催促道:“说!”

  沉默一下,成民开口说:“大叔,我们俩有我们俩的话。”

  黄吉顺说:“你们俩有怕人的话?”

  成民说:“没有。我们没有怕人的话。”

  黄吉顺说:“没有怕人的话,有怕我的话?”

  成民说:“也没有。”

  黄吉顺说:“没有怕我的话,就说。”

  成民蹙眉看了黄吉顺一阵说:“大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俩眼看要成亲了,说句话你还在旁边看着?不让我们单独说?”

  黄吉顺说:“眼看要成亲了不假,可是还没成亲呢。有什么要单独说的话?”

  成民说:“就是还没成亲,也有我们单独要说的话呀!”

  黄吉顺说:“那就说。”

  成民和大翠相视无语。沉默一阵后,成民站起说:“大叔,你要叫我们唱‘梁祝’?”

  黄吉顺不解地问道:“什么梁柱?”

  成民说:“你要拆散我们?”

  黄吉顺说:“怎么我要拆散你们?你们本来也没在一起呀!”

  成民说:“可我们马上就要在一起了?”

  黄吉顺说:“在一起才说在一起的话,还没在一起就得说没在一起的话。”

  成民说:“以前我们常在一起说话。”

  黄吉顺说:“以前我没看见。今天我看见了,就得看着你们说话。”

  成民说:“大叔,你告诉我,大翠为什么哭?”

  黄吉顺说:“你问这个?”

  成民说:“对,问这个。”

  黄吉顺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成民说:“那么我问大翠。”

  黄吉顺说:“大翠也不能告诉你。”

  成民说:“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黄吉顺说:“你这话可真好奇怪,我家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成民被噎住了。又沉默了一阵,黄吉顺开口说:“张成民同志,你想过没有?今天你到我家来找大翠,合适吗?”

  成民疑问道:“怎么不合适?”

  黄吉顺说:“你想想,自己想想。你怎么可以闯到我家来找我的姑娘呢?”

  成民说:“大叔,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我要找大翠,问她句话,有什么不可以?我和大翠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

  黄吉顺说:“什么关系?你和大翠是什么关系我不管,可是,不论你和大翠是什么关系,你和她说话,我都该听着。要问我们家的事,应该先对我说,先问我。”

  成民说:“噢,这个礼节的细节,我疏忽了,不过我也要跟您说,也要问你的。”

  黄吉顺说:“你要跟我说什么呢?问我什么呢?”

  成民本已有气,现在不顾那许多了,说:“你想,我会给你说什么呢?我会问你什么呢?”

  黄吉顺说:“这个,我不知道。”

  成民略思忖说:“本来,我要给你说的,应该很多,可是现在,你忽然阻拦我和大翠说话,我要说的只有一句,你这是有意要拆散我们。”

  黄吉顺说:“不愧是师范毕业生。行,我这么给你说,你和大翠的事,虽说新社会不由父母做主,可是没有父母的同意,你们办不成。我说的对不对?”

  成民说:“对。”

  黄吉顺说:“所以,你应该先回家,听听你的父母怎么说的,然后再来。”

  成民说:“我父母是赞成的,这个你也知道。”

  黄吉顺说:“不一定,现在不一定。现在你的父母不一定赞成了。”

  成民吃一惊,问道:“你这话从哪说起?”

  黄吉顺说:“就从这儿,从此时此刻说起。”

  成民说:“就是我的父母不赞成,我和大翠的事也是我和大翠做主。”

  黄吉顺说:“好了好了,回家去问问你的父母。”

  成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黄吉顺说:“怎么回事,问问你的父母就知道了。”

  成民说:“我说了,就是我的父母不赞成,我和大翠的事,是我和大翠的事,我也要问问大翠。”

  黄吉顺说:“大翠是听父母的。”

  成民正色说:“大翠!”

  大翠说:“回家去。和大伯大妈好好商量商量。”

  成民越不解似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黄吉顺说:“这话不是很明白吗?叫你回家去问问你的父母。”

  成民说:“那么我问大翠。大翠,就算我们双方的父母都不赞成我们的婚姻,你怎么回答我?”

  大翠面部抽搐,说:“成民,我不改初衷。你回家去,和大伯大妈好好商量,商量,明白了吗?好好商量商量。”

  成民对黄吉顺说:“你听见了吗?”

  黄吉顺说:“听见了。叫你回家去和你爹妈好好商量商量。”

  成民问大翠道:“大翠,你为什么哭!”

  黄吉顺说:“我说了,我的家务事,你要问我。”

  成民说:“好,我就问你,大翠为什么哭?”

  黄吉顺说:“这是我的家务事,你无权过问。”

  成民慢起身,出门去。

  大翠进自己房,“嘤嘤”哭起来。

  成民快步向大柳树村走,正巧在田间小路上遇见了于凤兰,停步叫道:“大婶。”

  于凤兰没精打采地答应:“啊,成民。”

  成民问她:“婶,大翠怎么了?”

  于凤兰说:“没怎么。”

  成民说:“婶,刚才我去找大翠说话,大叔为什么不让我和大翠说话了呢?”

  于凤兰说:“回家……你爹妈都知道了。”

  成民急急回家,进门便问王玉珍:“妈,大翠妈来过?”

  王玉珍说:“来过。你怎么知道?”

  成民说:“我碰见了。我去找大翠,黄吉顺不让我和她说话了。说叫我回家问你们。看他的样子,他们要拆散我和大翠!还说你们已经知道了。”

  王玉珍说:“是吗?于凤兰可没有这样的话。”

  张广泰说:“话是没有这样的话。锣鼓听声儿,说话听音儿,意思可是有了。”

  在“新新居”房里,黄吉顺急切地问于凤兰道:“你怎么给他们说的?”

  于凤兰重重叹口气说:“我还能怎么说?我对他们说,自打成民回来,说在大柳树教小学,大翠表面上也有说有笑的,可是没人的时候,偷偷叹气、抹泪,一天一天变得不爱说话。昨晚我问她,她就是哭,不说为什么,我们俩琢磨,多半是为成民的工作她不满意。可王玉珍不信,她说,不会?昨天他们俩还有说有笑的。我说我们大翠,重情义,宁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别人难过。她是要成民自己退下去,可成民不知道。这不是,病了。王玉珍听了,也为难,问我,这可怎么办?我才说,所以来和你们商量,能不能把八月十五这个日子,往后拖几天?等她再和成民见几面,两人慢慢说开了,事就好办了。”

  黄吉顺暴跳叫道:“你就这么说的?’”

  于凤兰说:“我还能怎么说?这么说还不好?”

  黄吉顺骂道:“你这破娘儿们!我叫你给他们这么说的吗?”

  于凤兰生气地反骂道:“你叫我那么说,我红口白牙,说不出那话来。”

  黄吉顺说:“你推到大翠头上,刚才大翠还亲口对他成民说‘不改初衷’。这不是露馅了吗?你这破货,能干点儿什么好事出来?叫你养孩子,你给我养了俩丫头,累了我这么多年,叫你去说句话,你歪嘴吹喇叭,你还能干点儿什么?去!再去!给他们明明白白地说,退婚!”

  于凤兰说:“我不去。”

  黄吉顺说:“……看我的!”

  张家。张广泰炕头上凝神静思着说:“这件事,其中有‘典故’!”

  王玉珍问道:“什么典故?”

  张广泰说:“典故就是,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大翠和于凤兰为什么哭一夜。”

  王玉珍说:“我看,黄吉顺的意思,是不满成民回大柳树当了个小学教员。大翠或许也有点儿不满意。”

  张广泰问成民道:“大翠给你说了吗?”

  成民说:“没有。刚才她还说,不改初衷。”

  王玉珍跟着问道:“是不是她一时难出口?”

  张广泰说:“是啊,刚才她说叫你回家和我们好好商量商量,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们商量什么?”

  王玉珍叹声说:“闷葫芦!”

  张广泰说:“现在,得我亲自去看看了。”

  张广泰提着两瓶二锅头酒走到“新新居”前,正正衣冠,皱眉强作笑颜,干咳两声,朗声问道:“在家吗?”

  黄吉顺闻声迎出门,笑道:“哟,张师傅!稀客稀客,快请进家。”

  张广泰也笑着说:“哎,怎么是稀客呢?亲家亲家,亲似一家嘛。”说着,进了屋,小芹正在吃饭,见了他,忙起身,叫声:“师傅。”

  张广泰问道:“小芹,怎没带饭去厂里吃?”

  小芹说:“今日停工,全厂讨论包产包销,各组讨论自定任务。我回家吃热的。”

  黄吉顺笑着说:“现在她们是铁饭碗了。铁路银行,邮局工矿,世世代代,官银皇粮。”

  小芹进了自己的房,“嘭”的一声摔上了门。

  张广泰见状问道:“小芹怎么了?”

  于凤兰说:“不爱听她爹说话。”

  黄吉顺假客气地笑道:“哟,你还拿酒来做什么?”

  张广泰却并不笑,只说:“和你喝两杯啊!”

  黄吉顺急忙吩咐于凤兰道:“去炒两个菜。”

  张广泰问道:“你们才吃饭?”

  黄吉顺又笑道:“嗨,不是忙嘛,吃饭的时候忙生意,侍候人家。想去看看你,一直腾不出手来。”

  张广泰说:“我来也一样。”

  黄吉顺说:“先喝酒,先喝酒。”举起酒瓶看看,笑道:“又是二锅头,又在这屋里,又是咱老哥俩。啊!”说罢,开了瓶,干笑两声,斟满两杯。

  于凤兰送来两盘菜,黄吉顺端起杯,说:“来!”于是,两人照了照杯,开始对喝一口。

  张广泰说:“本来,我叫成民来给你递个话,告诉你一声,我要来看你。没想到,他到底年轻,还不会说话,今儿我来,头一件,就是给你赔个不是,怪我,你不用生他的气。嗯?孩子嘛。”

  黄吉顺明显地应付说:“哎哎,没事,没事。喝酒,喝酒,有话慢慢说。”

  两人又照了照杯,喝酒。张广泰继续说:“第二件,我要看看大翠,听说她病了?”

  黄吉顺说:“是病了。”

  张广泰说:“叫她出来,我见见?”

  黄吉顺说:“她还睡着,我们先说话,她醒来,叫她给我们炒几个菜,我们好好喝。”

  张广泰说:“好好,第三件,我来和你商量商量大翠和成民的亲事,我们原订的是八月十五给他们办,到眼前了,你看怎么样?按时给他们办了?”

  黄吉顺眨眨眼说:“张大哥啊,说起这件事啊,现在,难了!”

  张广泰奇怪地问道:“怎么难了?”

  黄吉顺做出真正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我们两家,一直都这么说,我们是亲家,可是……嗨,大翠和成民有来往,这我们也知道,都不假。我们也说过,他们俩合适,这也不假。我们也说过,要是真成了,八月十五,给他们办喜事,这也不假。可是呢,话都是那么说说,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呀。”

  张广泰紧盯着黄吉顺,平静地说:“你的意思,那都不算数?”

  黄吉顺叹口气说:“你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又是工人,空口说白话的事,我们能办吗?”

  张广泰表示同意地说:“是不能办。可是,还要些什么呢?要办个结婚证书,叫他们自己去办就是了,还要什么?”

  黄吉顺说:“可不是嘛,还要什么?他们不要什么了,是我为难了。”

  张广泰问道:“你为难什么?说说,我们商量,只要孩子们过了好日子,我们做父母的,能给他们帮点儿忙的,就帮。父母都是为孩子。”

  黄吉顺说:“你这话太对了,父母都是为子女。谁不为子女?你为你的子女,我为我的子女,成民回到大柳树了,你说,我能叫大翠,扔了城市户口,到农村去?”

  张广泰问道:“大翠也这么说?”

  黄吉顺说:“她是没这么说,可是,这事,我这当爹的得担起来呀,我得给你这么说啊。”

  张广泰仍旧平静地说:“大翠没说,你担它个什么呢?成民对我说,大翠说她不改初衷啊。那就是说,大翠不嫌我们是农村户口。再说大柳树也挺好,我们一家搬了去,现在村长给我安置得挺好。不用愁日子。”

  黄吉顺说:“大翠啊,咳,这孩子是碍于和成民的情意,不好说出口,所以得我说。”

  张广泰问道:“大翠这么给你说了?”

  黄吉顺说:“说是没有这么说,心思可是明明白白的了。你得想啊,人和人不一样,你们一家到了大柳树,自然得入乡随俗,大翠呢?城市户口,这一条,和你们不一样啊。”

  张广泰说:“你明白地说,是大翠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黄吉顺说:“这是很明白的,两种户口,不一样,还用往下说吗?”

  张广泰说:“户口,啊!当初咱们两家,若是不换房子,大翠不是还在大柳树吗?你不是也在大柳树吗?你们一家不都是农村的户口吗?”

  黄吉顺坦然说:“那自然是。可是咱们换了,现今不一样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大柳树会划个农业区!”

  张广泰说:“不,我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不会和你换。更不知道——不,不是不知道,是没想到,没想到你会提出这个条件来拆散两个孩子的婚姻。”

  黄吉顺说:“后悔药就不用吃了。到哪山砍哪柴,现在就说现在的。”

  张广泰说:“我就是来听你现在的。”

  黄吉顺说:“现在是明摆着的,我不能叫大翠跟着你们去受罪啊!”

  张广泰说:“你是说,决定不叫大翠和成民成亲了?”

  黄吉顺说:“只能这样了。”

  张广泰说:“给他们退婚?”

  黄吉顺说:“退什么婚?根本就没有婚不婚的嘛!”

  张广泰说:“那就说解除婚约?”

  黄吉顺说:“有什么婚约?我们有什么婚约?没有啊。一个字也没有。你还记得不?咱们换房的时候,李三桐在契约上写了个亲家,我当时就叫他去掉了,我们两家没有这个亲家关系呀!对不对?”

  张广泰点头说:“对。”

  黄吉顺说:“再说了,现在新政府,就是有婚约、有证明,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呢,有婚姻法保着呢,何况咱们两家啥也没有,退什么婚?”

  张广泰已经激动了。但他为使自己不失态,仍做出平静的样子,一手把住桌上的酒瓶说:“是啊,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既然这样,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大翠?”

  黄吉顺说:“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你见她干什么呢?非亲非故,就算你跟她说几句话,有什么意思?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往日,你们给大翠拿来些东西,我叫她妈拾掇好了,你带回去。凤兰!包好了吗?”

  于凤兰从大翠房拿出个布包,默默放在桌旁凳上,又进了自己的房。

  黄吉顺指着布包说:“你拿回去,我就不特地给你们送去了。”

  张广泰点点头说:“我对你说几句话行不?”

  黄吉顺说:“怎么不行?以后咱们还是好朋友嘛,还可以喝酒嘛。”

  张广泰说:“那我就说几句?”

  黄吉顺说:“说,一边喝,一边说。”

  张广泰说:“好,唉,我再问你一遍,我能不能和大翠说几句话?”

  黄吉顺说:“嗨,不是说了吗?还说什么?非亲非故!”

  张广泰又点点头:“黄吉顺啊!古话说得好,人和人相交,都是合群合流啊,那叫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要说咱俩做亲家,倒真不是一流的人。你为什么要和我换房子,广华街家喻户晓。你事前听到了街南要划成城区的消息,当时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黄吉顺说:“这件事,本来我可以对你说明白,当时我也不知道,我确实没听到什么城区不城区的消息,但是现在就不用表白了。天地良心,我能那么办事?我说的是,给你换成大房,孩子们成家,住着方便。”

  张广泰说:“对。你当时是说了这个话的,说得很明白,现在你该兑现了!”

  黄吉顺问道:“兑什么现?”

  张广泰说:“兑现孩子们成家。”

  黄吉顺说:“现在那个话办不到了。我不希望他们成亲?希望啊!可是你们成民让人失望啊!我不能看自己的骨肉跟着他去受罪呀!”

  张广泰说:“黄吉顺啊,黄吉顺!老天不公啊,你是这么个人,可是你生下了大翠那么个好孩子。孩子在你手里,最终会落个什么结果?”

  黄吉顺说:“张大哥,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不会给大翠找个农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全天下都是一个道理。”

  张广泰说:“是啊。若是我成民分配在城里大机关,当上大干部,你不会提出退婚?”

  黄吉顺笑道:“这不是你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吗?还有什么说头?”

  张广泰已经控制不住了,但仍摆出平静神色说:“今天你和成民说了些什么,我知道了,于凤兰在我家说了些话,我也亲耳听到了,你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们面对面,我当然也听到了,唯独没听到大翠本人怎么说。所以,你听着,过去我们给大翠的东西,我不拿走。再过三天,八月十五,我打发儿子来娶亲。”

  黄吉顺惊笑道:“啊?你要来抢亲?哈哈,抢亲?你是山大王?解放了,新社会,你个农民敢到城里来抢亲?哈哈!”

  张广泰正色道:“给你脸,你不要脸。今天的事,其中是什么典故,我已经明白了。告诉你,大翠是我张广泰的儿媳妇,这事你变不了!也不用我来抢!两个孩子自己能做主!大翠自己能做主。还有政府!”

  黄吉顺“嘿嘿”一笑说:“不用吓唬我。政府,婚姻法,那都是宣传,说说唱唱的!你见哪个姑娘不经父母同意就出嫁了?刘巧儿怎么唱的?转了一圈,柱儿就是赵振华。你看,还说什么?这你就别生气了,把东西拿回去,从今以后,我们该是朋友还是朋友,嗯?”

  张广泰说:“我和你还是朋友?我张广泰和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交朋友?好!我叫你看看我怎么和你交朋友!”举起酒瓶,猛砸下去,酒瓶碎了,满桌的盘碗跳起来,酒洒菜散。

  黄吉顺惊呼大叫道:“你要干什么?”

  张广泰说:“我要你认识认识我张广泰!”操起砸煤铁锤,开始了全武行,横抡竖砸。桌椅、菜案、盘碗、家具……

  黄吉顺大叫:“来人啊!”

  于凤兰吓得躲在墙角。小芹出房,不劝张广泰,竟跟着砸起来。黄吉顺大叫道:“小芹!你这畜生!……”

  转眼间,“新新居”从屋里到厦下,里里外外,到处是被砸过的桌椅家具。地上,菜肉米面,布绸衣片,残破凌乱,合着泥水,杂陈一片,真个是一塌糊涂。

  张广泰一扔锤,扬长而去。黄吉顺和于凤兰木然呆立于其间。于凤兰悲伤地说:“到底闹出这个来了!”

  黄吉顺说:“这倒好了!”

  于凤兰啐道:“好什么?”

  黄吉顺“哼哼”一笑,说:“你看着!”于凤兰动手收拾。黄吉顺立眼竖眉喝道:“别动!”

  于凤兰说:“不动又能怎么样?”

  成才在大柳树村的街头焊铁壶。

  小芹匆匆来说:“你在这?”

  成才问道:“小芹,你来干什么?”

  小芹得意地笑着说:“我师傅把我家砸了。”

  成才吃一惊,问道:“为什么?”

  小芹还笑道:“为什么?还不是为你哥和我姐的事!”

  李三桐出现在“新新居”厦下,见狼藉满地的样子,大为惊疑,进了门,轻声叫黄吉顺一声:“主任。”

  黄吉顺问道:“什么事?”

  李三桐说:“你看看这张中秋节要请的联社委员和客人的名单?”

  黄吉顺伸手接请客名单说:“给我。”忽又缩回手说:“哎不!这事暂停。”

  李三桐小心地问道:“都不请了?”

  黄吉顺说:“你等我通知。”

  李三桐忙说:“好。没事我走了。”

  黄吉顺忽然想起似的说:“哎哎,你带钱来了吗?”

  李三桐问道:“什么钱?”

  黄吉顺说:“下雨那天,你在这吃了碗馄饨,还没给钱呢。”

  李三桐说:“你不是说我在这包吃饭吗?”

  黄吉顺说:“那得你上班以后,那天你还没上班呢?”

  李三桐问道:“我哪天上班?”

  黄吉顺说:“等通知。”

  李三桐说:“好,等我上了班再扣。”

  黄吉顺说:“也行。别忘了。”

  厦下来了吃馄饨的,黄吉顺出门向人们点头赔笑:“今天暂停营业,请过几天再来。对不起,对不起。”

  要吃馄饨的几个人向屋里一望,都愕然,其中一人调笑说:“哟!地震了?”

  黄吉顺狠狠说:“遭了匪劫!”

  那人说:“哟,匪劫?快去报民警啊!”

  黄吉顺说:“就要去。”

  另个人说:“解放这几年还没听说过匪劫呢。匪劫砸店?”黄吉顺说:“就是就是。对不起你们几位了。”

  成才挑着锔锅担子走过大街,到了“新新居”门前,在厦下放了担子,大摇大摆进了门。看到地下一片狼藉的景象着实吓一跳。看看呆立其中的黄吉顺和流泪的于凤兰,退出了门。站在厦下,扯起嗓子大喊:“锔锅喽,锔盆锔碗喽——”

  房里。黄吉顺气得浑身颤抖,骂道:“欺侮上门了!”

  于凤兰说:“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张广泰家,王玉珍一迭声地埋怨张广泰说:“啊呀啊呀啊呀!我这在家等着,指望你能把个事圆回来,谁叫你去大闹天宫的!”

  炕头上,曲国经装满一锅烟,抽着,慢条斯理地对张广泰和王玉珍说:“砸了不好。不过已经砸了,也就砸了。黄吉顺这个人,过去虽说在大柳树住着,可他根本算不上个大柳树的人,不管什么事,在他身上你就别想能痛快。他和你们换房子,搬走了,我还真高兴,为什么这么说?他走了,我去了块乱麻头。你们和他结亲家这事,听说过,我也高兴,因为大翠是个好孩子,和成民合适。成民回来以后,我真高兴了,因为连带着大翠也能回大柳树了。咱们大柳树的学校不用再当落后‘点心’了。现在闹到这一步,看怎么办!黄吉顺,教训教训他也好。麻烦在不知道这一闹,大翠会怎么样。”

  王玉珍说:“村长,你去看看?”

  曲国经说:“现在我管不着他了。不过,他若是来找我说话,就好了。那时候,你们什么话也不要说,更不要出面和他争辩,有我呢。他若是来找你们,你们对他说,你们的事,有我曲国经管,叫他来找我,别的不用说。”

  王玉珍说:“那行吗?”

  曲国经说:“我这么说了,就行。”

  王玉珍说:“村长,你看这事闹的。他这脾气,以后在大柳树住着,不知要给你惹出多少事来。”

  曲国经说:“乡下农村,孩子打架,王婆骂鸡,张家核桃李家枣,都是事,都不是事,不出大格就行了。广泰落落火,看来八月十五是办不成喜事了,你们该怎么过节怎么过,过了节再说。”

  黄吉顺引着潘凡进了“新新居”,泣声说:“潘同志,你看看,砸成这个样子,我没动,我老婆也没动。他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砸,我的买卖全给他砸光了。你是我们的官,我们遭这么大的灾,官得给民做主,你得给我们做主啊!”

  潘凡各处检视着,有点儿结巴地说:“不不要说做主,是是负责。我也管大大大柳树。唔,这个事……你们两家,怎么闹闹闹闹成这样?”

  黄吉顺说:“你坐下来,我给你从头说。”

  潘凡说:“你看哪儿能坐?说,起因为什么?”

  黄吉顺说:“起因,直截了当地说,是张广泰的儿子要娶我的女儿。”

  潘凡说:“黄大翠?”

  黄吉顺说:“是。这件事。过去我们确实说过。可是,两家没有换过帖子,也没有任何婚约之类的东西。他今天突然来说八月十五要来迎亲,三句话没说完,就动手了。他是打铁的出身,我两口子拉都不敢拉,我们央求他,可是越央求,他砸得越狠。你看看,你看看,砸成这个样。临走还说八月十五要来抢人。咱们新社会,允许这种流氓行为?啊?旧社会也没见过这样的!你看看,我们遭这么大的损失怎么办?”

  潘凡说:“我我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得调查。”

  小芹进了张家,叫一声:“师傅。”

  王玉珍忙拦住她说:“小芹,你坐下,我有话给你说。”

  小芹问道:“什么话?”

  王玉珍说:“今天这个事,你师傅办得不对,不好。”

  小芹有点儿幸灾乐祸地笑着说:“不好?挺好的呀,早该这样。”

  王玉珍劝她说:“你还是个孩子。这件事不该这么办。你师傅的脾气太火暴了。

  小芹咬牙说:“嗨,依着我,放把火烧了它才好呢。”

  王玉珍说:“你也跟着你师傅瞎砸,你还怎么回家?”

  小芹说:“我不回去了,还回这儿来,睡我的西间老地方。”

  王玉珍说:“傻孩子!”

  张广泰说:“不傻。就在这儿住。”

  小芹高兴了。张广泰说:“我叫黄吉顺明白,女儿是他的,可也是我的儿媳妇,我的徒弟。”

  小芹眼珠一转,大惊,高叫道:“哎不行不行!师傅,成才拉过我两次手了!”

  张广泰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拉过两次手了?”

  小芹一笑说:“不给你说。”张广泰更糊涂了。

  小芹天真地笑道:“我在这儿住。”说罢,走了。

  张广泰问王玉珍道:“她说的什么?”

  王玉珍也云里雾里地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啊。”【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