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回到府里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明亮的灯笼悬挂于屋檐下，照亮了去厅堂的路。</p>
管家在他刚踏进家门的时候禀话说，姑娘在正厅等他一起用饭。</p>
沈从文忽然有些不适应，家里多了一个人。但是对他而言，不是，也只是脚步稍微停滞，接着就朝着正厅而去。</p>
刚走到庭院外，抬头望向正厅，就看到一个身影在庭院中。沈从文停下脚步，辨认了几眼，才看清灯火阑珊下的身影就是自己女儿。</p>
沈双玉正跟六出在庭院中玩耍，她手上拿着一根坠着孔雀毛的树枝逗弄着小猫儿，烛火下，那猫儿这边扑起来了，孔雀毛又飞走了，它就扭着身子继续抓。</p>
沈从文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他走进去，走进庭院。</p>
沈双玉察觉到有人靠近，转头一看才知是沈从文。她收了孔雀毛，转身递给芍药，然后才正儿八经的给沈从文行了礼：“女儿给父亲请安，久别父亲，父亲身体可好？”</p>
沈从文深深地看着她，有些意外于她会变得这么从容，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叫她起身。又在看了几眼后轻轻颔首，目光蓦地又变得深沉，他感叹道：“长大不少，这才几年不见，都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p>
沈双玉抬眼打量着她这个身体的父亲。</p>
从前她在京城就听说过这个才华横溢的沈从文，彼时沈从文才名在外的同时，死板的性子和皇帝对他的奇怪态度都让人在意。才短短几年，沈从文就已经坐上了侍郎之位了。这已经是许多人穷极一生难能达到的高度了。</p>
而这个人，如今也只是有些岁数的儒雅公子。</p>
沈从文长得便是那种温润如玉的男子，便是没有棱角的好相处的长相，可若是不接触，谁也不知道他的性子如何奇特、如何难相处。</p>
沈从文叹了口气，率先进了正厅。</p>
两人同桌用饭，沈从文的一举一动都跟他的形象一样儒雅随和，极其规矩。而沈双玉的规矩更是不必说，动作赏心悦目。父女二人都没有要人布菜，甚至连伺候的人都站在厅外。</p>
反而是六出离得近，它是在正厅里用饭的，缩在椅子上吃着鱼肉粥。</p>
食不言。</p>
房里相对安静，因为六出吃东西的时候会发出细微的声音。</p>
沈从文放下筷子的时候，沈双玉也将筷子放到筷枕上，拿了丫鬟准备好的帕子轻轻拭嘴。</p>
“你随我到书房去。”沈从文道。</p>
沈双玉没有异议地站起身。</p>
书房里点了好几盏灯，烛火通明。</p>
“家中可好？”沈从文坐在书桌前。</p>
“祖父身体尚可，祖母年前中了风，至今未能起床。其他人身体都好。”沈双玉跟着走到书桌这边来，目光打量着书桌上的东西。</p>
“你母亲兄长可好？”沈从文又问道。</p>
沈双玉看着桌上的双鱼镇纸，道：“身体康健，并无意外。”</p>
沈从文指了书桌左侧的八仙桌，“我听闻你祖父之前染过疫病。”</p>
“是，祖父是有福之人，逢凶化吉。”沈双玉走到左侧的八仙桌坐下。</p>
沈从文认真道：“说到疫病……呵呵，杭州管事的事情，我想，你该给我个说法。”</p>
沈双玉侧着身看着他，微微一笑，半点不见惶恐，反而好像是在跟人商谈：“不知父亲要什么说法？”</p>
沈从文双手手镯肘搭在桌上，十指交叉，扣在下颌处，审视地看着沈双玉，好奇道：“你自幼胆小，怎么会有这个胆子去做杭州管事。而且一当就当这么久，甚至于，在杭州做的大事都传到京城来了……”连皇帝都知道了。</p>
沈双玉想了想，道：“如今想来仿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如果真要去探究为何会成为杭州管事，怕也说不清楚。只不过疫病再次办法的时候已经是管事了，发生的不少事情是没法避免的，也不可能就那样撒手不管。”</p>
“既然管了，总不能半途而废。”沈双玉总结道。</p>
沈从文不由得惊讶，有一种才第一天认识她的感觉，他抿了抿嘴，“可这么久以来，也没见你给我传个信。若非前段时间早朝时候，皇上当场点了我的名字，我还不知你竟悄无声息的在杭州做那么大的事儿。”</p>
沈双玉道：“一开始只是想着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麻烦，所以才隐瞒不出。可后来，事情越做越大，有些时候是避不过去的。最后是皇上下旨要我进京，终归还是瞒不住的，才没继续瞒着。”</p>
沈从文审视的看着她。</p>
沈双玉这次大大方方地让他看着。</p>
“你是不是暗地里跟明王殿下有什么交往？”沈从文忽然问道，一派认真。</p>
沈双玉答道：“当时家中以为父亲身死，特地为父亲办了一场周年祭。明王殿下在那个时候上门吊唁，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p>
说一半留一半。</p>
而沈从文半信半疑，一个认识不久的人，怎么会到了可以托付一个州所有政务的程度呢？尤其明王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肯定不会做出拿一个州来玩的事情。</p>
而不论沈从文怎么问，沈双玉都是以敷衍为主。每个问题听着都是都答过了，可是得到的回答都是能从外边听来的。</p>
说到最后，沈从文已经歇了试探的心思了。</p>
女儿大了，心思他都没法得知了。</p>
“这次皇上让你回京自辨，可有跟你说是自辨什么？”沈从文问道。</p>
沈双玉点头，“身为杭州管事，未能有及时处置完命案，导致疫病的发生，而后还导致了数百百姓的死亡，是属失职。”</p>
“皇上的意思是？”沈从文皱眉。</p>
沈双玉微微一笑，道：“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要我承担罪责了，总不能让无辜百姓就这么没了性命。”</p>
几百条人命，这个罪过这么大怎么能担？</p>
几百条人命的重量太大了，大到谁担了，谁就翻不了身了。</p>
沈从文眉头紧锁。</p>
沈双玉还是女儿家！如何能够承担此罪责？杭州是明王的封地，算算时间，也该是在明王担任的时候出的事情，怎么能算到女儿的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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