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拂面,带着类似秋意的凛冽,风声中夹杂着这么一抹声音,在顾匪耳畔响起。

  “是吗,都说了些什么?”他俯首看住身边紧靠自己的丫头。

  “我告诉妈妈,我不会忘记她,也不会让她失望,我会用功读书,健康地长大。希望她保佑我。”

  “她怎么回答?”顾匪柔和了眸色,继续问。

  “妈妈…叫我乖乖听话。”夏南抬头对上他的眉眼,认真道。

  “就是说让你乖乖听叔叔的话,对不对?”顾匪唇角微弯。

  “是吧?”她淡应一声。

  “是……吧?后面的疑问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他挑眉,笑着瞪她。

  妈妈叫我乖乖听话――这八成是她能想到的最恰当的“来自亡母的叮嘱”,然而却也代表她发自内心对他的信任与顺服。

  虽她不想亲口承认,但这种潜意识里的甘愿,令他备感窝心。

  两人交谈间,身后传来脚步声,节奏缓慢,可也听得出正在靠近。

  顾匪渐敛笑意。而夏南回头去看,也是蓦然绷紧了神绪。

  “你想让她葬入顾家墓园,举办一场有模有样的葬礼,即便她根本不算顾家媳妇,可我已照办。下个星期律师也会把这丫头的监护权办到你名下,你只坐等签字落押就好。你提出的条件,我都达成。是不是,你也该给我个答复了?三天期限也到了。”

  顾老爷子只一开口便将方才那点欢快气氛驱散。

  “我明天就会去顾氏报到,顶下大哥的空缺。”顾匪沉声说,目光一次都没落在老爹的身上。

  “很好。”老爷子满意点头,一句废话都没有。

  “不过丑话说前头,我从未涉足过商界,你把顾氏交给我,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未必真是那块料。”

  “没关系,让你去很大程度不过是为了稳定人心,毕竟公司不能一日无主。生意上的事,你随意去学,行与不行也无所谓,关键时刻也自然会有人帮你掌舵。”顾老爷子这话出口,让顾匪眉头一皱。

  ――早明白自己在顾氏中的地位,只会是个负责坐镇摆谱的空架子,但听他这样亲口说出,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不过,你还真没自信。敢跟老子谈条件,且还铁面无私毫不让步…这样的你,在商场上又会逊色多少?我倒对你信心十足呐!”

  老爷子丢下嘲意十足的“夸奖”后,拄着拐杖就走了。

  顾匪依旧留在原地,直视前方的清然凤眸,似有万千情绪匆匆掠过。

  衣袖被扯动,他低头,看到夏南隐含疑惑的眼眸。

  “你答应他去公司上班,只是为了我跟我妈的事?”

  顾匪愣住。

  ――小丫头的疑问的确是这件事表面呈现的模样。

  可真就仅此而已吗?当然不。

  他到底为什么会答应老爷子的要求呢?并非真对顾家的生意有兴趣,也不是耐不住老爷子的威胁不得已而为之。他有自己的打算:既然下定决心查出当年有关亲生父母的真相,深入顾氏内部,才能得到更为便利的条件与资源。

  虽然他的热情全部投注在了那片赛道之上,可几天权衡考虑,相较继续追求梦想,他更想尽快解开团绕心底二十来年的谜雾。

  进入顾氏查清往事。再脱身而出,重回赛道。这便是他如今的计量。

  姜是老的辣,他也相信,既然老爷子主动要求他进入公司,就绝不会让他真正查到任何不利自己的蛛丝马迹。老头儿明知他的意图,却还是这样决定,原因有一半是真的被逼无奈:年事已高不能继续管理规模庞大的公司,而唯一的亲生儿子至今还未从昏迷中清醒,与其把公司的掌管权交给那些半信赖半防备的手下,还不如交给他这个受过顾家莫大恩惠的人,起码他还姓着“顾”呢。而另一半也许是对他的一种挑衅:我把公司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你想查什么尽管来,不论多不甘心,你注定空手而归。

  然而百密一疏,老爷子又怎会知道他的真正想法?

  他的目光从未聚焦在顾氏本身,他另有打算。顾氏,不过只是块垫脚石。

  终究谁会着了谁的道,这还是未知。

  拉回思绪,他又看向夏南的脸。她仍仰头等待他的回答,双眼之中有抹幽光。放佛黑暗中寻到了出口的光亮。

  伸手捂住她被风吹得冰凉的小耳朵,他淡淡一笑,终是对她点了下头。

  ――以同意进入公司,换取老爷子帮他解决她的监护权问题,并给大哥深爱的女人一场风光葬礼…他做这些,一方面是出于良心,另一方面则是想为自己省下时间与精力。她问,你同意进入公司,只为我跟我妈的事?不全然,却也有这方面包括其中。所以,也不算说谎不是?

  他的心思太沉暗,而她多么单纯稚嫩。她并不需要知道他全部的内心世界。

  见他颔首,她眼底迅速闪过一种如同深受感动的神采,那抹水雾带着欣喜与不可置信的意味。

  吸吸鼻子,她垂眸想了下,抬眼时令顾匪再次愕然。

  ――她竟对他展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明媚而耀眼,整张小脸像是都在泛光。如墓碑前的白玫瑰,带着叫人不可无视的柔情。这样的笑意,他还是第一次在她的面孔上见到。

  “你这么好,我不知道怎么回报。”有关回报的话题,她第二次提出。

  可这一回,她没有任何顾虑跟迟疑,望着他的眼睛,清楚开口。

  “我只能…把我的一生送给你。”

  顾匪凝神沉默,许久,扬起唇畔。

  “你的‘一生’么?…好珍贵的礼物,叔叔怎么要得起?”

  要不起,也不配得到。

  她也一定不清楚这样的承诺到底意味什么。她不过是想表达难以言喻的感恩,与努力回报的意图而已。

  可她下一个动作,却又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际,小脑袋抵在他身前,安心般地合起了眼睛。

  “当着妈妈的面,我不说谎,也不会食言。你不要…算我硬给你。”

  顾匪走下楼梯,闻到一股很浓烈的味道。

  瞥向厨房,看到里面那抹手忙脚乱的身影。

  闻声回头,夏南朝他匆匆一笑,“早安。”

  “你在做什么?”顾匪整理领带,盯着厨房狼狈不堪的流理台。

  ――食品包装盒,果酱瓶盖,面包屑…乱七八糟的。最惹人注目的还要数那只烧着滚开沸水的壶,那本是只用来烧水的玻璃壶,可里面却飞溅着焦黑色的液体,冒着大量蒸汽不说,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苦涩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