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口气,赵知县好大的威风。”一走进大堂,来人便喝斥道。
赵前斜眼看向他,似乎不以为意。
蔡有兴忙走下来迎道:“大人请上座。”韩琦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但他是聪明人,这案子本就是朝廷交给蔡有兴去办,今日决案,他自然不能将风头抢在前面。思及此处,他不禁看向了范仲淹。只是不知对方,是否还对他有印象。
范仲淹看了看蔡有兴,俄而看向韩琦,颔首一笑。韩琦撞上他的目光,点下头,以示回应。
“蔡大人不必客气,今日你是主审官,本官只是前来听审,继续吧。”言毕站在了堂下一侧,蔡有兴不敢怠慢,走过去站在案后,再次敲下惊堂木——
“案犯赵前,贿赂官员,谋财害命,今证据确凿,判秋后问斩。至于你,钱多益,你的做法与谋财害命有甚区别,给我一并收监问斩!李四,收受钱财敢作伪证,几害几人性命,现将你所有家产收没,赔赠于海家,也算是帮你还上之前的欠债。你服不服?”
李四哭着倒地,“小民不敢了,小民不敢。”
钱多益心有不甘地瞪向韩琦,韩琦抱起手臂,不屑一顾。
赵前站起身指着蔡有兴道:“蔡有兴,我看你敢?”
“哼,草菅人命,枉配你一身官服。来人,给我扒下来!”
“你敢得罪参知政事吕夷简吕大人吗?”赵前威胁道。
蔡有兴握紧手中的惊堂木,如芒刺背。他背后那棵大树竟然是吕夷简!
他当然不愿意,但转头看向大理寺派过来的那人,范仲淹蓦地冲其笑了笑。
得罪人总比得罪法来得慢些,事已至此,由不得他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蔡有兴对衙役不耐烦地呵道。
赵前后退几步,有些慌了分寸,却仍叫嚷道:“若被我表舅知道了,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蔡有兴心下火起,正要发怒,范仲淹却突然开口道:“只怕你再也不会有什么表舅了。”
赵前疑惑地看向他。
范仲淹不紧不慢地从袖口里抽出一封信件,举起来示给众人,徐声道:“当初翻到这起案子的卷宗时我就料到,必有狗仗人势之宵小,行狐假虎威之龌龊。这么一件简单的铁案三年内竟被你肆意玩弄于鼓掌之中,早在来这里之前,大理寺便已收到吕夷简大人的吩咐:此案震动朝野,一经查证,依法照办,不容姑息。”言毕将信件一把扔到赵前脚边。
赵前失措地拆开来看,果然是他那位表舅的手书,不禁两腿发软。
蔡有兴深呼一口气,直了直身板,一手叉腰,一手敲下惊堂木,挑眉道:“结案。”
海之水,刘三,卢金山三人如韩琦所言安排,衙门口的百姓一时欢呼雀跃。
午间时,一声轰雷,倾盆大雨骤然而至,全城百姓敲锣打鼓地庆贺着。
范仲淹回到了驿馆暂歇。见雨来,走到窗前,听着窗外的热闹声,抱臂而立,神思在外,沉默不语。
——
“此事既然吕大人说依法照办,你就别再深究。”
“可是大人,若背后真有人仗着朝中重臣的官势胡作非为,那么那个人自然也……”
“好了希文,少说话。此番你去的目的,就是确认谁当被绳之以法。剩下的,你无须过问。”
“涉事其他官员呢?”
“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妄加猜测。以你现在的能力,先做你能做到的事。”
……
这场雨足足下到第二日的黎明时分。
阳光驱散朦胧的水雾,还原了这座江左小城原本的生气。横跨当空的七彩霓虹若隐若现。
着一身青色儒服,负手身后,一人独自漫步在街边。
青石板铺过的地面尚未干,到处残留着小水坑,参差不齐地倒映着屋角闾巷。
几个调皮的学童一路踢着鞠球乱跑,完全不顾身上被溅的污泥。
一脚飞球,正巧落在了那人脚下,童子们纷纷朝那人跑了过去。
范仲淹将球踢回给他们,笑着道:“蹴鞠再好玩,也不如读书好玩。再不进学堂,当心夫子罚站。”
童子们顿时朝他扮起鬼脸,抱起球咧嘴笑着跑向学堂。
韩琦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边。
一边的手下上前道:“公子,文公子还在等你,该走了。”
韩琦收敛神色,嘴角微扬,转身离开。
酒楼,二楼雅间内。
文彦博是一早赶来梅州的。用他的话说就是——
“亏我一早从兰州策马奔来,想着恭喜你解决一桩麻烦事,竟然叫我在这里等了你半个时辰。”
“好歹你也是在县衙里做事了,怎能把案子叫做麻烦事呢?”
“没记错的话,某人给我写的信里面,似乎就是如此形容。”
文彦博为自己斟满酒,一手执杯,戏谑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韩琦早换上了一身锦缎服,修长的手指随意翻转着手中的折扇,玩味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子出身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气。
“还记得两年前破获你叔叔案子的那个人吗?”
“记得。怎么,你见到他了?”
韩琦笑而不语。
文彦博意外,“因为这个案子?”
韩琦点点头。
“此案若非他在翻阅中发现端倪,估计又要不见天日了。”
“看来他就是你们的蔡知州口中那位‘眼亮的’的了。”
韩琦一手持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手中。
俄而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日。”
洛阳城,富弼家中——。
“哥哥,哥哥?”富小婉提着一篮子花果开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富弼正在院子里收拾新摘回来的瓜菜,见她笑得开心,问道:“何事让我们小婉姑娘一大早就面带桃花?”
富小婉将手上的篮子炫耀给他看,“一大早我跟东街的几个姐姐玩斗草,这是赢的。”
富弼捏捏她的脸。
“我去做饭了。”富小婉放下篮子,几步蹦跳着进屋子里去了。
富弼低头继续张罗自己的活计,一边的小凳子上放着一本书。
“富哥哥,我阿婆又来麻烦你帮她代写家信了。”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童扶着一位瞎眼的老妇人在门外喊道。
“小九,余大娘,快进来吧。”富弼边打招呼,边走进屋内去取笔墨。
老妇人感激道:“又要麻烦你了。”
叫小九的男童正要扶着老人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瞥见了上面的书,忙将其拿开,放置一边的石桌上。
富弼将笔墨纸拿出来就石桌子边坐下,应道:“大娘,您可以说了。”
小九趴在石桌上看着他们,余大娘口中念及每一句话,富弼一字不落地飞快写下。
见他写完,小九两手撑着脑袋道:“富哥哥,他们都说你是洛阳城里的大才子,娘亲说才子应该去做官。”
富弼笑笑,将信收好递到老妇人手中。
“才子要不要去做官我不知道,昨日我教你写的那几个字练得如何了?”
小九在院子里随意找了根小树枝,跑到他跟前,有模有样地说道:“请夫子检查。”
富弼随口道:“那就先写,‘德不孤,必有邻’。”
不一时又有几个小顽童跑了进来,一个个凑热闹般跟着要写要念。
“富哥哥,我可以背一首夫子教给我们的诗给你听。”一童举手道。
富弼坐的端正,洗耳恭听。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一小童抢答道:“是当今天子的爹写的,教导百姓要多读书。”
“对,爹说读书可以做大官,做官就不会饿着了。”
“你就知道吃。”
“他说的没错啊,我娘也说了,读书了才可以做官,做官了就啥都有了。”
富弼看着他们几个互相斗嘴闹着,摇摇头笑道:“读书的目的,非是一定要做官。但若想做官,就必须要读书。”
“那读书的目的是什么?”
“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富小婉站在房门口看向这边,一时间沉默不语。
众人散去,吃饭时,富小婉目不转睛地盯着富弼。
“怎么了,这么看我?”富弼端着饭菜问她。
“哥哥可还记得小时候对爹娘立过的志向?”
富弼刚夹起的菜一瞬间掉回了盘子里。
富小婉叹一口气,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两人一时不作声,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
片刻后,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富公子,有你的信。”
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落了一大片斑驳的影子。淙淙的流水声更迭在春夏秋冬当之中,昼夜不歇。
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坐在河岸上的人陷入回忆中:
“小婉,范大人的信,他要成亲了。”
富小婉拍手称贺,“太好了,我们一定要去。”
富弼点点头,“只是,我们给大人准备什么贺礼好呢?”
“这个交给我好了。”妹妹拍拍胸脯道。
数日后。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红绸高挂,范仲淹携新妇李纯音在众人的贺喜声中喜结连理,其热闹自不必说。
王焕之见富小婉也来了,主动上前与之搭话,富小婉总是红着脸看他。
纷杂的喧闹声充斥在周围,富弼抱着两只在脖子上系着红结的活雁,走向正在迎送客人的范仲淹。
“你来了。”范仲淹笑着等他走近。
富弼将两只活雁捧到身前,笑道:“大雁南来北往,有顺乎阴阳之意。祝大人与夫人,合欢百年。”
“刚听夫人说小婉绣了两块刺有鸳鸯的枕帕,你又何必再费心思呢。”
“大喜之日,添贺之美不嫌多。”
范仲淹请人接过,继续看富弼道:“上次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哈,时机若到,彦国自然会追随大人身边。”
范仲淹拍着他的肩膀,笑着点点头。</p>【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