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自从来到方县,便一直住在驿站内。这会儿刚下了马,却见驿站店门外,站着几名蔡知州的人。
“通判大人,知州大人等您半个时辰了。”衙吏见他回来,便上前说道。
韩琦点下头,径往里面去了。
“你来了几日了,案子可查出个什么?”蔡有兴不明白什么事值得他这一大早就出门。
韩琦为他倒了杯热茶便坐了下来,蔡有兴漫不经心地喝着。
“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
正端着茶盏吹热气的蔡有兴抬眼看他。
“这本是一桩简单的因双方争斗而误杀的案件,却被这方县县令伙同当地的讼师从中作梗,致使两家大户散尽家财,家人却锒铛入狱不得脱身。下官不明白,何以上下一二百官员竟视若无睹?”
蔡有兴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他说道:“稚圭,在官场上行走,就好比端了一碗水走路,水切莫盛得太满,否则会容易洒掉的。”
韩琦皱眉,“大人希望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做事一向稳重,本官也是为你的仕途着想。早前我便说过,一经推翻已有的结案,所有经手的官员便都会被革职查办。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你还想不想在这官场上混了。这案子若有十分,你交上去的东西,七分即可。”
韩琦疑惑看他,“莫非这赵知县我还轻易动不得?”
蔡有兴继续端起适才的热茶,吹了吹喝下一口,说道:“这普天之下,哪个州县的讼狱案件不得经过提刑司的审查,可这江东路上的提刑司愣是搞了这么久才给提交结案,到了了还是被人弹劾了一把。若不是这次提报大理寺时,被大理寺不知是哪位眼亮的发现端倪,只怕这会儿根本没你我什么事。”
韩琦拍了下桌案,站起身,面色冷峻。
“你生气也没用。这几日我差人打听过了,这赵前赵知县,在京城里确实是有人罩着的。再说,经手这个案子的大小官员们,哪一个不曾收过他的银子。”蔡有兴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看着韩琦。
韩琦不做解释,只说道:“韩琦做事,问心无愧。”
“是吗?别告诉我你收了他的银子是打算用来做善款的。”蔡有兴鄙夷地看着他。收受贿赂的行径,他早已司空见惯,但是死不承认这一点,让他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到底不过如此。
韩琦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俄而却说道:“大人,既然您来了,可否帮下官一个小忙。当然,早日了结这里的事,大人也好早日抽身。案子解决了,好处自然都是您的。”
蔡有兴看着他,眼中透出莫测的精光,按兵不动着。
酒楼内。
赵前将小厮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气得猛拍一下桌子。
“韩琦这小子,几次三番跟我打哈哈。竟敢戏弄我!”
“大人,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别让他碍事儿了,要不直接……”钱多益用眼神示意道。
赵前犹豫着看他。
“怎么,有何不妥?”
“这小子的来路我派出去查的人还没回来,这种事,别草率了。”
“能有什么来路,区区一个通判,在梅州可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本事。”
“世事难料,真没点本事,蔡有兴那只老狐狸会让他孤身一人跑到这儿来查案子?别看蔡有兴做了几年知州看似没什么夸的,江东各州每年只有他管辖的地方总能得到朝廷褒奖。”赵前眯眼道,“这个人太精了,轻易不会将自己卷入任何麻烦中,哼,他可长着一颗面玲珑的心。你我别大意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二人顿时缄口。
“谁?”
“大人,是小的。”门外的人小声回道。
赵前听声音便明白了,问道:“如何?”
门外人只道:“无风无浪。”
钱多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赵前却松口气冲他笑着,少顷对门外之人吩咐道:
“去管家那里领赏吧。”
“谢过大人。”门外的人匆匆离开,下了楼。
见门上的影子离去,赵前冲钱多益点点头,钱多益会意。
少刻过后。
街边一条无人小巷中,四五个人将一人堵在角落里,旁边有两人用绳子捆绑着一名妇女和一个一个幼童。
“我已经照大人您的话回了,现在您可以把我老婆孩子放了吧?”说话之人正是刚才在酒楼上回话的那人。
蔡有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个子不高,瘦瘦的三十出头,一张苦瓜脸。
蔡有兴不禁皱眉问道:“你家县太爷到底看上你什么?”
日暮,夜色入户。
韩琦停下手中的笔,预备结案的陈词他已经拟好,明日他便升堂问罪。
门外有人敲门,是赵前。
“通判大人,衙吏告诉下官,您明日就要升堂结案了。下官也盼着此案早日了结,想着再同您琢磨琢磨,慎重点也好。不知是否打扰到您了。”
韩琦走过去,开了门。
“也好,你才是这里的父母官,万一出个纰漏,你我都担不起。进来吧。”
赵前哈腰笑了笑,一脚踩进门,身子后仰喊道:“来人,上几酒菜来。”
韩琦请他坐下,二人便开始说起案子。
“依大人看,这案子您要如何办?”赵前试探着问道。
“海之水无罪释放。刘三因过失斗杀他人,着刺配本城,徒一年。卢金山自然也可以回家了。”
酒菜被驿站的小二端进来,赵前等他出去,便起身走过去将门掩好,回到桌前。
“大人,似乎对这桩案子的始末早已清清楚楚。”赵前毕恭毕敬地倒起了酒,慢慢递给韩琦,韩琦接过。正要饮下,却又放下了。
“赵大人,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案件原委吗?”
赵前故作惊讶状,“惭愧啊惭愧,下官是云里雾里啊。”
“行了赵大人,此处就你我二人,何必再你猜我我猜你。”韩琦开门见山道。
赵前缓缓坐下,阴狠的目光不再遮掩,一览无余。
“大人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
“哼,先是讼师钱多益怂恿卢金山状告海之水教唆下人蓄意杀人,好让他有利可图,从中捞钱,刘三反告卢金山杀人嫁祸,你便瞅准时机暗中推一手,将卢金山入狱。如此一来,海家也好,卢家也好,都会为了救人不断拿钱,海家为海之水鸣冤花钱,卢家为卢金山赎人花钱,你和钱多益在中间翻来覆去,将银子尽收囊中!”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赵某对着干了?”
“不但你,还有那个钱多益,李四,该有的惩罚,谁都逃不掉。”
赵前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你为何要让人割掉海之水的舌头?还逼疯了卢金山,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谁叫海之水不听话,见了上面来的人就叫啊喊啊,再说了,不这样杀鸡儆猴,他的下人怎么敢吓得作伪证,指证他教唆杀人呢?”
“你!”韩琦怒不可遏地拿手指着他,随即又缓缓握成拳,压下心中的火气。
“至于那卢金山,”赵前轻蔑道,“要不是他想趁机敲海之水一笔,也不会上了钱多益的船,归根结底,都是他自找的。不过让他亲眼看着海之水是怎么被割掉舌头的,就能把他吓成这副德行,啧啧啧~”
“你眼中到底有没有王法!”
“王法?山高皇帝远的,在这小小的方县,我赵前就是王法!”
“赵前,你跟钱多益,我一个也不会轻饶!”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赵前站起来手指着他怒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梅州境内,还没有人敢跟我赵前叫板的。叫你一声通判,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官儿了。只要我一封信送到京城,要你立马脱下官服不是不可能!”
韩琦冷笑一声,面不改色道:“我不管你京城里的那位大人是谁,也没兴趣知道!本官就是想告诉你,落在我韩琦手里,一个也别想跑!”
赵前大笑,讥讽道:“前提是你得有命活着。”
韩琦怒拍一下桌子,站起身喝道:“难不成你敢谋害朝廷命官?”
赵前颐指气使地看着他,不屑道:“敢不敢你马上就会知道。”
韩琦大惊,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他不曾动筷,再去看赵前,两眼却发黑,毫无征兆倒了下去。
赵前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冷笑道:“凭你也想办本官?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蝼蚁出身的草民,穿上官服还真敢当自己是青天了。”
门被推开,是适才上来送酒菜的小厮,手中正拿着一根烟管。
“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小的明白,大人放心,小的会将这里烧的片甲不留。”
赵前满意地点点头,背起手哼着小曲儿走了出去。
正当他走出驿站大门,准备回头看看这场即将燃起的大火,却在回头瞬间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数十名官兵从暗处涌出,个个拔刀,将他围在中心。
赵前大骇之余,有人猛地推开窗户,从二楼往下看向这边。那是韩琦的客间。
“赵知县,谋害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啊。”蔡有兴拍拍手上的灰尘,悠悠说道。
赵前怒目圆睁地看向他。
翌日,县衙大堂。
又是一声惊堂木,蔡有兴一声令下,赵前,钱多益,李四三人俱跪在堂下,围观之众挤满了衙门之外。
“赵前,你伙同钱多益陷害无辜,谋取他人钱财在先,视百姓性命如草芥滥意动刑在后,如今还妄图谋杀朝廷命官,来人呐!押入死牢,秋后问斩!”蔡有兴大声喝道。
“我看谁敢!”赵前看着围上来的衙差喊道,“我表舅是当朝二品大员,提刑司的人都不敢随便查我,你们一些个州府衙门的小官,能耐我何!”
“放肆!”蔡有兴猛拍一下桌案。
“哼,蔡有兴,前面那么多官员都沾了腥,你觉得他们不会出手保我吗?”
“你当真以为没人敢治你?”
赵前却继续嚣张说道:“我早已命人送信去了京城,还不知道你们跟我,到底谁先落马呢?”说罢便肆无忌惮大笑起来。
韩琦怒发冲冠,作势便要上前亲自押那赵前,却听衙门外突然有人高声说道:“好大的口气!”
众人往那边看去,却是长长一排官兵齐刷刷冲进来,分列两边站好,一人雄姿英发,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韩琦惊讶不已,蔡有兴谨慎地站起身。
只听有人高喊道:“大理寺丞范仲淹范大人受命监察梅州海之水案,知州还不下来接迎。”
明镜高悬之上,朗朗乾坤之下,敛风华于身后,剑眉星目流转,不动声色之间,傲视天下耻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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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日到4月日)</p>【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