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之望着院内,依旧不见人进门。
范仲淹踏着沉沉的步子走了进来,埋头思索着,丝毫未注意到正在走向自己的二人。
“希文,你快看谁来了!”王焕之喜得几步跑了过去。
范仲淹却是淡淡地对他摆着手,头也未抬,自顾自朝屋内走去。
王焕之正要喊他,富弼却拦过他,笑道:“先别打扰他,我猜他脑子里现在正乱哄哄的。”
言毕跟着范仲淹走了进去,王焕之也只好跟了进去。
一进到屋内,范仲淹便坐在了桌子前,一手托在案上,暗自沉思。
“希文,你怎么了?”王焕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富弼却取过桌上的温茶,倒了一杯,却是放到了范仲淹面前。范仲淹看着眼前的茶盏,须臾抬起头,目光投向富弼,俄而缓缓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闷死了,却无一个人看见。”
富弼又取过茶倒满一杯,却是自己喝,须臾问道:“要么是没被发现,要么有人撒谎。”
“怎么会无人发现呢?看那几个丫鬟,也不像是会撒谎。”
“夜间除了她们,还进去几人。”
“大娘子赖氏亥时一刻进,二刻出。二娘子齐氏子时一刻进,三刻出的屋。期间丫鬟都是在的。”
“屋内可有异样。”
“床被皆被拿去换洗了,床底倒是遗漏了只夜壶。”
王焕之托着腮看他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着。
“这两位内室呢?”
“从下人那里打听来看,赖氏,为人跋扈,爱喝斥打骂下面的人,众怨纷纷。齐氏,温婉贤淑,受下人敬重。这二人与文若松之间,并无杀人的动机。”
“如何肯定?”
“赖氏张扬,因系结发夫妻,在文家终究是被文若松护着。若没了他,只怕地位不再有。齐氏内敛,出身低微,被文若松买做小妾,素日恩爱有加,也无理由加害。”
“那就只能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
“为何不怀疑丫鬟?”
范仲淹摇摇头,“且不说几个小丫鬟不敢,若真有心要主家死,机会多的是,毕竟早晚跟前伺候。不过她们是大房里过来的人,从赖氏一处想,只会被命令小心伺候。何况若是怀疑这些个丫鬟小厮,那整个文家上下就太多人有嫌疑了。倒是那个阿三……,阿三,阿三……”
夜深了些,范仲淹略显疲惫,右手撑在桌子上轻轻揉捏着眼角。
“天色已晚,大人,还是明日再行敲酌吧。”富弼朝对方笑说道。
范仲淹恍然回神,惊讶道:“富公子?”
富弼笑他不语。
范仲淹忙起身拱手,笑道:“范某失态至此,叫富公子见笑了。”
二人侧过身一看,王焕之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翌日,州衙内。
“这件案子,务必要赶在钦差大人来到广德之前结了。”甄晓器对又要动身去云阳县衙的范仲淹叮嘱道。
“钦差大人何时莅临?”
“驿站的人送信儿来说,差不了三日后。”甄晓器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紧张道:“不,你必须今明两日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吴通判不解道。
甄晓器皱着眉,愤愤不悦,“自打那日小厮报信来说晏殊晏大人等一干京官儿去了那秋水宴,我这右眼就一直跳个不停。这些人只说眼下已被安排了住处,可是在哪里也不愿透露半句。到现在我这心里都悬得紧。”
“您是担心钦差大人早到了?”
甄晓器担忧地看着吴德才。
吴通判看向范仲淹。
范仲淹只是行了礼,并不言语,案情他昨日回来时已向他二人详述过,此时便别过他们动身去云阳县。
刚至县衙他便命人将秋桃传唤至公堂,又叫人把赖氏从牢中押来提审,还命人将文家的二娘子等人也一并传唤了来。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纷纷涌在县衙门外,争着打听里面的动静。
惊堂木敲下,公堂上顿时鸦雀无声,重审便开始了。
“秋桃,本官问你,你表兄阿三是如何得知你家老爷被害的?”
“大人,阿三哥说他是在门外看到的。”
“本官去过文家,也进你主家的内室察看过。夜里门窗皆闭,除非他在窗纸上抠出个洞,否则又怎会看见屋内的人呢?可本官留意过,那窗纸并未有过抠弄或换新,你家二夫人也曾言这些日子除了床褥被拿去换洗,屋内其他处都不曾动过。你这又作何解释呢?”
“这……”秋桃惶恐,不知该如何作答。
“还有,他是何时去找的你,又为何突然告诉你你家老爷被害了?如若你既早已知晓,又为何等到人被下葬了才去衙门叫冤?且还是因为你表兄被人打死了才说出此事?”
秋桃一时被吓住了,语无伦次道:“我,这,他,老爷下葬当晚,阿三他喝了酒,夜里来找我给他做点醒酒的吃食,他当时似乎喝的很醉,说话也乱,我,我哪里会信酒鬼的话啊。”秋桃越说越委屈,竟然当廷哭了起来。
范仲淹一声呵下,命令她不要再哭,秋桃只好默默流着泪。
“哭什么,本官不会为难你,你只照实了说就行。他都说了什么?”
“他,他就说老爷是被杀死的,我当时见他疯疯癫癫的,只当他喝多了尽说胡话,这要给其他人听见了他就别想再留在文家了,我好不容易托老爷答应收下他的。”秋桃越说越激动,越激动眼泪便止不住,抽泣道:“他还哈哈一直大笑,我嫌他烦了就将他轰走了,谁知道,谁知道第二日他就死了。大人,我表兄就这样被人打死了,您可要为民做主啊!”
赖氏轻蔑地觑了她一眼,嘴里小声嘀咕了句:“哼,小贱蹄子一个。”
“赖氏,你口口声声说你冤枉,冤从何来?”范仲淹冷冷地问向她。
“大人,民妇当然冤哪。民妇往日是凶悍了些,可是那阿三断不是民妇叫人打死的啊。民妇只是叫人打他几板子出出气,并无害死他的想法啊!”
“你说叫人打他几板子,本官看了仵作呈上来的尸检格目,他确实是叫人用棍棒横板重伤致死。”
“大人,民妇冤枉啊!民妇当日只是叫了几个小厮拉着他下去教训了一下,并不曾授意小厮们将其打死啊!”赖氏跪在堂下叫喊道。
“来人,传那几名动手的小厮来!”
衙吏一早便领命去抓了那几个小厮来,此时闻言便将那几人束了押上堂来。
“本官且问你们几个,阿三是不是你们打死的?”
被捆来的小厮共三人,纷纷跪在堂下磕头喊道:“大人,小的们冤枉,小的们真的只是打了三四棍子!真不曾下手过重啊。”
“是啊大人,您要明察,小的们尽管是个下人,也是知道杀人要偿命的理儿啊!”
“那阿三身上的伤分明是棍棒重击所致,你们还不招认,来人呐,给我各大二十大板!”惊堂木敲过,堂下三小厮叫苦连连,其中一人喊道:“大人,若说要打,为何不将阿九也抓了来,凭何只有我三人受罚,小的不服!”
范仲淹疑惑,问向衙吏:“阿九是谁?为何不一起拿来?”
办事的衙吏禀道:“回大人,文家的人说阿九家里有人病逝,告假回去几日。今早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立刻叫人去把他带来!”
衙吏惶恐应喏,忙带人去找人。范仲淹环顾堂上众人,却见齐氏神色飘忽,似有心事,埋头不语,双手时不时攥着衣袖。
“齐氏。”
齐氏一听有人喊自己,慌得抬头,正对上范仲淹的目光,忙上前道:“民,民妇在。”
“这个阿九,你可熟悉?”
“回大人,阿九是我们文家一个下人。前几日确实说过告假回家几日。”
范仲淹抬眼,盯着她不作声。
齐氏低过头,几分恍惚,时不时摸着衣角。
正此时,却见赖氏蓦地开口,讥嘲之气尽出:“大人你问得真够无聊,我家妹妹自从嫁进来,这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下人没收过她的好,哪个她不熟识啊,何况那些个长得清秀了点的小厮小哥的。”
齐氏愤懑地看向她,“姐姐,往日在家里任凭你怎么说我也罢,此时在公堂上,还请你说话尊重些。”
赖氏却不见收敛,继续道:“哟,说着你了,莫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有的话,趁早承认了,别给老爷子丢人,哼!”
齐氏怒目瞪她,正要发作,却听一声惊堂木拍下,范仲淹道:“赖氏,无论阿三是否是你授意棍棒致死,你都有推不了的干系。”
赖氏惊恐,争辩道:“大人,您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哪,民妇不过教训了一下下人,犯了大宋哪条法了!”
又是一声惊堂木吓,多了几分盛怒:“下人也是人,你肆意叫人殴打,实属品行下劣。若不是看你是个妇人,本官早命人先打你板子再容你分辩!”
赖氏心下惧了几分,不甘心地扭了扭身子,却是不敢言语。
不足半个时辰,前去押人的衙吏匆匆跑了回来,上前跪道:“启禀大人,阿九,阿九在家中自缢了!”
范仲淹立时站起了身。
“死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
再看齐氏,何曾不是睁大双眼,双手紧扣在胸前。
“你们几个。”范仲淹朝跪在下面的三小厮道:“把你们那日动手打人之事原原本本讲来。”
那三人害怕吃板子,忙着其中一人如实说道:“那日一早阿三撞碎了主母的珠子,主母大怒,命令我们将阿三拖下去打他几棍子。我们见阿三身上带了些酒气,想着他肯定是前一晚喝了酒,早上出工晚了,匆忙之中才冲撞了主母,真没想下重手。就想着让他醒醒酒就好了,毕竟……”小厮看了赖氏一眼,懦声道:“毕竟我们也不敢得罪主母,就打了他几棍子。打完我们便走了,谁知等过了午饭去瞧他,却发现他竟然死了。大人,人绝对不是我们杀的啊!”
“你们三人,加上阿九,当时一共打了多少棍子?”
“我们真的只是打了他四棍子,大家往日里都是称兄道弟,谁会真下手啊,一人一棍子得了。”
范仲淹厉色看他三人。
却听又一人小心翼翼说道:“小的想起来了,小的们打完阿三便走了,出了院子阿九说要去茅厕,我们也就没等他,任他自去了,我三人就那样走开了。大人,会不会是阿九回去……”
“胡说!阿九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杀人?”说话的竟是齐氏,众人意外看她。
范仲淹看向她,齐氏忙红着脸低下头去。
须臾,响起一声惊堂木。
“来人,退堂!”
杨主簿提着刚蘸了墨的笔,闻言愣在那里。
王焕之同众百姓在外面一直专心听着,听到说退堂不禁疑惑了起来。待到范仲淹走至后堂他便急忙追了上去问道:“希文,怎的这就退堂了?”
范仲淹却吩咐衙内的人道:“跟着齐氏,看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另外,找人去把文家那晚的几个丫鬟叫来,我有话要问。”
衙差领命,急忙跑了出去。
而另一头的州衙内,甄晓器显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来回走个不停。
他接到通知,钦差大人即刻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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