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笑了笑……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我真是气死了。
“你不是已经骂过她了?而且把她关起来了?”
我抓着椅子扶手,“那是我的态度,不是你们的态度!”
阿娘点点头,“晚些时候,我会去跟她谈的。等明日,她得身着粗布衣服,散发,到每一家里去道歉,请求人家原谅,先是纪文家里,而后是其他学生家中。”
父亲皱了皱眉头,“会不会过了?”
“这还过了?再不管教,她要上天了!”我厉声说。
母亲点点头,“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
我狐疑看她。
我见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四方高几上,“对不起阿娘,打碎你心爱的花瓶,我不是故意的。”
阿娘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叫宫人去粘了。”
粘?那花瓶已经碎了,还能粘的上吗?就算粘上了,也会很丑吧?摔碎的痕迹还都在上头呢……阿娘就那么喜欢那只花瓶吗?
阿娘见我不解,笑着朝我招手,“过来坐,别坐那么远。”
我迟疑片刻,才朝她走过去。
“一只花瓶,其实没什么,再喜欢也不过是个物件儿。”她缓缓说。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她还是想替妹妹说情吧?我板着脸,铁了心,今日不论谁说情,我都不会妥协的!我是为了妹妹好,这次一定要管教她!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就像这花瓶,禁不住猛烈的摔打,摔得狠了,就会碎了,想要粘合起来,却不是什么容易。”
我哼道,“那就该一味纵容吗?容她作恶?”
母亲坚决摇头,“当然不行,纵容是害她而不是对她好。其实出现问题和犯错,都不可怕,问题和错误,是在提醒我们,提醒我们去注意,去发现更深层的问题。就像苹果坏了,是从里头先坏的,一个人如果有不当的行为,说明她里头有不恰当的认知和想法。这个时候,她身边的人不能急躁,一急一怒,反而发现不了更深层的问题了。”
“母亲是说,我做错了吗?”我浑身绷得紧紧的。
母亲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说,也许有更好的办法。”
“母亲是说,我的办法不好吗?”
“你以你的是非曲直来判断,你这年纪,已经很好了。”母亲笑了笑,摸摸我的头,“但你不好奇,妹妹为什么那么做吗?她平时就是一个很坏,很恶毒,很狡猾的女孩子吗?”
这些词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猛地揪在一起,尖锐的疼。
这是我刚刚说妹妹的话吗?
我用这么刻薄的词,去说一个六岁的女孩子吗?
我脑袋里嗡了一声……何止她错了?她不过是用一条小蛇吓唬我而已。
我却用最毒的舌头,去咬她的心,去毒她的心了。
“阿娘……”我有点儿慌。
“没事的,人都会犯错,我上次不就告诉你了吗?爹娘也会犯错,你也会,妹妹也会……犯错的时候,其实就像我们生病的时候,不过这次生病的是心。”阿娘轻抚着我的脑袋。
“人生病了,我们该怎么对待他?”
我迟疑了好一阵子,“请大夫看病,找到病根儿,对症下药,照顾她,鼓励她……阿娘,我真的错了,我太冲动了。”
我看到阿娘的眼睛都红了。
“没事,不要怕,我们还有机会弥补的。如今犯错,总比酿成大祸更好些呀。”她轻缓说道,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笑。
她知道我也犯错了,却这么耐心的启发我,引导我,宽慰我……
不知道妹妹知道她放的蛇,咬伤了纪文以后,有没有紧张,害怕?
我却那么粗鲁的对待她,骂她……用狠厉的言语重伤她,给她定罪。
我后悔了……
“阿娘,我可以去看看妹妹吗?”我小声问。
阿娘点点头,“你去吧。”
我不敢看我爹的眼睛……他一定想打我一顿吧?我自己都想打我一顿。
我不是个好哥哥……
我到妹妹的房间外头,听到她在里面呜呜的哭。
“苏姑姑……我不是想放蛇咬哥哥,我在御花园里抓到的……那蛇青绿的,好漂亮,我想和哥哥一起养起来的……我等他,他不来,我去找他……他也不在……我生气了……我坏……我把坛子放在他桌箱里……”
“苏姑姑,我不知道那蛇会蹿出来……我坏……我是坏妹妹……”
我腿一下子软了,我不敢敲门,我不敢进去。
她一直在哭,一直在重复说自己很坏……
“公主不坏,公主只是做错了,以后不这么做就好了。”苏姑姑低声安慰她。
“哥哥不要我了,我坏……”
屋子里响起啪啪的巴掌声,我吓了一跳,从门缝里往里看。
苏姑姑绝不会打她!她连重话都不会说的!
果然,门缝里是妹妹的小手在拍打自己的头,她奋力的打自己,说自己是个坏女孩。
苏姑姑抓住她的手,告诉她不是,并非做错了一件事,就成了无可救药的坏人……
也不知妹妹能听懂这话不能?
我几番犹豫,不敢进去。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我在门外,悄悄的陪了她好久,而后我回了自己的殿宇。
次日我起来,没有往静心阁去,我先去找妹妹,她估摸还没起,我会在她床边跟她道歉。
可当我到寿昌宫的时候,才知道妹妹已经离开了。
“她去哪儿了?这么早,天还没大亮呢?”我以为宫人骗我。
“皇后娘娘带着公主去纪家了。”宫人说。
我张了张嘴,“要这么早去么?”
“娘娘说,这样才更有诚意,等用了早膳,就慢待了。”
我有些失落,毕竟我也是一早过来道歉的,但竟然还是晚了点……但我又安慰自己说,等晚些时候也可以。
等妹妹回来,我再来找她。
我去了静心阁,只有顾先生和我,其他人都没来。
“殿下今日还来读书呀?”顾先生看见我,有些意外。
“先生,我心里很难受。”我坐在桌案后头。
顾先生点点头,“愿闻其详。”
“妹妹伤了我的同窗,我很难过。我好像又伤了妹妹,这让我更难过……还自责。”我有些惭愧的低着头。
“殿下是觉得人不能犯错,犯错很可怕吗?”顾先生问道。
我摇摇头,“阿娘说,犯错是提醒我们,里头生病了……需要看大夫,不是一般意义的大夫。”
顾先生笑了笑,“我不懂医术,但知道一个道理,平时没有小病的人,往往一病就很厉害,很可能危及性命。殿下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阿娘懂医术,她一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