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心前脚刚离开,后脚,一个汉子从后院走进书肆,身形一般,相貌也寻常到了极点,带着醉酒的微醺劲儿,涨红着一张脸,瓮声瓮气的坐到了少女离开前的位置上,也不开口说话。
可显然,老人与少女的对话,汉子都听在耳中。
“阻拦你宁家名宿三日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咯,你这不是明摆着让我跟你这盘棋扯上关系果真是伶牙俐齿,口毒心黑的丫头”老人望着那逐渐隐去的潇洒身影,老脸上颇有些怨色。
这话宁无心自是听不到,若能听到,必定要狠狠吐他一脸口水算计她的背后布局者不简单,可算计他傅家的人,又岂是善类她何尝不是引虎驱狼
好半天,那蹲在地上的老人才忽然站起了身,狠狠踹了一脚汉子,骂骂咧咧道,“没出息的玩意儿,为了个婆娘命都不要了出的什么馊主意若最后,傅梨丫头知道自己杀父弑母,就算是证了道,结果呢你是打算让她恨老头子一辈子不是自己肚子里出生的又如何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是她的种为了个没干系的死婴要死不活这么多年还不够”
骂完,老头就又蹲了下来,吸了一口烟,颇有些伤感。
“那死婴跟你夫妻二人没什么干系,却是我傅峥年的亲孙子,那天生重瞳,可是老大的亲儿子如今换到了你跟你婆娘的闺女身上,你们还有什么不满你何曾听过老大半句怨言”
结果转身,却见汉子泪眼汪汪,老人顿时怒了,一个烟嘴就往他脸上抽去,“你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以后你也不用来盯着我了,等傅梨走了,你就跟你那婆娘赶快卷铺盖滚蛋,让她赶紧滚回她西漠先天魔宗,少在老子眼前丢人现眼。”
“晦气”
撒完气,老人转身就回了书肆,被抽了一烟杆嘴的汉子杵在原地,哭的更凶了。
如释重负。
宁无心并不知道她走后,小镇那并不显眼的逼仄书肆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这事她若事听说,也不会惊得瞪大了眼,只会感叹傅老头确实是老谋深算,自己尚且不如,只会在心中嘲讽上一世的美妇人,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作茧自缚。
这消息,在上一世,若那位“重瞳”天骄听闻,必将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一世,因为宁无心的插手,被抹平了。
处理好了老庙的事情,天色已经不早,等回到小镇,恰逢老更夫敲响五更天的梆子,“咚咚咚咚咚”随着一慢四快的梆子声回荡,老更夫从宝通巷走出,朝着长生巷走去。
宁无心沿着东来街街道边缘悄无声息地走着,等老更夫隐约觉得有人影晃过时,她已没入灰暗的街巷。
等她到了东来街街角,远远就见到了一汉子,蜷缩在安阳一桥桥头。
汉子浑身酒气,抱着头,鼾声却很“斯文”,不用看那张脸,宁无心都晓得这汉子的来历。
傅家老二,傅梨她酒鬼兼赌鬼二叔,傅云楼。
宁无心淡淡瞥了一眼,一脚踢了过去,她已尽了全力,却只将将踢开一截能让她前行的过道,也不理会男人还睡生梦死,自顾自抬脚,头也不回朝着青石巷走去。
待芝兰玉树的少女不见了踪影,男人才晃悠悠爬起身。
这一刻,男人脸上早就没了醉熏之色,一改浪子面目宽脸其貌不扬,乍一看是那种挤入人群就会被淹没的普通人,可再一看,却发现他身上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锋芒。
男人脑海浮现少女潇洒的背影,忽然就笑出声,他脸微黑,一口牙却白森森的。
男人抹了一把脸,甩去醉意,自顾自道,“果然又是一只伶牙俐齿的大虫子,只可惜啊,到底还是嫩了些,或许比我跟我家那口子要聪明几分,可碰上那糟老头子,便是不够看了。”
而说到大虫子,汉子脑海浮现一个前凸后翘的妇人身影,心头一热,乐呵呵一声猛地跳入了安阳河中。
三天时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
当一场大雨轰然降临,小镇忽就热了起来,属于夏日的虫鸣蝉叫,鸟语蛙声,在一夜间全复苏了。
时疫逐渐得到了控制,起码,除了那十余人外,也再没有人遭到感染;再者,这一场时疫虽来势汹汹,到底并没有引发伤亡,各方的彻查也没有结果,只传出已经得到控制。
时疫爆发的第十日,小镇便解了禁,重新活了过来。
陆青山便是在这个时节回归。
小镇有明文规定,马与车是不能在白日入街巷的,只能等到深夜子时,方可。
是以,陆青山只能将车马停在小镇的牌楼下。
撩开帘子将同门的师兄弟“请”下车,憨厚的汉子望着墨银湖,想着即将达成的交易,笑着打开了伞,甚至因为激动而没了等待的耐心,先一步踏上了曲折的石桥。
身后的中年男人深深看了一眼陆青山,挂上药箱,迅速跟上。
宁家药铺在小镇的地位“极高”,颇受人推崇,陆青山本就是小镇名人,这一次“时疫”之后,其师宁老婆子“力挽狂澜”,使得小镇渡过危险,又赢得了一片拥戴与掌声。
是以,就算瓢泼大雨淹没行迹,陆青山的回归,依旧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陆青山是一路笑着走过安阳一桥的,可一踏入青石巷,那张憨厚的脸,霎时凝重起来,“疫情”的发生是他不曾预料到的,宁老婆子被县衙“请”去,更令外表憨厚的汉子一颗心沉了下来。
这场时疫来临的太突然,这在小镇,是闻所未闻的,小镇之神秘,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人为
还是碰巧了
这是憨厚面相的汉子心中踌躇不安的来源。
脑海中浮现宁无心那张病殃殃的面庞,陆青山眼神一闪。
是她
还是
汉子眼神晦暗,“不会的”
以师尊的谨慎,就算被请离,也会提前将一切安排好。
最不济,也还有阿绫。
只是,阿绫这个孩子他是从小看着长大,他十分清楚,在九曲巷那几年,她养成的一副“古怪性格”,并不是十分靠谱,这同样令汉子颇不安心。
而九天十天时间,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随便想一出,都能让汉子冷汗直流。
陆青山便是在这种情绪中,回到了宁家院子。
“叩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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