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风雨突至。
一名黑衣人从角门一跃进了城东一座宅院,循着灯光还亮着的房间找过去,叩了三声门。
只听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得手了吗?”
“主人,七日之内,贺容先必死。”黑衣人回道。
还没有人能逃的过他的七日索魂散。
这几日,他已经成功地下进了贺容先的饭菜之中。
里面的声音再道:“哈哈哈,干的好。”
贺容先一死,卫玄琅必然要和简承琮翻脸,到那时京城大乱,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简承琮恐怕想不到,他费尽心机的筹谋不过是为他们做嫁衣罢了。
“主人,薛家之子薛雍真是十五年前的萧氏神童萧延?”黑衣人的声音又压低几分:“十五年前属下失职,竟让这个兔崽子活了下来。”
里面冷笑数声:“错不了。”
就算他是借尸还魂回来的,换了皮囊,也照样逃不过他的眼。
只是没想到萧延能隐藏这么多年。
黑衣人狠声道:“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幸运了。”
杀一个病秧子,易如反掌。
“你没那么容易杀他。”里面的声音说:“不要轻举妄动。”
“主人在忌惮他?”黑衣人不屑道。
“他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蛰伏十五年。”传出的声音嘶哑破碎:“能耐太大了。”
“真是想不到啊。”黑衣人道:“主人,我们还是尽早动手吧。”
雨下的更急,滂沱的雨滴,打在春夜新抽芽的枝桠上,几道交杂的闪电,就像黑暗苍穹里伸出的几道利刃,刀刀能摧毁一切。
“暂且不动他。”那道声音被春雷吞噬殆尽:“你走吧,最近不要再过来。”
还不能把京中各股势力的眼线转移到他们身上,时机不到。
“是。”黑衣人在雨中屈膝一跪:“属下告辞。”
风未停,雨下的更大了。
黑夜掩了一切。
***
春雨敲窗。
薛雍从睡梦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漓,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他披了件披风从床上下来,在窗边的木桌前坐定,双手抚着胸前系的那块玉佩,望向窗外重重雨帘倒挂的屋檐。
“唰。”
他打开桌子上面摆着的折扇,扇骨、扇柄是玉做成的,扇面却是一般的浆纸,大约有些年头了,破损的几乎看不清上面绘着什么。
这是萧府的旧物。
一阵凉风夹着一道低沉的嗓音而至,薛雍转眸看见卫玄琅一身青衫站在微曦的晨光下,瞧着他手中的旧扇子,道:“你找我?”
薛雍睨着他身上的青衫,笑问:“卫小将军这是偷偷溜出来的?”
卫玄琅讲究惯了,从来都是锦袍玉带,哪见过他这般素朴模样,定是背着人出府的。
卫玄琅的眼神倏然一躲,嗓音微哑:“有事?”
薛雍收了扇子,面色不大好:“慕容亭呢。”
昨日不见慕容兄弟的身影,亦无消息回传,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卫玄琅极少见他见面就问正经事,凤眸深了深:“薛公子这般插手卫府之事,玄琅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雍一怔,继而自嘲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深深盯着卫玄琅:“薛某爱慕小将军姿容,小将军又曾救过我的命,薛某应该为小将军效力。”
“如果小将军让薛某见见真容,薛某就更心甘情愿了。”
他的小飞卿啊,从小就生的龙眉凤目,器宇不凡,是个极好看的人儿。
“依你。”
卫玄琅闻言眸子略垂,避开薛雍的目光,却伸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逆着光站在他面前。
面容皎洁,色若春晓,额上一点美人尖,狭长的黑眸在一双如墨的剑眉点缀下显得十分深邃,眸光冷然却又有一股难以察觉的矜贵,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片抿紧的薄唇,一笑便是朗月入怀的模样,世间所有春景,都不及他的风华。
只一眼,薛雍便坠往红尘,万劫不复了。
“原来小将军脸上没有疤啊。”
卫玄琅睨他一眼,复又带上面具:“数十年不能为故人报仇,卫某无颜见人。”
原来是这样。
闻言,薛雍心窝一痛,面色愈发苍白,冷汗也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方才不争气的心悸牵动旧疾,他忽地头晕目眩,眼见一口鲜血又要往上翻涌。
卫玄琅蓦地上前一把将人抱住,蹙眉朝外面吩咐:“拿药来。”
把人放到床上,他的目光落在薛雍额间的那颗丹红的朱砂上,想到他曾无情地在这里刺过一剑,心中不知为何竟难过起来。
薛雍攀着他的胳膊,双眸已无往日的旖旎风情,他的喉咙如被火烧一般,灼烧到处蔓延,人虚弱到已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又发起高烧,陷入昏迷之中。
飞卿,这次又赖上你了。
院深,庭寂。
点点春雨敲廊阶。
见两个小侍卫给薛雍服了药,卫玄琅才从里间挪到外间,他在木桌前坐定,伸手拿起那把旧扇,许久,才开口道:“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进来:“公子请吩咐。”
卫玄琅:“去找辆马车来。”
他要把薛雍带到靖安将军府,这副身子骨,是不适合再呆在萧府了。
“公子,不可。”侍卫见他要挪动薛雍,为难道:“国公爷交代过,薛公子不能离开这里,更不能……”
住进靖安将军府。
卫玄琅看也没看他们,他起身回房,正要抱起薛雍,就听见那个病公子道:“卫小将军想带我去哪儿?”
他方才只是一瞬失去知觉,后来卫玄琅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
卫玄琅一时哑住:“看大夫。”
他极少撒谎,眼神蓦地躲闪了下。
“你的将军府,比这儿好吗?”薛雍非要戳破他的话。
卫玄琅眼周泛着微红:“嗯。”
至少大夫是这么说的。
薛雍盯着他道:“卫小将军,我以什么身份住进你的将军府?”
男宠?
卫玄琅被他问的无言以对,他……他似乎没对薛雍有过非分之想。
一直恪守君子之道。
“卫小将军?”薛雍挑着笑,不依不饶。
卫玄琅不和他对视,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从袖中掏出两份地契,一份靖安将军府的,一份萧府的,齐整地摆在薛雍面前。
薛雍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在上面敲了敲:“都给我?”
还真是一掷万金的主儿啊。
“给你一处。”卫玄琅道。
这样,不管薛雍选哪里这处就归他了,他住进去,理所应当。
薛雍笑开:“多谢卫小将军美意。”
他掂了掂两份地契,只把萧府的握在手里瞧了瞧,又推给卫玄琅:“卫小将军收好。”
他一个都不要。
卫玄琅看也没看:“那我明日叫人翻修薛府。”
薛雍看着他,眼神中仿佛看空一切:“你这又是何必。”
他的飞卿,怎么会出落成这么别扭的少年。
卫玄琅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垂下双眸,任三月间的春风拂在他脸上。
“卫小将军。”薛雍心里不是滋味,伸出手抚上他肩头的青丝。
京中世家的子弟,自幼锦衣玉食,不问天下兴亡,整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满口的都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可他的飞卿呢,十三岁就上了战场,大好的年岁都给了刀光剑影的日子,连那些少年轻狂的性子,都被磨去了。
卫玄琅只知道眼前多了一双如玉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双眼也正在看着他。
他双颊发热,蓦地拂开薛雍的手指:“醉春散,别再服了。”
方才薛雍昏迷在他怀中的时候,他眼前起了幻觉,似乎觉得这个人,就是萧延。
一瞬,他起了亲近之心,也起了弑君之心。
他的萧延哥哥,怎能做嬖臣,怎么能被人亵渎,他该是那个挥斥方遒,安定天下的贵公子啊。
薛雍见他眼中眸色已转成冷然,一怔,笑道:“你的人把我看的很紧。”
自从住进萧府后,他就弄不到醉春散了。
卫玄琅规规矩矩坐着,没接他这话,而是盯着他道:“玉佩,还我。”
方才抱薛雍的时候,被他胸口的东西硌了一下。
“既是送人的,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薛雍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嗓音微冷道:“卫小将军可真小气。”
卫玄琅敛起英眸,从袖中拿出一块白绢裹着的玉:“这个更值钱。”
薛雍从脖颈中取出他的来,瞧了一眼道:“我原以为这块已经是价值连城,想不到卫小将军还有更好的,果然是我见识短了。”
他那一块,已经算千年磨砺,温润有方了,这一块,更是腻白纯粹,脱胎玉质独一品,一见就知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火光电石间,薛雍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们二人手中的玉已被交换过来,薛雍呆了一呆:“你这两块莫非是并蒂玉璧,还是分雌雄的?”
他手中这块,比对着明显比卫玄琅要走的那块小了一圈。
卫玄琅收了他的玉挂在腰间,转身就走,快的好似做了心虚的事一般。
薛雍心下大悦,唇角的笑意更深。
要是卫玄琅走的没那么快,一定要变着法子问问,如果不是他刻意接近他,这块玉璧,日后他会送给谁呢。【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