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卫年纪小,面皮薄,闻言双颊陡然涨红,闷闷道:“你又不是女子,成天说出这种话来,难怪我们国公爷会生我们公子的气。”
薛雍唇漾浅笑,逗他道:“又不是你们小将军说的,国公爷为何要生他的气?”
“自然是怕我们小将军与薛公子厮混,坏了名声。”小守卫道。
薛雍哦了一声,笑着问他:“那你们小将军为何不放我出这萧府?”
放他走,一了百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小守卫瞪他一眼:“哼,别急,早晚我们小将军会把你赶出这里的。”
风乍起,吹拂着薛雍披在肩头的青丝,他微微一笑:“到时候你们小将军舍不得我,又该如何?”
“我们小将军——”小守卫忽然哑住。
说曹操,曹操没到,曹操的爹来了——
一道沉稳威严的嗓音传来,只见卫羡之肃然朝这边走来,脚步生风,真真不减当年威震四海之雄风:“薛公子,久仰。”
“镇国公。”薛雍忽地一怔,而后疾步走过去朝他见了礼,立在一旁待命。
来的也太突然了。
“不必拘束。”卫羡之温声道:“薛家在京中时,我与你祖父也有过交情,后来你们迁去永州,多年未见,两家也生疏了。”
他一边说一边凝着薛雍:“三年前你高中状元,我想着你们会回京,盼了多日呢。”
没想到最后就薛雍一人回来了。
薛雍听他这般拉着家常,不好忖度来意,只好说些客套话:“国公如此挂记,薛府上下不胜荣幸。”
卫羡之不再问什么,四下看了看,在木桌前坐下道:“听说你极擅对弈?”
说罢命随从取来棋枰,铺开,指指对面请薛雍坐下,大有要试试他棋技之意。
薛雍心中微愕,他甚少和旁人对弈,偶尔兴起也是自己玩玩:“在下不过附庸风雅,不敢献丑。”
等等,卫羡之为何突然来这儿,又为何突然要找他下棋,薛雍心上一紧。
“老夫一介武夫。”卫羡之却蔼声招呼他道:“下棋更是卖弄之举,来来来,薛公子不要谦虚。”
薛雍推辞不过,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执礼:“献丑了。”
执黑子为敬,执黑子先行,他先落一子。
金角银边草肚皮,黑子落在左上角。
“好棋。”卫羡之一边紧盯棋盘一遍赞道。
他的棋技不低,十来手过后,他落的白子就围筑起工事,可以以一当二了。
薛雍纵观棋盘,再两子落定后,一个野猿过水势形成,卫羡之紧追缓打,几手之后也落成入穴取鱼势,杀的难解难分,异常精彩。
好久没遇上这么好的对手了,尽管他留了三分的功力,但依旧不妨碍双方都感到了酣畅淋漓的厮杀。
两人足足下了一个时辰,卫羡之忽然落下一子后道:“老夫讨巧了。”
薛雍大惊,只见棋盘上胜负已分,他再没有扳回的余地。
“多谢国公爷赐教。”
没想到戎马一生的镇国公竟怀揣这么惊人的棋艺,实在太超出他的意料了。
卫羡之命人收了棋具,沏上茶,茶到半盏他道:“薛公子的棋像极卫某一个故人。”
萧施。
十五年前被杀的萧大丞相。
“在下的棋技师从家父,早年听家父说,他幼时曾和萧大丞相一同伴先帝读书,当时的东宫太傅魏梓乃一代棋圣,国公可听说过?”
卫羡之点头道:“难怪。”
“魏梓当太傅的时候老夫在西南带兵,等回到京中,他又到地方主政去了,这就错过了。”卫羡之道:“虽未谋面,但你这么一说,老夫想起来了。原来令尊和萧大丞相全是他的高徒。”
“是这么回事。”薛雍饮了一口茶道,不动声色地揣摩着他的话。
卫羡之忽而口风一转:“老夫今日来这儿,就是想来萧大丞相的园子里走一走,这么多年了,唯恐触景伤情,一次都没来过。”
薛雍弯眉恭笑:“国公爷的话令在下动容不已。”
卫羡之抚须淡笑:“那薛公子请自便,不打扰了。”
“国公爷好走。”薛雍拱手相送。
***
卫羡之走后,天忽然下起雨来,愈来愈急,苍穹昏暗,萧府的亭台水榭更添几分黯然惆怅。
薛雍撑着伞,缓缓穿过一株新叶翠青的梧桐树,远山雨点,重重雨幔,他看的痴了,连衣袍沾湿都恍若不知。
卫羡之今日来的蹊跷,他一时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心头隐隐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他怎么也想不出来。
轰。
忽然一道春雷带着急雨之势,凌空劈裂而下,风在呼啸,梧桐树像刀下游魂一般,任其肆虐,穿过假山、亭台之间竟似传出声声呜咽凄厉之声。
“孩子,快走吧,逃出去后去湖南永州,找薛家……从此,你就是薛家的孩子……”
是父亲萧行的声音。
薛雍怔住了,伞从手中飞出去,他狼狈地跌倒在泥泞里,双目无神,面色苍白,心口痛的如被利刃一片片凌迟那般。
呕。
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口殷弘的血涌出来,触目惊骇。
混混沌沌中,薛雍的心一直往下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强忍着心痛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薛公子。”
回到院里时,小守卫正急的团团转,见人回来,这才咧开嘴笑了。
薛雍拿过帕子擦了擦脸,掩去失态:“我去沐浴,麻烦小哥帮我拿套干爽的衣衫来。”
“薛公子。”小守卫站着不动,眼巴巴地跟着他。
薛雍睨他一眼,轻笑:“你有求于我吗?”
小守卫脸又红了,眼神躲闪:“公子的棋下的真好。”
薛雍:“如果你看得起我,我可以教你。”
“不过。”他顿了一下:“你要替我办一件事。”
小守卫一听这个,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他可不敢背着卫府私自给薛雍做事。
“那算了。”薛雍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薛公子要我办什么事?”默然片刻,守卫少年有些不大甘心。
如果是想吃什么点心啦、想买什么好玩的,他倒可以溜出去一趟跑跑腿儿。
薛雍轻勾一抹笑意:“无论如何,告诉你们卫小将军,我想见他,尽快。”
小守卫倏然松了口气:“这好办。”
传个话而已。
卫羡之不可能一直拘着卫玄琅,说不定现在已经放出来了呢。
大理寺刑狱。
天一黑,慕容亭就跟着老铁头进来了,他吊儿郎当地睃寻一圈,在关押贺容先的囚室前停下脚步。
“我说你,少喝口水,那么多屎尿,老子每天给你倒马桶倒的要吐了。”
贺容先坐在干草上面打盹,他原本指望进京后找机会向卫玄琅说明情况的,想不到他的官司竟被大理寺接管,卫家至今插手没插手都不知道,他一肚子火气,蓦地听到这抱怨,怒眸睁开,正要开骂,忽然看见那人正在冲自己眨眼,再细细一瞧,竟是慕容亭,睽别数日,贺容先乍一见到熟人,恍在做梦,端详他半晌才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慕容亭捏着鼻子进到囚房里面,一边弯腰提马桶一边用唇语问他:贺容先,那结篱兵符到底怎么回事。
贺容先回道:那天醉了酒,不小心着了小人的道。
慕容亭:华军师在干嘛?
贺容先:当日饮酒混乱,就在华爷离席的眨眼功夫,发生的太快了,华爷回来后才觉着不对劲,抓了几个扮作年迈马夫的奸细。
果然。
细作扮成了尘满面鬓如霜的马夫,边境上马夫们和将士眼神交流少,又从不和年轻的军官一起玩儿,太不起眼了,最能蒙混盘查,不怪贺容先着了他们的道。
薛雍提醒的没错,只是那个妖孽说的太隐晦了,他当时根本没反应过来。
慕容亭咬牙,果然是那几个看着似曾相识的老家伙干的。
他们是怎么混进军营的,看来早有细作和外人里应外合,安排了这些人进来。
“好说睡好说睡,夜里可别再起来了啊,老子没那功夫给你倒尿桶。”见有人不断朝这边看来,慕容亭面色一作,骂骂咧咧道。
贺容先给了他一个滚吧的眼神,又坐上草垫子打盹去了。
慕容亭不便在这里停留太久,拎着尿桶出去,忙活到三更左右,才换下一身腐臭味的衣裳,潜回卫府去了。
卫玄琅还被关在书房,灯火未熄,慕容亭大远瞧了一眼,见侍卫看的严,只好闷闷地回房去了。
“公……公子。”进屋后反手关了门,灯火骤亮,慕容亭的魂先飞为敬:“公子怎么在这儿?”
什么时候修的□□术。
“贺将军怎么说?”卫玄琅八风不动地问道。
慕容亭说了前前后后的事情,气愤地道:“薛公子提前知道这事,看他没告诉咱们,哼,八成是皇帝在咱们的人里面安插了钉子。”
卫玄琅给了他一个“你不说我也想到了”的眼神:“盯好贺将军那边,别让他死了。”
不知道简承丛还要打着结篱兵符的幌子翻出多少花样来,他拭目以待,但是自己的人不能不明不白地给人干掉。
“属下遵命。”慕容亭心情沉痛道。【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