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终于平安。从医院出来,雇了车把大人小孩送回家里。希希往返几十里,去帮信信买奶粉和尿布。
耽了三周,希希还不走。信信催她,“你回去上班吧。我身子已经好了。我自己应付得来。”
“姐姐你这样,叫我怎么走?”
“我好得很。反倒是你,刚参加工作,怎么能请一个月的假,还想不想干了?”
希希这才老实,将自己被辞退的事说了。
接着把姐夫的事也说了。
意料中的疾风骤雨并没有到来。妈妈在一旁抹眼泪。信信淡淡说,“哭什么?三四个月也没吱个声的人,很难猜吗?没那信傅的,我还活不下去了?”
希希说:“对,对。姐姐你能这样想,实在太好了。我想过了,我要不就在家呆着吧。就在朔州找个简单点的工作,下了班还能照顾姐姐。”
信信居然大发脾气起来。
“照顾?我什么时候要你照顾了?你读书读这么多年,上海也读北京也读——就为了在朔州找个简单工作?那你当初复读个屁!在家放牛得了!”
“在家放牛也挺好的,”希希蹲在地上,揉大黄狗的脑袋,“汪老师你说对吧?”
汪老师很快乐地呜了两声。平时家里只有病怏怏的奶奶,没人跟它玩。
信信踢了汪老师一脚,“你还气我!”汪老师嗷了一声,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又过了一周。平安足月了。体重有增加,脸色也红润起来,会笑会咿咿呀呀了。信信抱着平安,对希希说,“鲤鱼跃龙门,那也要龙门给它跃。蛟龙得云雨,那也要云雨给它经。诸葛亮要是终老蜀中,哪来的三分天下,哪来的一世英名。朔州毕竟小地方。我知道你是做企业咨询的。在朔州,哪里来的咨询公司?你的专业,你的学历,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一定要回上海。”
希希抱着狗红了眼:“姐姐你别赶我走。”
信信略一思索,“我跟你一起走。我想过了。上海的美发行业,比朔州专业太多。我要做一流的美发师,就得去大城市。”随即坚定,“我也走,带上平安,带上妈妈和小守。年轻的时候不闯,难道等老了再来后悔吗?走!我们一起走。一家人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希希打头,先回上海。工作丢了,龙阳路的房子是住不起了。她把原先的租处转租出去,然后在城郊到处看房子。最后又回杨行镇,找到68平的两室一厅,月租三千五。卧室虽然局促,小区条件尚可。附近有1号线直通市区。唯一不足的是离地铁口有一公里,通勤还是麻烦。
七月,信信举家南迁。搬完家一周,信信就开始上班。
还是原来五角场万达广场的理惠时尚美发。店长是个妆容精致,烫着大波浪卷的女人,也是外地的,名字就叫阿惠。年纪四十多了,但因为精于打扮,看着像三十出头。她在上海呆了十多年,算是扎下根了。性子有些急,对人指手划脚的,但还好念旧情。知道信信的状况,对她还算照顾,给足五险一金,月薪到四千。房租算是有着落了。
就是可怜平安。三个月就断了奶。
但信信一个人的工资,是怎么都养不活五口人的。希希玩命找工作。普通工作还不行。必须是足够好的咨询公司。MGB一档新入职的应届毕业生,税前年薪即有五十万,虽然七扣八扣,每月到手足有两三万。如果真能进MGB,一家子的开销就没问题了。
但已失去应届生的身份。MGB想都不要想。
只能投第二档次的咨询。欧洲的咨询公司,四大会计事务所的咨询部门,还有国内新兴的民营咨询公司。
但是希希怎么都没想到,她在格兰戴尔跟江一雪闹翻的事,居然传得行业皆知。
面的第一家欧洲的咨询公司,上来就问:“你原先在格兰戴尔实习,为什么没留下来?”
希希只好解释,婉转表示跟上司不睦。
面试官问:“你的上司是不是姓江?”
希希答是。就没有下文。
外资咨询公司还算客气的。本土咨询公司——某些工作氛围比较随性的,有年轻的咨询顾问一起来面试应聘者的,一听希希自报家门,就乐疯了,“哎,哎,原来你就是格兰戴尔那个……任相希!太牛掰了!……佩服啊佩服!”
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有名。
希希这才知道,她在格兰戴尔反咬江一雪一口,揭破江一雪与上司婚外情的事,早在行业内传得沸沸扬扬。有的网络媒体添油加醋,以此讥讽咨询行业。她离开上海的一个月,格兰戴尔咨询公司经历了一场公关危机。
最终的结果是,江一雪辞职离开格兰戴尔。
接着又从原来的同事处得知,西岑项目搁置,保安与朴江合作破裂,原因不得而知。
局面几乎可说是鱼死网破。江一雪丢工作,希希也丢工作——但希希要更惨些。江一雪毕竟行业深耕多年,主动离职,自然有甲方争抢。而希希入行尚浅。背上这么一个敢跟上司翻脸的名声,还有哪家像样的咨询公司肯要她?
上百封简历,几十个面试。上海有头有脸的咨询公司,已经全试了一遍。毫无结果。
希希面试完,就去五角场看姐姐。店长听说希希是北医毕业,也不赶她走。有时姐姐忙碌,希希就帮着替客人洗头。
但这是理惠美发经营状况已大不如前。周围新开了好了几家美发店,请的都是顶尖造型师,专门打学生主意,抢了客源。以前信信在这家,足不点地忙到晚上十一二点。现在却经常干坐着没活。
希希帮忙替客人洗头。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店里的员工就怪她抢活。信信赶她,“搞笑不啊你,名校毕业出来洗头?我是不是要叫个记者来采访你?”
希希说:“名校怎么了?北大出来卖猪肉,做陪聊,送外卖的都有呢。都是靠自己的手吃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头对店长说,“惠姐你要不连我一起雇了吧!我就打算在这洗头了。”
信信怒,“你洗头——你这是成心气我吧?”
“我怂我没本事,我找不到工作,行了吧?”
信信拧希希的耳朵,把她一路拖到门口,“你给我滚!这里不许你来!”
“怎么着,怎么着这店你开的,这还不让来了?”
信信堵在门口,手里拿一把塑料扫把,“你再进店门一步,我拿笤帚赶你。”
希希找不到工作,在家中干耗。做饭洗衣服,替平安喂奶换尿布,什么都干。可是信信回来,见她这般,就更加窝火。晚上十点,把希希从屋里撵出去,当面关上门,对她说:“找不到工作,就别进这个家门。”
希希敲了会儿门,也没人来开。她就在门口抱着腿坐下。她想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哭。眼泪还没滴多少呢,先就困了。
靠着门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门忽然开了。人仰着摔翻。
被信信从地上兜起来。
“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姐养你。”
周末有不速之客。
傅新汉找上门来。来是要离婚。
见了信信一家,先是忐忑,干脆又横了心,“总之感情不和,过不下去,那就好聚好散吧。”
妈妈把傅新汉迎进来,眼泪禁不住挂,“新汉,夫妻一场终究不容易。床头吵架床尾和。现在孩子也有了。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更加不能要这样的渣爹!”希希打断妈妈的话,跳到傅新汉跟前,全不掩饰抢劫的嘴脸,“要离婚,行!上法院!一个月五千块钱抚养费——拿来!离婚你是过失方,精神损失费就按你年收入的百分之五十——拿来!当初我姐姐给你那个破房子没少出月供吧,按房价上涨百分比加上去,拿来!”
信信却平静说,“希希你靠边。没你说话的份。”又问傅新汉,“不看看平安么?”
把平安抱给傅新汉看。
傅新汉低头看怀中的婴儿,表情控制失败,脸上一半是遗憾,一半是解脱,“这孩子果然是……”
信信低下头,一丝长发从耳后垂了下来,将孩子从傅手中抱回,嗯一声,“兔唇。”
傅新汉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两千块钱,你拿去。”
希希破口大骂,“乃戈蓝货两千块钱够你吃屎啊——”
信信厉声说:“你闭嘴!站边去!”
希希没话了。信信将平安递给希希,柔声说,“你抱会儿她。小点心。”
信信伸手指轻轻一撩,将长发拨回脑后,语声无波澜,“你看下周哪天有空,我跟你去民政局吧。”
“哎,哎姐姐哪能这样!”希希抱着平安,却还嚷嚷,“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信信面色安静坦然,好似古井无波。端庄正坐,温婉坦荡如大家闺秀。
“当初娶我,无得无失,无因无果,有什么便宜?当初嫁他,一厢情愿,一意孤行,怪谁眼瞎?”
希希着急,“你要离婚行,抚养费你总得要吧?总不成平安全靠你一个人养。”
信信眼中无恨亦无怖,平静如一汪深湖。
“我养平安,还用男人吗?”【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