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惜惜回到宫城身边,老实交待她并无机会与杜邦谈判。宫城面色不悦。惜惜将笔记本掏出来:“我连夜做了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帕拉迪与合生联合在国内设立一家新的医疗器械代理公司;第二套方案是,合生将旗下的辰光医疗拆分出来,帕拉迪注资,两家联合控股。财务数据还不完善,但可以给你们的谈判提供思路。”
宫城哼了一声,“我手下一堆MBA,投行出来的分析师,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一个大一的小孩,可以给我们提供思路?”
惜惜从书包里拿出一份传真件,“杜邦先生虽然没跟我谈判,但是发来这份传真。他说,这里的条款比之前给你的宽松许多。他愿意让渡一部分经济利益,但仍然希望掌握投票权,尤其是在合资公司总经理的人选上。”
宫城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会儿,扬起脸问:“除了投票权,这些条款,还有附加条件吧?”
惜惜红着脸,嗫嚅一下说,“附加条件是……以后……你要听命于我……”
宫城:“……?”
惜惜红着脸继续解释,“杜邦先生是个妻管严。他的妻子,特别强势……她说世界的正确秩序,应该是男人听从女人……”
惜惜想起杜邦夫人那张皱纹清厉的脸,还有她的职业理想……除了出版关于蒙古民俗的著作之外,她的理想还包括壮大以法国为核心的“女主人俱乐部”。
“我们的俱乐部成员,已经控制了法国最大的电力公司和交通公司……我们在伦敦设有分部,那里的姐妹正在设法影响英国国会……我们的势力正在渗透美国。纽约市检察官的夫人,刚刚加入我们俱乐部……我们想要向亚洲拓展,但似乎并不容易……”杜邦夫人一脸严肃地说,“亲爱的,你要相信,让男人听命于女人,结束鼓励恶性竞争的社会结构,将从根本上帮助中国治理环境污染……”
惜惜歪着脑袋,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直到被宫城的冷哼惊醒:“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惜惜小声说:“没可能……”
“知道就好。”宫城阴沉着脸说,“自己趴沙发上去。”
“……”
短暂的法国之行,像一场颠三倒四的梦境。回国已是四月下旬。刚收到数理经济班的选拔面试通知,又接到贝思杯决赛的题目。
题目简直可以叫贴心:一家制药公司的心血管药物进入亚洲市场的策略。
这道题对大多数参赛队伍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因为通常咨询案例大赛的题目都是以消费品作为案例,既贴近人们的生活,也符合咨询公司的实际。诸如医疗在内的高科技行业,要考量的因素更复杂,受地区政策影响更大。很少会有面向大学生的商业竞赛,会别出心裁出这种高难度的题。
但这道题对于惜惜和江一雷来说,几乎是量身定制。惜惜清楚记得,FCA招新,江一雷与同伴在讲台上演示的,就是一个制药行业的案例。
题目公布后,江一雷第一时间就与惜惜取得联系,把预言者队整个团队拉出来,给大家讲他研究过的制药行业的项目。
惜惜非常感激,又觉得很过意不去:“真希望你能跟我们并肩作战。”
江一雷笑着回答,“我已经跟你们并肩作战了。”又仿佛看穿惜惜的心思,“你不要觉得我是冰山队的,就把我看作外人。都跟你说了,无论是冰山队,还是预言者队,都是F大的队伍。无论谁赢了,都是为母校争光。我虽然没有拿到决赛名次,但如果你们能拿下,我亦与有荣焉。”
他身上有一种世家子弟的气质,和雅大度,又温润如玉,实在叫人倾倒。
惜惜受到激励,定定望向江一雷,“定不负重托。”
护照上又多了一枚日本国的签证。背景是浅粉颜色的樱花,煞是好看。
“真是太可惜了。”杜小月浏览着网页,“东京的樱花花期是三月底四月初的,花期只有一两周。我们去的时候,樱花都谢了。”
惜惜说:“看樱花非去日本吗?”拉杜小月的手,“我们去同济看樱花吧!”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预言者队结伴赴东京。比赛地点在东京大学。
参赛队伍的住宿由贝思公司赞助,酒店分布在东大四周。预言者队住在靠近上野的酒店,这一代到处是神社、公园、美术馆。虽然樱花早已谢了,但可以玩的去处实在不少。杜小月趴在床上看地图,惊喜连连。惜惜斥她:“小月你收收心。比赛完再想玩的好不好?”
参赛用文档与幻灯片已经核对无数次了,预演没有二十次也有十八次,比赛前一晚,惜惜把大家都聚齐了,说至少再排练五遍。团队里的人都疯了。
马东强嘟囔,“师妹,我发现你很有当无良老板的潜质喂,你这样我们很痛苦喂……”
惜惜说,“师兄,你不要成天想着跟杜师妹约会,你就不痛苦了。”
杜小月脸变成红富士,“这这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惜惜要求反复排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一次的陈述是英文。
陈述环节倒还好。最担心的就是问答环节。看评委名单,虽然也有中国的评委,但一大半都是日本老师。万一老师问的听不懂,怎么办?
那就把老师可能问的所有问题都列出来,把关键词圈出来。答案反复核对。要做到回答问题时,能够马上调出文档中的相关数据。
比赛场地在伊藤国际学术研究中心,旁边就是东大的经济学系。评委席上也坐着几位东大经济学系的老师。评委中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凌霸。她跟惜惜有一次对视。惜惜跟她打招呼,她却面无表情。
进入东京决赛的,也是十六支队伍。四支来自中国的队伍分别是清华、北大、F大和港大。日本两支,韩国两支,新加坡两支,东南亚六支。
一路听下来,惜惜感觉到了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与参赛队伍水平的直接关系。东南亚的队伍,根本毫无竞争力。他们英语不够好,幻灯片也做得很粗糙——用的是Office XP版本的制作软件,有的版本甚至更早。
日韩新的陈述水平要更好一些。但是,他们在国内,显然没有经历过中国这样残酷的层层筛选,也意味着他们的临场经验,完全不敌中国队伍。像日本的选手,本来英语就不好,面对济济一堂的国际友人,登时犯了怵,因为紧张而卡壳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
中国这边的清北复三支队伍,杀进中国区四强,必须经历预选赛、区域赛和大区复赛,可说久经考验。他们的实战经验丰富,背后还有校友会在职咨询师的支持,做出来的材料和幻灯片,直可与业界媲美;这些学生频繁出国交流,英文表述又是流畅从容。
港大、新加坡国立亦有不俗表现。他们的优势在于,学校授课语言即英语,日常习惯英文环境,比赛时相当于以第二语言与人较量,可谓游刃有余。但是,他们的问题是,对制药行业的功课不够——这也是其他参赛队伍的问题。毕竟,还没入行的新手,又有谁能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彻底熟悉一个行业的规则与术语呢?
比赛持续两日。预言者队在第二天下午上场。排位靠后,并不理想。但惜惜胸有成竹。
预言者队的agenda页出来,下面就有不小的耸动。原因是,这一页简洁明了的目录,几乎囊括药品进入市场需要考量的所有因素,而这其中有不少项目,是很多队伍没有考虑的,或者根本不懂的。
这其中许多概念,都是江一雷在FCA招新模拟上所谈论到的。当时惜惜刚进大学,对咨询或医药行业毫无了解,听得一头雾水。那时的她感觉到自己跟同学的差距,心里自卑而沮丧。她没想到,一年后,她也可以以同样的自信,对着一席观众侃侃而谈。
Segmentation,是对目标客户群体的分类。预言者队针对目标区域,将人口根据年龄和性别进行分组。
Diagnosed与symptomatic,是医院诊断与病人自诊——之前陈述的所有队伍,没有一个考虑了病人自诊的情况。
Consumer education,也就是消费者教育,将消费者的教育水平与购买药物的意愿加以考虑。之前上场陈述的,只有港大、首尔大的队伍考虑了这一因素。
Concomitancy和polypharmacy,也就是病人为同一种疾病尝试不同药物,以及病人同时患有多种病症,所以使用不同药物的情况。虽然早稻田的队伍也探讨了药物使用的情况,但他们只是顺带提及,没有将这个部分作为核心模组。预言者队不仅讨论了,而且以相当的篇幅分析与中国市场现有心血管药物并用的可能性,数据详尽,来源明确。
几场比赛打下来,预言者队内部已经形成了相当默契的分工。杜小月负责找材料——她熟悉大小数据库,对提供数据的国内外政府与机构网站了如指掌,同时还能从犄角旮旯里搜索出各种相关不相关的八卦。
惜惜擅长从复杂庞大的信息中,提炼最相关的信息,并且提供数据处理的方法论,来设计整个流程,并使成员各有职守分工。
张新宇熟稔于各种数据处理工具与预测模型。找不到现有工具时,他可以飞快地搭建出新的预测模型,并且按照需要调节变量。
马东强看似鲁莽笨拙,对待细节却无比认真。他能把惜惜和张新宇提炼出来的结论,整理成逻辑清晰、简洁流畅的storyline,再配合以令人耳目一新的精美幻灯片。
真的是最好的组合。惜惜无比感激。
预言者队以后,还有最后一个陈述。陈述后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评委进入隔壁的会议室,做最后的分数统计。
前三甲,由后向前宣布名次。
“并列第三名,总分89分。金狮队,来自新加坡国立大学,新加坡;红旗队,来自清华大学,中国。”
观众席上爆发一阵欢呼。这其中有不少在日的中国留学生,他们也为清华的获胜感到骄傲。
“第二名,总分91分,征服者队,来自早稻田大学,日本。”
一阵更为热烈的,席卷全厅的呼声。观众席上的所有日本学生都站起身来,高高举手鼓掌,用日语高声庆祝。
是没有名次,还是最好的名次?
简直度秒如年。
惜惜屏住呼吸。
主持人等待呼声平息,才继续宣读。
“第一名,总分95分,预言者队,来自F大学,中国。”
去努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去构想结果。虽然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能行,我能赢,可是一遍一遍确认的原因,无非是内心深处的不自信。
以至结果来临的时候,惜惜竟然有些惊慌失措。
直到铺天盖地而来的掌声,响彻全场,她才终于有点回过神来。
努力必有回响。汗水必有报偿。
掌声好像变成沙沙沙的雨点。整个世界都与自己无关了。杜小月抱着自己的脖子,一遍一遍朝她耳朵里喊。
“我们赢了!惜惜!!我们真赢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