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快要期末了。
惜惜一面为学业手忙脚乱,另一面又震慑于凌霸的淫威,不敢请假。
杜小月问惜惜在贝思做PTA的感受,惜惜十分诚实地回答:“白天被老板操,晚上被客户操。”
从来不讲脏话的杜小月,顿时羞红了脸。
惜惜没有忘记为同伴争取实习机会。马上机会来了。
合生项目毫无意外地又一次延期。已经超预算,就得砍人头。摩府来的亨先生当然很高兴地下了项目,他已经到了看到凌霸要绕路走的地步;米娅也跟着下了。这样一来,合生项目的正式员工只剩凌霸,杰米和另一个咨询师托米,带着一个愁眉苦脸的PTA任相惜。
凌霸是主管,有自己的销售指标,手里也还有别的项目,一周只有一两天在合生的项目上。然后凌霸这个人呢,特别的健忘,又特别的能发火。
项目人头调整后,咨询师托米成为合生项目的中流砥柱。但他显然也是第一次跟凌霸合作。合生医疗板块的分析报告虽然是托米在做,但凌霸控制欲极强,什么都得照她的来。托米没办法,只得按凌霸的意思做。完成交付物初稿后,组里过草稿,凌霸看了觉得不对劲,问托米:“你做的这什么东西,狗屁不通。医疗器械是合生多少年的核心业务,就算亏损,谁让你把它拆了的?”
托米也是被逼得狠了,口气略拽:“有人让我这么做的。那个人说,只要是亏损的,没有盈利前景的业务,一律剥离。”
凌霸翻眼皮:“谁让你这么做的?”
“有人。”
“谁?”
“就是有人。”
“说名字。”
“有人。”
凌霸这才反应过来,托米说的是她自己,当场发飙:“就算有人叫你这么做,你是个顾问,你要对自己的模块负责,你要有自己的想法。”
惜惜在旁边听得冷汗直冒。
托米刚正不阿地回答,“有想法,在这个项目上有用吗?”
凌霸看了托米三秒钟,嘴唇轻展,“你给我滚。”
托米果真是顶天立地一条好汉:“滚就滚!”
当天下午递了辞呈……
本来配了六个咨询师的大项目,凌霸气走了一个合伙人,赶走了一个咨询师,再加上砍掉的两个人头……最后只剩下凌霸和杰米两个人……
然后凌霸冷嗖嗖的目光终于挪到惜惜身上来了:“上次贝思杯,你队里的那三个人……”
“哦……啊……快期末考试了……他们都……”
“马上叫过来。”
“好的老板。是的老板。”
惜惜当天晚上给杜小月他们通气,这么嘱咐他们:“跟淋巴结工作,记牢三个字:忍,忍,忍!”
第二天杜小月、马东强、张新宇先到贝思办了PTA手续,下午就到了客户这里。合生大厦16层,那间临时腾给贝思公司的会议室,忽然之间热闹了不少。
凌霸一进会议室,看到屋里好几张陌生面孔,那张绷着的脸立刻又拉了下来,“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人?”
惜惜彻底无语,又不得不打点精神:“老板是您昨天让我把大家都叫来的……”
马东强对惜惜介绍实习的感激之情,在一个工作日后化为乌有。惜惜让马东强请她吃饭,马东强说:“你这介绍的什么实习。你就是带着我们跳了个火坑……”
合生项目的方向,意外地朝着预选赛的方案推进。
增加杠杆,地产与金融板块进一步扩张。能源与医疗有计划剥离。
预言者队的四个人各自承担起相应模块。马东强提供收购标的,张新宇建模分析;杜小月处置能源板块,惜惜计划医疗板块的重组与剥离。
转眼到十二月底。将近月底,意外收到来自FCA的邀约,请预言者队参加FCA的跨年派对。
这一年的FCA,从各大投行与咨询公司那里,拿到了巨额的赞助。跨年派对极其土豪,君悦53层Piano Bar包场。除了FCA的在校成员,还请到前几届的校友。这些F大校友,稍年长的,已经在行业内颇有建树。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学生派对,而是在校学生与在职校友的networking场合。
惜惜是跟杜小月一起到的。杜小月第一次来君悦,还不习惯五星酒店的金碧辉煌,还没进门,先发了怵。惜惜安慰她说:“我们就呆一会儿。等一下去外滩看烟花,好不好?”
进了钢琴酒吧,爵士乐音悦耳。酒吧布置奢华而低调,人们虽衣着光鲜,言谈却悄声细语。远比想象的令人舒服。
马东强跟FCA的骨干都相熟,很热情地替杜小月和惜惜引见。江一雷一见惜惜,上前主动跟她握手:“我见过你!你是冰洁的表妹,对吗?”
一旁的韩冰洁,神色微冷。
惜惜尴尬微笑。可是也没有否认。
吕佩见韩冰洁神色不悦,正想开口,却被她拉住。
江一雷已自顾自说下去:“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只知道你是冰洁的亲戚。没想到你这么厉害!……Prophet,实在是今年贝思杯的一匹黑马。”
惜惜谦让,江一雷却还进一步,“我想过了,无论最后是Iceberg赢,还是Prophet赢,最后都是F大赢。我们是竞争关系,但也是战友关系。明年的征程,我希望与你合作!”
江一雷说到兴头上,旁边人都纷纷退开,为他与惜惜腾出空间。
只有杨望没有走。他笑眯眯地坐在一边,听江一雷跟惜惜说关于决赛的许多想法。惜惜目不转睛地听江一雷说。她觉得她能这样听他说一辈子。
等江一雷足足说了二十分钟,旁边杨望,忽然淡淡说:“冰洁好像不太高兴呢。”
江一雷扭头,正好看到韩冰洁往门口走。
他抱歉地冲惜惜笑笑,回身去追韩冰洁:“贝蒂——你要走了?”
只剩惜惜跟杨望。惜惜站起身,要去找杜小月。旁边杨望,忽然问了一句:“你说陆家嘴,看不看得到星星?”
惜惜愣了一下。
“看不到。”惜惜说。
但是她没有马上走开。她看向窗外的时候,蓦然想起了草原上的,明亮的,清洁的星星。
“你敢跟我打赌吗?”他抬起头,慢腾腾地说,“你赢了,我让你揍一顿。我不吭声。”
惜惜顿住想要迈开的脚。
他真有自知之明。
惜惜低头看他。他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两只修剪干净的手,工工整整搭在膝盖上。好像随时等她揍,绝不反抗的样子。他微笑回看她,眼神清白而乖巧。
然后说,“但是,假如我赢了,我要知道……”最后几个字非常轻,但又很清楚地传进惜惜耳朵,“……你们的进展。”
她很快明白。他要打听合生项目。
“不可能。”惜惜一口回绝,“我签过保密协议。”
杨望笑了一下。
“跟宫总……”他收敛笑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也签了保密协议吗?”
惜惜勃然变色。
他在威胁她。
但是马上他又笑起来,“你别怕。我什么证据也没有。威胁不到你。”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笑着看她,“去看星星吗?”
惜惜微一沉吟,“好。”
跟杜小月道别,说自己要先回学校。杜小月有马东强照顾,她不担心。
然后她踩着高跟鞋下楼。跟杨望在君悦大堂会合。他们一起下电梯,出了金茂。
十二月的上海,外面冷得吓人。但是杨望没有叫车,径自向世纪大道走。惜惜跟上去。她里面穿着无袖低领的小礼服,外面一件劣质风衣。她冻得格格打战。她仰起头,看天空。雾蒙蒙。她说,“并没有星星。”
“再走一走。”杨望把西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杨望无声地在前面走。过人行天桥,到中银大厦。
惜惜看着目的地发笑。中银离金茂,只隔了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竟然绕了十五分钟。
中银大厦的低层,没有门禁。他对这里熟门熟路。带惜惜穿过大堂,坐电梯到四层。第四层有中银的员工食堂。他没有停留,穿过食堂,到了另一条走廊,打开某扇防火门,里面是楼梯。
“你能爬楼梯吗?”他很绅士地问。
“操心你自己。”惜惜说。
他们真的开始爬楼梯。这一爬就爬了53层。惜惜爬到头晕眼花。最后直接脱了高跟鞋在爬。
最后一层,是一个工业夹层,管道杂乱。杨望却如回家一般,熟练无比地行走在堆放的杂物中,找到那扇通向天顶的门。
“你也没有中银的门禁卡,并不是这里的员工吧,为什么对这个楼这么熟悉?”惜惜问。
“我妈妈有一位旧识,在这里当过电工。”他简单回答。
然后他们就到了楼顶天台。
惜惜爬楼梯爬到大汗淋漓。本来已经不冷了。跨出门时,打了个寒颤。
可是夜色那么迷人。这个亮晶晶的,五颜六色的上海。
惜惜穿回高跟鞋。
杨望走近她跟前。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柔软的纸巾,伸手拭惜惜额间的汗。
下一秒。
身体如弹簧,猛然右旋,又即刻带动右手肘回转。
右拳猛击对方面门。
这一下猝不及防。面门正中。鼻血长流。
还没有结束。
右拳送出的同时,右脚脚尖后移。
运力。猛然提膝。
膝盖重重击中对方的小腹。杨望闷哼一声,倒退两步。
惜惜没有给他倒退到第三步的机会。
右脚落地,成为重心。左足飞旋而起,借身体旋转的力道,脚背正中对方腰肋。他没能撑住全势而来的这一下。他哼了一声,摔在水泥地上。
惜惜走上前,一脚踏在他的肋骨上。
她朝他倾身,重心前移。脚跟往死里踩。
那双香奈儿鞋的象牙白尖跟,穿透他薄薄的衬衫,一直陷进他的肋骨中间。
“你把我当□□,想卖,就卖,是吗?”
他说不出话,也笑不出来。在她脚底起伏。满脸鲜血。原本清白皎洁的脸庞,因为痛苦变了形。
尖跟旋转着往下踩。几乎抵达心脏。
“把我卖了二十万。你收了多少钱?”
他嘴唇微动。但气若游丝,不能成音。一副要死的样子。
“今天给你一点小小的警告。”惜惜直起身来,松了脚,声音冷酷,“不要以为我是农村来的,就很好欺负。我告诉你。少惹我。杀人的事我也敢干。”
此行目的达成。
惜惜收回脚。预备打道回府。
她回转身,将下天台。要进门时,看到杨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真要死了?
这么怂?
她有些疑惑。转念又想,初中时候跟人打架,确实有把男生打进医院的情况。
她的拳头还好。她的腿太彪壮。有男的被她踢到轻微脑震荡。对方家长,一直追到她家里来。家里积蓄赔个精光。她被她姐狠狠收拾了。
她把他踢残了?
惜惜转身走回去,低头问:“你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杨望在轻轻地说着什么。他的鼻血在往地上淌。没有止住。
惜惜弯下腰,垂下头,“你说什么?”
低头的那一刹。
他回答:“有星星。”
猛然一个鲤鱼打挺。
杨望用前额,狠狠撞到惜惜的头。
惜惜眼前一片黑白血花。
不是她的血。但把她晃晕了。
下一刻,她的颈侧捱了一下。人侧翻摔倒在地。
杨望的反扑,跟她的突袭一样,干净利落。再下一刻,他骑在了她身上。
一条手臂被压在身上。另一条手臂,被他捉在手中。
她骇然看到,他手里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针筒。
他剥开她的风衣外套,露出里面的吊带裙,还有细嫩的香肩。针头没有犹豫,扎入上臂。
针管内的液体,迅速减少。
“别担心。只是肌肉麻醉,不影响神经。”他温和地说。
注册完药液。他从她身上翻下来,滚到了一侧。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想要走过去,再给他两脚。但是她才迈开一步,就瘫在了地上。
无力的感觉,由肩膀向四周散布。很快身体失去控制。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杨望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又一张纸巾,慢腾腾地擦脸。鼻血还在淌。他仰起头来,按着鼻孔。
“看,有星星。”他说。
伴随他那句话,对面外滩的钟塔,忽然开始敲钟。
伴随那钟声,东方明珠、国金中心,中银大厦附近,还有外滩一转楼群,忽然同时有烟火升起。
新年。2010年。
烟花在上海的上空炸开。惜惜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脸颊被水泥地硌得生疼。但是真好看啊。五颜六色的,亮晶晶的烟花。
因为是元旦,不是除夕。烟花只有片刻。可能五分钟。或者十分钟。
很快消散了。又变成凉冰冰的,雾蒙蒙的夜色。
杨望的鼻血终于止住了。他把自己收拾干净。
朝惜惜走过来。蹲下来。动作很缓慢。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他替惜惜翻了个身。替她穿好风衣,还有他借给她的西装外套。他替她扣上领口的扣子,好像是怕她着凉。
她仰头看天空。
穿过薄薄的雾气。夜空深处,微弱的,渺茫的。
确实有星星。小小的一颗。
她的意识很清醒,但是身体毫无力气。变成待宰割的羔羊。
他替她穿好上衣。接着,捉住她的左脚。脱掉她脚上的鞋。
这是她的身体,她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部分。她的左脚上有六根脚趾。
第六根脚趾上,刀痕累累,受尽酷刑。
好像没有意料到会是这样一只脚。杨望托着那只脚,沉吟了起来。
楼顶风很大。她的脚冰凉。早就冻僵了。
他用一只手将那只脚包裹起来,轻轻地抚摸它,用手心温暖它。脚感觉到温暖。仿佛冻土复苏。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他温和地、耐心地说,“并且这场打赌,我也赢了。陆家嘴有星星。这里,也没有别的人。你可以跟我说一说了吧?”
惜惜轻轻问:“我要是不说呢?”
杨望笑了一下。
他从怀里摸出已经注射空的针筒。他一只手捏住她的脚,另一只手握着针筒。
针管猛然扎进第六根脚趾。那根伤痕累累的,受尽酷刑的脚趾。
疼痛清晰到叫人抓狂。
明明是第六根脚趾。多余的,谁都不想要的脚趾。神经与血肉,却这样完整。
皮包着骨头。一下扎到趾骨上。
惜惜痛到浑身发抖。眼泪流出来。她哭着求饶。
杨望将针管抽出来。带出一点点血。
微微眯起眼。那眼里闪现着冰凉的光芒。他慢慢启齿,声音如目光一般冰凉,“现在,想跟我说了吗?”【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