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喘息的时间。
期中考和大作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高数要考试，大物要考试，实验课要考试，法语选修也要考试。自科的“高四”不是白叫的。
宫城来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惜惜没有接。第二次直接拔了卡，换掉手机号。
对。过去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她必须忘掉他。
惜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了解自己的处境。所以发了狠地读书。对于穷人的小孩，除了读书，还有什么能够改变命运。
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一路小跑去叶家花园。找到那棵等待她的香樟。大树很温柔。
像麦琪说的那样，她会给自己写小纸条。然后把纸条上的字，读给树洞听。
有一段时间，她天天去叶家花园，跟树洞说，跟她自己说，“没有什么能将我击垮。”
姐姐叫她的时候，她就背书包回去。姐姐骂她她不还嘴。弟弟打她她不还手。好像回到高三。就那么安安静静坐在桌边，拼了命地做题。
她不还手，小守就无聊了。于是也在她身边坐下来。她递给小守一张白纸，再给他一支削得不太尖的铅笔。她随手画了两下，画出一个头顶三毛的小娃娃，给小守看，笑说：“这个是小守。”
小守抓过笔，在边上画了一个丑丑的驴脸娃娃，说：“这个是惜惜。”
等惜惜做完今天的高数题，小守已经把白纸画满了。他傻乐着跟惜惜指他的画，“这个是妈妈，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姐姐，这个是惜惜，这个是小守。”
惜惜有点泪湿。笑着点头说，“嗯。这个是全家福。”
小守重复，“全家福。”
妈妈住进了长海医院。做了专家会诊，基本确定手术方案。手术定在十一月中旬，贝思杯预选赛的那个周五。
期中考告一段落，稍稍喘气，预选赛的题目又出来了。
这次是一道很应景的试题，背景是正在发生的金融危机。
G公司是一家老牌跨国公司，20世纪初发家于国际贸易，80年代开始，通过高杠杆收购进军各个市场板块，业务涉及电子产品制造、能源、金融、地产、医疗五大领域。2008年金融危机，G公司的给贷机构无法及时跟进，不能举新债偿旧债，资金链吃紧。在当前的经济形势中，G公司应该如何度过危机？
除了主题干，预选赛试题还提供了相当详尽的虚拟数据，包括G公司前五年的年度财务报表，五个业务板块的经营范围与营业数据。
第一次碰头会，张新宇在张江校区不方便，想出一个办法，让大家装了语音软件，他在网上跟大家碰头。
张新宇分析说，“这道题是考我们使用数学工具的能力。就是要给出最合理的去杠杆模型。这个我可以写小程序来分析每个板块的负债情况，然后看怎么减杠杆。”
惜惜摇头，“不。去杠杆未必是我们的重点。十二支自由赛决出的队伍，加上四支官方推荐的代表队，一共十六支队伍。大家拿到题目第一时间都会想，G公司业务太多，杠杆太高，所以必须精简业务，去除杠杆。你给一个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会想到的答案，怎么可能脱颖而出？”
杜小月分析，“G公司涉足的行业太多了，缺乏自己的主营业务。我觉得G公司应该加强核心业务，放弃非主营业务，这样才能度过危机。所以我觉得，这道题要考的，可能是我们分析行业的能力。我们要分析这五个市场板块的前景，然后做出预测，然后决定G公司应该专注哪一个板块，然后退出其他四个板块。”
马东强说：“呃，我不同意啊……这个G公司吧，我怀疑就是通用电气GE吧？如果是GE，那个还真不一定是叫我们选择放弃哪个板块。因为GE的运营模式，就像一家投资公司。GE本身有许多机构投资者，相当于组成了一个基金池，来进行差异化投资。这个就是风险控制。一个板块盈利，一个不盈利，就可以拆东墙补西墙。你让G公司只做一个板块，就好像叫一家投资公司只投资一个项目，这是肯定不可能的。所以这个题，它其实要考的，是金融建模能力。我们应该给每个板块的业务做一个盈利能力预测，给出每个业务的估值，然后决定资金去向。”
一讨论就是两小时，意见仍然难以统一。张新宇觉得要去杠杆，杜小月觉得要做行业研究，马东强觉得要做估值建模。
最后惜惜说：“好。那么新宇师兄你就做去杠杆方案，小月把行业报告做出来，马师兄你就做业务估值。我来仔细研读财报，有什么发现告诉大家。这周末我们再碰头，争取统一一下意见。再用一周时间做storyline，一周时间做PPT。”
惜惜之前忙于应付期中考，一直没时间准备贝思杯。现在考试告一段落，她抠着题目一字一句读，把数据也完完整整看了一遍。
上网下载GE上一年度的10-K表。厚厚一百多页。GE的业务板块远比这家G公司多，资金情况也远比G公司复杂。另外，GE的2008年年报非常漂亮。营业收入高达1830亿美元，五年年均增长率高达12%；利润181亿美元，虽然低于2007年，但仍是公司历史水平第三高。GE在2004年至2007年之间营收利润一直稳步增长，只有2008年因为受到金融危机影响，利润有所下降。
而这个G公司呢，从五年报表来看，营收和利润都是起起伏伏，如果说2004年至2006年之间的负增长还不算太明显，2007年第三季度的数值毫无疑问是大跳水。怎么看都不像GE。
这家公司如果确有其事的话，它不是GE，还能是谁呢？
跨国企业。八成是一家上市公司吧？
资金链吃紧。八成股价在跌吧？
一家贸易起家、多领域经营、高杠杆收购、资金链吃紧的跨国公司。
也许不难找？
惜惜狂翻财经新闻。每找到一家涉及多领域经营、资金危机的跨国公司，就去找那家公司的财务报表。到宿舍熄灯的时间，目标锁定在营收负增长的三家跨国公司身上。
笔记本电脑还有电。她调低亮度，仔细对照三家公司与试题案例公司的财报。
午夜零点半，在群里跟大家分享她的发现。
“有一家贸易起家的民营企业，同样是五个领域经营。现在面临资金链吃紧。”
“案例公司的营业数据，对比这家公司，是1.35:1的折叠，再加四舍五入。”
“案例公司的负债数据，对比这家公司，是1.45:1的折叠，四舍五入。”
“案例公司不是GE。”
“我怀疑，案例公司的原型是……”
“合生。”
惜惜原来担心大家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但是，好像进预选赛这件事，给了队友们莫大信心，这一回，三个队友都格外投入。
发现题目中的公司有原型这件事，又把大家的好奇心调动起来。张新宇充分利用网络挖坟技能，再配合杜小月的信息侦察能力，两个人把这个合生集团翻得几乎底朝天，不仅每个业务板块了解得透彻，连合生集团的所有创始人，所有高管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
杜小月的八卦技能一展开，真是谁也拦不住了。
“合生集团的前身有两家。一家是上海合元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叫宫合元；一家是上海民生制药厂，总经理叫杨德生。两家公司都是国资背景，先后成立于80年代初期。后来合元贸易与民生制药合并为国资背景的合生集团，杨德生成为董事长兼总经理。杨掌权以后，进行了大规模高杠杆收购。因为国资背景，拿贷款拿得非常容易，合生集团的雪球越滚越大，医疗、制造、地产，什么都做。再后来，国企改革，国有股份私有化，杨德生通过各种方式成为合生集团的最大股东，国有股份比例不断减少。
“现在合生集团应该算是一家股份制企业，虽然也有国有成分，但企业决策基本上是被杨家掌控——哈这个杨家故事可多了。嗯，然后呢，这几年经营不善，合生营业额一直在下滑，所以就聘请职业经理人。三年换了四个总裁。现在的总裁是第五任，名字叫宫城，是个海归，也是去年刚上任。哗，看照片超帅哦……不过人家已经结婚了啦。你们猜，宫城的老婆是谁？……惜惜你怎么了？”
“没事。”惜惜闭闭眼，“八卦就算了吧。案例是案例，合生是合生，还是不要混为一谈。合生那边，能用的材料就用，不该用的，千万别扯进来。毕竟题目里也没说这就是合生。”
之后杜小月一开始八卦，惜惜就翻白眼，搞得杜小月也不好意思。于是大家兢兢业业埋头干活。第一周查找材料，确定方向。第二周整理方案，梳理storyline。第三周抠PPT，准备presentation。
比赛前最后一周，贝思杯的宣传帖被顶上BBS的十大热帖。赛场就在光华楼。据说票都没来得及发放，就被FCA、管协和几个社团给内部消化了。
十六支参赛队伍，F大有四支。FCA的那支叫Iceberg，冰山队，不知道是不是以韩冰洁起名。有一支是经院学生的队伍，叫Strikers，进攻者队，可谓士气昂扬。还有一支是管协的队伍，队长是管协会长，史悠赫然在其中。
唯一这支“预言者队”，无门无派，名不见经传。队长也好，队员也好，没什么存在感。底下有人评论问：“这是个什么队啊？”有人回复说：“就是个杂牌军，陪跑的吧！FCA可是进过亚洲决赛的队伍啊，搞定预选赛分分钟的事。”
张新宇特地赶来邯郸校区。三个人找了一间小教室，聚在一起抠PPT。马东强跟惜惜在旁指指点点，张新宇在改PPT。杜小月在旁边翻帖子，翻到了叹气，“唉，我们大概真的是陪跑队吧。”
“真的吗？”惜惜动了动眼皮，“我们来猜一猜，十六支比赛队伍，有几个人，能看出来这个案例是合生？”
杜小月问：“看不看得出来，会影响最后的结果吗？”
马东强答：“很可能会！如果以为这是GE，很可能就像我一样，用投资的策略去梳理业务线了。”
张新宇点头，“反而是那些没有把它跟GE联系起来的队伍，会单纯用去杠杆的眼光分析问题。但是，去杠杆不是G公司最核心的问题——”
马东强接着点头，“是啊。这个题太误导了。题目里说：‘2008年金融危机，G公司的给贷机构无法及时跟进，不能举新债偿旧债，资金链吃紧’——就是个陷阱哪。要是能看出这家公司是合生，就意味着……”
惜惜点头，“就意味着我们知道，这家公司的经营问题，跟金融危机没有直接关系。”
“啊，那……我们肯定不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队伍。”杜小月眨眨眼，说，“我之前有提过，合生集团的总裁宫城刚刚结婚。你们知道他老婆的名字叫什么吗？”
张新宇跟马东强同时竖瞪起八卦的星星眼。
“江一雪。江一雷的姐姐。”杜小月自己给自己点头，“神奇吧？”
惜惜呆住。
张新宇问：“那又怎么样？你怎么知道这个江一雷一定很懂合生集团？”
“不只江一雷。这样说起来，预选赛这道题，简直是合生集团的高管，给自己的后辈，专门出了一道题。”杜小月自己，也忍不住露出惊奇的表情，“记得吗？FCA的会长杨望。我怀疑，他是合生集团董事长的……啊哼，私生子。”【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