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俸如才往前踏了一步,方向感顿失,猛然一阵天旋地转,四周陷入漆黑,集市灯火全部消失不见了。
鬼打墙!
“这……这怎么回事……”
览青修的是炼丹之术,极少遇见这种情况,顿时方寸大乱。
剑鸣铮铮。
碧荒长剑出鞘,剑身碧芒将二人脸照亮,皖俸如眼珠子朝览青示意,叫他站在他身后来:“嘘,别出声。”
览青默不作声,点头。
良久,皖俸如耳边忽然有一清脆的笑声吱吱咯咯的传过来,疯魔了似的,笑声如水泛涟漪不绝于耳,直绞得他脑仁子突突跳将起来。
阴气森森的魔音罢了,又换上一种嗲声嗲气的南方女人的腔调,慢悠悠吟了一首诗,皖俸如支楞着耳朵,听得真切,那是一首责骂负心汉的诗。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不得……”
不得后面,他没听清,因为那声音吟着吟着,便呜呜痛哭出声,继而愤怒,继而发狂,继而又是疯狂大笑,很是癫狂……
大概意思是讲,好笔称人心意时,能在红笺纸上如撒花钩琼般写字,只因使用日久笔锋磨尽,就不能再怎样了。
皖俸如这诗词歌赋方面薄弱的很,以前早课不是逃了,便是睡觉,与旁的师兄弟打趣。考课时,偏诗词这一关过不了,师尊吹胡子瞪眼,戒尺敲在手心,指着他脑门子骂胸无点墨,大智若愚。
这些文人墨客的诗词文绉绉,软绵绵,没半点用处,可到时候真正用上了,皖俸如后悔晚已,只能靠猜了。
这诗咀嚼来咀嚼去,来来回回,心底颠倒反复想了想,大抵是说这男人的喜欢如流水无情一去不复返吧?总之是首骂负心汉的诗就对了。
皖俸如叹息,不知又是哪家为情所伤的女子,想是死后心中惦念这负心汉,心怀怨恨,执念不散,孤魂野鬼一只在这世上徘徊,也是可怜。
左右不过举手之劳,倒也不是什么棘手的邪祟,皖俸如想,不如一并解决了,好将这墙撤了,回归正常。
他便将剑收了起来,对着那声音的方向作揖:“恕皖某唐突,今日路过此处无心冒犯,亦不知姑娘是否镇上所说的恶鬼邪祟,但皖某相信姑娘绝不是有心伤人。不知姑娘心中所怨何人何事,可同我讲,在下云游散修,许能助你化去凡尘纠葛,莫要再害人了,这与你轮回转世无益。”
言尽于此,对方本来还阴瘆瘆的惨笑,却忽然没了声音,但鬼打墙也没有因此而撤,反倒是地面上,忽幽蒙上了一层阴影,影子果然是个女人,她悠悠荡荡,在风雪里飘摇。
“……你……”
“我□□妈的,丧门星!老子今天高兴喝两杯酒怎的了?碍着你事儿了?你给我滚!妈的!真是丧气,你这肚子就不能争点气?生了两个女娃娃,还要老子挣钱养活你娘仨,你有种你倒是给我生个男娃儿出来?两个女娃子叫我怎么传宗接代?上辈子老子欠了你的吗?你这贱女人!!”
“………”
不知道哪个方向,谁家醉汉提着个女人的头发在门前撕打,伴着那女人无助的哭声,他嘴里污言秽语,骂骂咧咧,不堪入耳。他眼眶也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气极了,红得厉害,恨不得一根手指戳进女人的脑子里,就这么大声叫嚷,拼命撕打,拳脚落在女人身上,两个女娃娃终是害怕的哭了出来。
皖俸如以为这是幻觉,想来这个挨打的女人应当是这被他冲撞了的孤魂野鬼吧,但……这一幕……也好似不是幻觉。
等等!他正欲开口,身子猛地往下一沉!
等再找回五识感官,仍旧是那醉汉辱骂妇人的场景,连方才陡然消失的集市竟都又出现了!
忽然他明白过来。
人怕鬼七分,鬼怕人三分,对于鬼打墙这种东西,脏字最容易破解,这醉汉浑身恶气,喝醉了酒到家门口,心烦气躁地拿着妻子撒气,他这骂骂咧咧的污言秽语一顿,歪打正着,给鬼打墙破了!
皖俸如如释负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远远地,他听到有一人唤道:“公子皖。”
之后是两个,三个,四个。那一群着统一黛青色衣袍的门生很是显眼,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笑容,正朝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为首的年轻修士喜道:“公子皖!竟然真的是你!我还当他们为了逗我们开心,瞎说的呢!”
“师尊!师尊师尊!你终于回来了!”皖俸如都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已经被两只细细手臂缠住,挂在了他身上。
览青已经惊呆在原地了,师,师尊……师尊??
他家师兄,门下最清净,什么时候多了个徒儿……
皖俸如低头,正见着那满面春风的少年,两只圆滚滚的兔子眼,可爱的很。
这个少年个子窜的很快,比他走之前长高了许多,掰指头数数今年十二,样貌变化有点大,方才混在人堆儿里,他差点认不出来。
这便是他的徒儿,云山大泽金氏独子,金岚。
是的,金岚。
沈长熙白日里说的金岚,就是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了,前世是一直被他叫做天生克星的四师兄,沈翁青。
沈翁青是个短命鬼,死的早,不然他两人还能昏天地暗的纠缠几辈子。
至于为什么这一世他要收金岚为徒,自然是上辈子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太多,他还没报完,那短命鬼就死了,不免觉得有些亏。
仇报三代,他可不能这么便宜了沈翁青。想死了一了百了?不存在的。
这便是他顶着各种风险去托生殿,顺走命格卷宗的理由。
金岚一排小牙露出标准的八颗,笑得很甜,看起来就让人…………
怎么看怎么讨厌!
金岚并不知道自己很让人讨厌,黏在皖俸如胳膊上不下来,亲昵的要命,也让皖俸如难受的要命。
“师尊!我差点以为都见不到你了呢!”
嘶……这话听起来,不大像什么好话啊?
皖俸如凌厉转眼,看向旁边一位门生,那门生白净乖巧,叫金绒,表字晚予,是金岚的堂兄。
金绒见皖俸如一脸疑惑,开口道:“是这样的,一个月前天阙小镜湖沈家新添了位千金,正赶上除夕这天满月,沈宗主邀了玄门前来吃满月席,顺道便一起吃年夜饭,守岁过除夕,人多也热闹。”
“小镜湖距云山大泽路途远,需提前两日出发,还怕等不到你一起去呢。”
“原是这样啊。”皖俸如没好气,差点以为,是金岚这蠢孩子咒他早点死呢,“不过,我回来谁都没说,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金绒正欲说话,却被金岚抢了先:“是今日阿爹派到春乌镇上办年货的门生,说是见了你。”
“本欲当时就请师尊回去的,但见师尊好像是饿疯了,一人张口要了三碗馄饨,他们不好意思打搅,就先赶着回来通风报信儿。”
“………”
这三碗馄饨……注定又是无法抹去的……
金岚抓着皖俸如的手,摇了摇:“师尊,咱们快些回去吧,阿娘命人端了五斤饺子,还备了火锅,都是师尊爱吃的菜!”
皖俸如不喜欢小孩子粘糊,将手抽了出来。他尤其是不喜欢这个沈翁青转世的金岚,从前刚收他入门时,就变着法子收拾这小子。
比如把他骗到后山,说树上有给他准备的生辰礼物,在最顶端,让他爬上去拿。
小金岚实诚的爬树爬得很高,然后他就当着金岚的面,头也不回得走掉。小金岚眼睁睁看着人走了,喊他师尊也不搭理,就一个人抱着树干,心里害怕但是不敢哭,因为他会揍他。
等到晚课,皖俸如等小金岚上课,却不见人影,再去后山的时候,这小金岚,两眼泛着潋滟清波,睫毛上挂着莹莹泪珠,一见他,也不管会不会挨揍,张口嚎啕大哭。
哭到伤心欲绝,抱着树干的手就去揉眼睛,从树上掉了下去,皖俸如发誓他真的不想管,就这么让他摔死算了!
但转念,又觉得太便宜他了,只好,敞开怀抱,把他牢牢揽到了怀中,背了回去。
心软真的是病。
桃花三千流水的眸子看了金岚一眼,当下开始拷问:“近日来你功法练得如何?”
金岚语塞,答不出,荒废许久了。
他顿了顿,忽然上手捏了一下金岚的脸蛋:“看你这好似胖了不少,为师问你,你每日几时起床的?”
金岚心一虚。
缩了缩脖子,头也不敢抬,悄悄撇了一眼皖俸如,扯了个谎:“弟子,弟子……呃……卯时起……”【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