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找到史湘云的时候,她的手已经被荷声包成了粽子,看着有点吓人。
鸳鸯也紧跟在后面,还有几个神色紧张的小丫头,看上去是被拉了来一起找人的。
——显然,史湘云此番前来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还惹得她的贴身丫鬟央了众人寻找。
史湘云坚决不肯和黛玉说话,站起身就要走,翠屏满脸歉意和黛玉告别,小姑娘温和地表示自己不介意。
倒不是真的不介意,但是能给史湘云添堵,何乐而不为?
果然,她这番大度的表现让史湘云更加心塞,跺了跺脚风一般消失了,留下再一次失去主子踪迹的翠屏,以及再也不想管这件事的鸳鸯。
送了众人离去,黛玉一颗心才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地上奶白色的鹅卵石还静静躺着,不知为何,离那么远似乎都能发出光亮一般,存在感格外强。
黛玉忽然勾起了嘴角,对荷声说:“你陪我写字,霜晚且去看看晚饭可得了。”
用晚饭的时间还早,霜晚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又瞥了一眼屏风外面的自走钟,什么都没问,顶着一头问号走了出去。
第一次处于这个场景的荷声倒没觉得奇怪,习武之人思维简单,自打伺候黛玉那天起,主子就是她唯一的道德标准。
不过看着黛玉边习字边勾起的嘴角,心里还是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那些让她头大如斗的字,在姑娘手里行云流水一般写了出来,而且姑娘还写的那般开心,姑娘真是比那些男子还厉害!
如果王夫人在这里,就会发现荷声的眼光如此熟悉——那是属于粉丝对爱豆的狂热啊!
此时正躲在暗处的祝子期:???
这个走向不太对吧?
祝子期衣服上的银丝暗纹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仿佛黎明时即将消失的星辰,还在挣扎着发出最后一丝光芒,企图引起爱人的注意。
他不由心想,难不成玉儿没看到自己?焦急之间瞥到她嘴角那一丝狡黠的微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真是调皮。
既然如此,他也不急下去,看了看荷声,伸手丢出了另一块鹅卵石。
石头朝着黛玉身后的引枕飞去,然后反弹到另一边,直直冲着荷声去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荷声眼神一瞬间犀利起来,势如闪电地夹住了石头,朝贼人那边看去时……
那分明是她挥毫泼墨的姑娘呀!
荷声疑惑地四处看了看,又偷偷瞥了一眼黛玉,什么也没发现。
祝子期觉得好笑,又照旧来了一次,只是这次荷声没再被他误导,目光直直看向了他的藏身之处。
祝子期:……?刚才怎么没发现?他还以为自己武功见长!
没等他想明白,荷声已经到了身前,昏暗的光线似乎根本不是她的阻碍,还没等祝子期给出反应,腰带已经被来人紧紧捉住,往前猛地一拉,然后往下狠狠一甩。
五体投地的祝子期:……
出场姿势永远这么突然而清奇,祝子期忽然对话本绝望了。
到底是谁写的话本,明明里面全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到底能不能行了?
现在看来,奶团子是很佳人,……也很才子。
他呢?他到底是什么?
祝子期委屈,并且不想起来了。
但这由不得他,荷声已经掠到他身边,一手将他腰带后方攥住,直接把他拎了起来。
祝子期:……
想时光倒流回去抽打自己,为什么要穿有腰带的衣服。为什么要惹荷声,为什么要惹她?
然后就听到黛玉和荷声共同的惊呼:“子期哥哥(祝少爷)!”
惊讶中掩盖不住偷笑的是黛玉,十分嫌弃并且不赞同的是荷声。
祝子期捂着脸想否认自己的身份,但是已经太晚了。
荷声下手颇有分寸,虽然这一番折腾让祝子期很丢脸,但到底没伤着,黛玉了解她才敢这般逗弄祝子期,也出一出这月余竟是没消息的气。
但仍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见祝子期确实没事,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对荷声默默挥了挥手。
荷声并不想离开。
黛玉叹了口气,忍笑对她说:“祝少爷是奉了哥哥的命送东西给我的,你莫担心。”
荷声犹豫了一下,见黛玉坚持,又看了看冲她龇牙咧嘴的祝子期,做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的心理斗争才下去。
黛玉回头,就看到原本愁眉苦脸的祝子期,这会儿如同春日里刚盛开的花朵般灿烂。
“玉儿,你在维护我,你对我真好!”
黛玉红着脸:有些想念那个别扭的小小少年郎了。
眼前这个,长大了,却也要避嫌了。
可是避嫌又有些舍不得。
黛玉活多一世,不是懵懂不知事的少女,自然清楚自己对祝子期那些情绪源于何处,她未曾想过要去克制。
人这一辈子,甚至几辈子,能遇到一个心动之人何其容易?
更何况,他们二人的互动一直很有分寸,林如海一直在旁看着,并没有出言阻止。
她沉默着没说话,却把祝子期给吓着了。
祝子期顾不得身上的土,想走上前捉黛玉的手,却又停住了。
他们已经不是懵懂孩童的年纪了。
发乎情,止乎礼。
祝子期默念了三十遍,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到:“玉儿,你生我的气了?”
问出口的一瞬间又忐忑起来,他不想听到敷衍的“我没事”,也不想被转移话题,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身心变得疲惫。
当然,他的小姑娘没有让他失望。
“我生气了,你这一个月,都去哪里了?”
黛玉瓮声瓮气,带着十二分的委屈,眼看着眼前的少年郎从小心变成雀跃。
他的情绪可真好左右啊,一句话就能让他开心,一句话也能让他伤心,在自己面前,他就好像一只不设防的幼兽。
黛玉一瞬间心软极了。
祝子期这辈子做出最愉快且自愿的回答就是这次了。
“我这个月都没在京城,今日也是刚赶回来。”
去年冬月初,圣上龙体抱恙,只有极亲近的一些人知道。
圣上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但这次传出来的消息似乎特别严重,心思活泛的人便开始有了动作,祝子期便是被这些人支出了京城,堵在外面回不来。
“好在祝正初和我一起,我们爷儿俩也算团圆。”
除夕夜,他和祝正初被三十个黑衣暗卫围剿,有那些人的人,也有圣上的人。
月色皎洁,爆竹声响,团圆之夜。
他却在浴血奋战,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的一瞬间,最后悔的事情竟是没有告诉奶团子自己心悦她。
“走得很突然,那鬼地方偏远,送信的人都没有,也就没顾上和你说。”
因为一直在被追杀和杀人,天下之大,却容不得一张安静的书案,写一封报平安的书信。
这样披着血色的往事,他说的轻松诙谐,仿佛是在讨论明天的早饭。
说着,祝子期伸手想揉黛玉的头发,这次却被她躲了过去。
想到毛绒绒的触感,祝子期的手心痒痒的,心中觉得甚是可惜。
其实,黛玉早就目光敏锐地看到了他低头时后颈部隐约露出来的刀疤。
林煜风人不在京城,却也时不时送来些消息,其中就有祝家父子这段时间的行程。他能查到的有限,但结合祝子期的叙述,外加他的伤疤,黛玉已经猜到了五分。
仅仅这五分,就已经足够让人心疼了。
她知道祝子期有秘密,他不说,她就不问,她在乎的不是他是谁,而是他这个人。
黛玉红了眼眶,心思沉重,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相对坐了一会儿,忽然一阵穿堂风吹过,祝子期眯起了左眼:“哎哟,我的眼睛进了东西,刚才只是有些硌得慌,现在都睁不开了。”
他使劲儿揉了揉,再想努力睁开,一下子又闭上了,上下眼皮都红肿起来,眼睛里涌出一些泪水,将长长的睫毛弄得湿哒哒的。
黛玉见他不似作伪,也有些急了:“怎么回事?要不要叫大夫?”
祝子期吃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前几日就不太好,大夫说不能被风吹了,也不能进什么东西,这下怕是刚才折腾得进了东西,疼死我了,等不得大夫了!”
黛玉心急如焚,想去查看又怕伤着他:“这可怎么办?”
祝子期一边喊痛一边苦笑:“如果玉儿不介意,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有脏东西吹出来也就是了。但是……哎算了……”
左右无人,丫头们又不在跟前,黛玉一咬牙,心想活了一百岁怎么还能跟小姑娘似的扭捏,事急从权,便上前帮他。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凉凉的,抚在他的眼皮上,比最上好的丝绸还要舒服。
祝子期心中涌起难言的情愫,心想这是玉儿啊,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或许,或许他应该把她娶回家!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来,就如同最烈的骏马脱了缰,在他心里肆意奔跑。
他要把她娶回家!
黛玉只觉得手下这人的皮肤越来越烫,担心他要发烧,当下加快了动作,将他的眼皮拨开,竟真的有一条细小的丝线。
小姑娘微微嘟起嘴,想将丝线吹出去,莹润柔软的唇近在咫尺,少年觉得这一切美到不真实。
“玉儿,你嫁给我好不好?”
这句话是怎么说出来的,祝子期根本不知道。【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