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仪回宫的时候, 已是夤夜,远远望去, 寿安宫的灯火已经熄灭,宫门紧紧的闭着。
孙姑姑立侍在她两侧, 而冬桃上去扣了门。
宋乐仪偏头看向另侧的长长宫路,只见青石板蜿蜒往前, 八角琉璃宫灯在石板地上投下长长斜影, 两侧宫阙重重而排, 孤独而寂寥。
宫门开的很快, 随着咯吱一声打开, 冬桃一脸惊诧,连退数步行了礼,低头不敢看:“奴婢见过豫王殿下。”
与之同响起的还有孙姑姑的声音。
“表哥?”宋乐仪惊讶的转回头,“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隔着一道门坎, 寿安宫的灯火已经熄灭, 映着皎洁的月光, 他五官的十分的清晰柔和。
赵彻随意答道:“正要回宫。”
宋乐仪“哦”了一声, 轻声嘱咐了一句:“更深露重,表哥早些回去。”说过便抬腿迈过门坎往里走。
走了没一会儿,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除了她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身后静悄悄的,好似什么的都没有。
想到今日是中元夜,鬼门大开的日子, 小姑娘心间蓦地一紧,脚步一顿,立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屏气慑息不敢动,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身后的动静。
除了夜风刮过树叶娑娑的声音,其余什么声音都没有,似乎连呼吸也没有。宋乐仪粉唇紧紧抿着,纤细的手指握成了拳,大着胆子,浑身僵硬的转身。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黑影,她当即轻呼一声,闭眼挥拳而出,却不想被握挡在半空中,冰凉的手上传来温热之感。
宋乐仪下意识的惊叫出声,却不想被人往前一拽,又捂住了嘴,还不等她扑腾挣扎,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睁眼。”
是赵彻。
宋乐仪这才松了一口气气,从人怀里挣了出来,转头看向身后人。一袭黑衣,周身沉沉仿佛要与墙门融为一体,唯独一张俊脸很白,此时又眼底带着笑,好看的紧。
她略带恼怒:“你干什么?”
赵彻没说话,而是伸手将人扶着肩又勾近了几许,站稳,他挑眉,不紧不慢道:“我吓到表妹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宋乐仪漂亮的眸子瞪着,拍掉他扶在肩膀的手,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听得人心间一颤。
下手好像有点重了。
可是又想起他方才装神弄鬼的吓人,宋乐仪顿时又有了底气,娇声反问 :“你不是回宫了吗?”说完她四下环顾,“孙姑姑和冬桃呢?”
“我让她们先走了。”赵彻偏头瞥向另一边的石桌与石凳,随意的说了这么一句。
那里原本灿灿盛开的玉兰花早已凋零尽,只余一树层层叠翠的绿叶。石桌上面摆着一个三层食盒,石凳上面铺着柔软的绸垫。
“……”
那你为什么没走?
宋乐仪差点脱口而出,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两人四目相对,静默许久。
他好像又长高了那么一点。
气氛正稍显沉重的时候,赵彻忽然扯着嘴角笑了笑,问了句:“我好看吗?”
他语调很认真,连着眼底的光色都变得灼人起来,宋乐仪呼吸一窒,躲避似的挪开了视线。
她本来想说一句“不好看”的,可这话实在违心,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没看清。”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五官也变得柔和,眼底的情绪很低落,没有往日那般耀人夺目。
然后赵彻看着她微微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有些闷声道:“表哥,我很难过。”
声音很轻,夹在夜风中一瞬就消逝了,但是赵彻却听的很清晰,他笑了笑,忽然半蹲下身体,伸出双手将人的脸蛋捧起:“我看看。”
看什么?看她如何难过么?
“赵彻!”宋乐仪娇恼着喊了这么一句,眼底倏地的泛上了泪花。
然而映入视线的不是一张调侃带笑的脸,而是一副沉静认真的模样,漆漆黑眸的情绪很复杂,教她一时看不明白。
“是挺难过的。”
赵彻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他微微叹了气,温热的手掌覆上,牵过她的手往另边走:“表妹,过来。”
“去干什么?”宋乐仪不明所以,扭捏着不想上前,奈何赵彻不松手,只能任凭他拉着往前走。
直到视线中出现石桌与石凳,以及摆在上面的食盒与垫子,宋乐仪忽然间有点明悟了赵彻的意思,这是想与她秉烛夜谈的架势?
太不像他往日的作风了——
他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盘一盘点心放在宋乐仪面前,一共有九样,甜腻的气息在夜色中散开,皆是她喜欢吃的。
“……我不饿。”
赵彻却没说话,早在月前他便注意到了表妹似乎有意在避开武安侯府与武安侯宋岐,以前表妹还是挺喜欢武安侯的。
直到今日从太庙分开时,他见到她眼底犹豫不决的眼神,就知道她晚上肯定会回来。
见宋乐仪不动,赵彻伸手将一个青花小瓷碗勾到手边,舀了一勺糖蒸乳酪,递到宋乐仪唇边:“尝尝。”
上面缀着一颗松子,奶白色的一块。很好看。
她抬头,看向赵彻,他眼底的神色很真挚,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便张开了口。一勺抿进嘴里,细腻香甜,唇齿留香,酒酿随后淡淡漫延开来。
也很好吃。
宋乐仪的确饿了,在武安侯府里没用什么东西,这一口入肚,马上便勾起了她的食欲。这下不用赵彻再喂,她自己便接过他手中的小瓷碗,一勺一勺小口抿了起来。
没有点灯,小姑娘的五官虚虚笼在月色,很是好看。赵彻半支着下巴看她,一双黑眸幽幽,神色莫测。
用了一碗糖蒸乳酪,宋乐仪就觉得有些饱了,她抬眸,这才发现赵彻一直在看着她,许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将一叠香饼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也吃呀。”
难得赵彻没拒绝,他十分给面子的捏了一块,虽然只咬了一口。
一口甜腻的春饼吞咽入肚,赵彻却觉得有些苦,是挺苦的,他不喜欢看见表妹不开心的模样。
如此想着,心间又涌上一抹烦躁,他将那块未吃完的春饼随手丢回碟子。
月光莹莹下,眉眼俊俏的少年盯着手指端详了片刻。宋乐仪眨了眨眼,就在以为赵彻会舔上一舔的时候,毕竟她有时候会这样做的。
然而那边赵彻已经垂了手腕,搭在微凉的石桌上。
“表妹心情可好些了?”
一贯浸着笑意的语气,却去了调侃,很是真挚。宋乐仪微微沉默,她咬着唇,小声说了一句:“好一点儿。”
一点不行啊——
赵彻闪了闪眼眸,忽然站起了身,挪步到宋乐仪身旁,他蹲下身子仰头看她,又伸手将人的脸蛋捧了过来。
“表妹。”他轻喊了一声。
一对眼睛漆黑黑的,然而里面的情绪却很满,宋乐仪微微愣住,忽然想伸手上前摸上一摸。
可是又觉得不太好,毕竟她的脸皮没有赵彻那么厚。
小姑娘应了一声:“什么?”她觉得赵彻是有话想对她说话。
其实赵彻这个人很能说,像刚才那般沉默半天,显然已经不是正常的情绪了。
她多半与其相处的时候,赵彻能一张嘴不停歇叭叭叭的说个不停,有的没的,真的假的,他都能和你说上一通,而且他这个人不仅喜欢说,还得让人给他一两句回应。
不然——
你不知道他一下句会冒出什么混账话来。
故而她多数时候都得被他气上一气。
想及此,宋乐仪端正的坐好,一双乌黑的眼睛认真的看向赵彻。
见她这副模样,赵彻轻笑了一下,难得十分正经的语气: “表妹,我知道你难过,就如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悲欢离合,这世间种种,唯独感情强求不来。男女之情是,朋友之情是,亲人之情亦是。”
他一字一顿,说的很是认真,宋乐仪垂下眸,声音沉糯:“可是他是我亲生父亲。”
赵彻“唔”了一声:“我知道。”
这话一出,宋乐仪忽然觉得委屈,她抬头,睁着一双水雾朦胧的看他,又要落泪了。
赵彻将拇指抵在她的眼角,那里有滚烫的泪珠落下: “表妹别哭,若是你真想你爹想得紧了,要不这样…”
月光朦胧下的俊俏少年神色为难:“你喊我一声爹,我应了,权当安慰你?”
……
他、他在说什么!?
宋乐仪的眼泪悬在眼眶中,一时间落也不是,咽也不是。
卷翘的眼睫眨了两下,将泪珠卷落,小姑娘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找回了情绪,竖眉瞪眼怒气冲冲:“赵彻!你在混说些什么!?”
嘘——
赵彻伸了一根手指搭在唇上:“小点声音。”
宋乐仪望了一眼黑意沉沉的寿安宫,沉默了一瞬,抬腿便要去踢他,赵彻反应很快站起身后退,身后是层层叠翠的玉兰树,衬得整个人又明朗清晰了几许。
跑的倒是挺快。
她恼意更甚,蹭了一下站起来就朝赵彻而去,直握着他的肩膀将人抵到了玉兰花树上,颇为咬牙切齿道:“你说让我喊你什么?”
“……爹啊?”
赵彻似是不解其意,又重复了一遍。
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压在肩上得白皙小手,低声笑道,寂寂夜色中笑声很轻,听在宋乐仪二中有无尽得揶揄之感,抢在宋乐仪说话之前,又先说了一句。
“表妹,你捏疼我了。”
说着,他回头,低头看向宋乐仪。
两人离的很近,呼吸交缠,熟悉的荼芜香卷进胸腔,似乎比往日更好闻了一些。
宋乐仪蓦地脸色一红,这才发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忙松了手要往后退,却不想赵彻握着她的手腕,将人重新拽了回去。
这回她的手松松的搭在他的肩膀,没敢再捏。
“表妹。”
她听见他放轻了嗓音,语调难得温柔:“人生匆匆不过百年,白驹过隙,需得尽欢才是。那些伤心、伤神的人与事,不记也罢。但有些人和事,是一定要记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扯着嘴角灿烂一笑:“比如我。”
宋乐仪:“……”
就在她唇角翕辟,想要说话时,忽然感觉有东西落在头顶。小姑娘的表情顿时就僵了,漂亮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闪了好几下。
树下蚊虫多,或许是那只不知名的小虫,她有想起的前些日子那条蜈蚣。
就在赵彻不明所以的时候,只见她颤声带着哭腔道:“表哥,有一只虫落到我头顶上,你快看看。”
赵彻瞥了眼她头顶的绿叶,忍俊不禁。
他伸手捏下她头顶的绿叶,举到人眼前,笑道:“是挺大的一只虫的。”
等瞧见一片绿油油的叶子,宋乐仪顿时窘迫。
她挣脱开赵彻的手,后退了两步,语气颇为急切又似遮掩:“夜深了,表哥,你早些回宫。”
说完,人就提着裙小跑离开。
赵彻看着她离开地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方才背靠着玉兰花树,低声而笑。
表妹啊。
你的余生,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土味情话走一波#
宋乐仪:为什么要用捏过春饼的手来捏我的脸?
赵彻:我想把甜蹭到你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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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04768、柚香的蜜桃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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