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县县衙大堂外初春寒风稍减。
大堂内忽然有人起身继而魏玄定、雄伯南以下大头领、头领们陆续站了一地然后却又面面相觑一时僵在那里。
见此形状张行、白有思、伍惊风、贾越、周行范几个没站起来的各自抬头去看包括之前正站着说话的窦立德、陈斌正忙着其他事情的王雄诞、贾闰士也有些莫名其妙。
站起来的人里面大部分人也明显不知所措。
气氛诡异极了。
这个时候一直没参与讨论的贾越心下一惊忽然也起身却扶着刀便走到了张行身侧然后冷冷来看这些人。
见此动作几乎所有站着的人都本能一慌意识到可能是哪里出了误会距离最近的魏玄定立即转身去看身后紧随其后的雄伯南也茫然失措仓促回身去看。
身后诸人也各自相互去看既无人敢动也无人敢坐只是嗡嗡声一片响彻了撤了桌案满是椅子的县衙大堂。
便是白有思伍惊风等人也明显惊疑起来。
张行怔了一下先行来喝:“都坐回去!”
堂中陡然安静下来自魏玄定和雄伯南以下几乎所有人立即都坐了回去。
“你也坐回去!”张行再来看贾越语气更加严重。
贾越看了眼安静下来的大堂也意识到什么立即闷声坐回。
魏玄定此时赶紧坐在那里说:“我以为刚刚龙头的意思是要大家出去避讳一下结果起身后发现大家都没走这才呆在那里。”
“我以为是要请罪等魏公带头呢绝无他意。”雄伯南也随即做了解释。
紧接着是单通海他刚要开口孰料坐在堂间的张行便摆手制止:“既是误会便都不必多言了也是我话没说清楚……毕竟咱们黜龙帮历来的规矩只要头领们俱在一起素来什么摆在明面上也确实没必要搞那一套窦头领你那下属有文书呈送吗?”
许多人释然下来却不禁后怕。
“没、没有。”窦立德也有些后怕。“他不识字我也没来得及整理。”
“你且去别处整一个文书过来我来与诸位头领们当面对一对想必他们也是敢作敢当的。”张行如此吩咐。
窦立德赶紧转出去。
座中许多头领面色重新难堪起来而且加了几分凝重……刚刚那一幕说起来只是有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和巧合但若是这位大龙头面上敞亮内里起了疑心如何?
这种事还少吗?
“辅大头领。”张行依然喊了辅伯石为先。“你先说。”
辅伯石站起身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四下来看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一幕的问题此时也明显后怕开口来言却居然是辩解:“我刚刚也只以为是要出去做躲避。”
“说事情便可。”张三郎此时心情俨然不佳。
“那日我们淮西营确实跟周边几营起了些纷争。”辅伯石沉声来言。“进去前是跟周行范的营头是因为王瑜部俘虏归属闹起来的后来进了大营周行范率部离开又跟徐开通头领在大营分划上起了些冲突……这种事情不用问什么间谍问谁都能问出来可这便要抽杀吗?”
“我可没说听谁胡言乱语便要直接抽杀自家士卒而且这也跟士卒没什么关系但事情摆在这里又不得不做惩戒。”张行认真来答。“否则大军作战各营自行其是又算什么?为什么整军为什么划分新营还不是为了减少门户之见?这叫去了旧的来新的!决不能忍!”
“所以龙头的意思是只处置各营头领了?”辅伯石想了下继续闷声来问。
“不错。”
“可要是这般讲……”辅伯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咬牙来抗辩。“收拢俘虏、财货、物资都是以营为主然后再做分配事先没有言语的话营跟营之间相互争夺乃是人之常情这也是这次为什么多头领犯错的缘故……事前没有讲事后却要我们这些人来承担罪责吗?”
“若照你这般说……”张行音调陡然高了起来盯着对方的目光也灼灼起来。“那罪责该谁担呢?”
辅伯石一怔愣是没有把说出话来刚刚那一幕他确实心有余悸。
“是想说我来担吗?”张行干脆点破。
辅伯石环顾四面这一次所有人坐的比石头都牢靠无一人起身帮他说话也是既气馁却又不忿也不愿意就此服软。
而魏玄定和雄伯南此时本可开口也都被刚才贾越那一下子整的不好说说话了。
眼看着辅伯石面红耳赤气氛愈发失控。
“我当然是有罪责的。”张行继续来讲引得众人一怔辅伯石也愣在当场。“而且是第一罪责人……为什么这么讲?不是说我犯了什么错而是正如辅伯石说的这般这件事他是某个人的明确责任却又是实打实的问题而这种情况下那肯定是整个领导集体的责任!”
“领导集体!”
下面一群人脑子立即闪过这四个字可为啥每个字都知道合在一起就不晓得了呢?但也有聪明人脑子一过追溯每个字本意大概晓得了意思。
“什么叫领导集体?”张行似乎是看穿了大家的疑问即刻自行来做解释。“领导就是领而导之的人就是头目就是指我们!”张行以手指向了自己复又指向了所有人。“我们是这些营头主将在军议会上都有资格开口参与决定方略在营内也是一言九鼎物资发放、军功升迁都是我们来定所以我们是这二十五营兵的头目和领导!
“而集体是集合而成的团体是说我们黜龙帮不是跟河间大营那样的军阀视部队为私人是说在真正的大事情上面比如来不来河北要不要整军设不设什么新规矩想做什么事都要经过商议和决议!只有大头领们一起举了手才能去办!
“至于这个事的罪责正该是整个领导集体……只不过我被委任了河北方向的军政攻略是领导集体里最大的一个所以要担最大一个罪责……而我之下从魏玄定到诸位大头领头领人人都要有为事情负责的心态而不是临到战阵上觉得这个事情没有人说便在那里钻空子、占便宜!
“现在你们自己回头想想你们身上的头领身份只是个听差做事的位置吗?!尤其是你辅伯石你以为黜龙帮的大头领和头领是什么?决议大事的时候没有你辅伯石的一手?那时有一手便该晓得此时也该有一责!
“所有头领们都要为自己的营头负责!
“而我和魏首席以及所有大头领们还要为战局和方略负责!黜龙帮的大头领和头领没那么轻贱!”
话说到一半许多人便想起身表态了尤其是魏玄定、雄伯南、程知理这几人只是刚刚那事过于离谱了还是没人敢罢了。
且说魏玄定是直接察觉到张行对他不满的因为就事论事这件事情本质上他才是第一责任人当日张行率部折回时可是明确提出了问题并让他魏首席负责整个马脸河大营的所以内心早就不安了;
而雄伯南是非常认可张行关于领导集体这个说法的这太符合他一直以来对帮内义气的认可了甚至张行这些话是有对义气进行定义和升华的所以若是在它处他也早就站起来叫好了;
至于程知理谁也不知道这个年纪偏大的东境豪杰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无疑他是不会放弃在任何关键问题上对张大龙头展示追随姿态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其实也觉得张龙头说的棒极了那就是单通海。
首先单通海那天奉命去追逐敌军将领了部队也被张行带回去了他和他的部队其实根本没摊到事情;其次他敏锐的意识到张行的这个集体领导制正是他一直以来在张行这个明显有私怨的人面前岿然不倒的根本所在。
他打心眼里赞同这个说法和提法。
但是跟其他人因为心里发虚不同单大头领纯粹是身份所限不好出来喊的。
“若是这般该怎么处置?”辅伯石知道话到了这份上自己似乎是躲不掉什么了愈发气馁。“为这点事情就要抹去大头领的位置吗?还是要罢了营头?”
“怎么可能?若是这般处置帮内还要不要做事了?”张行坦然来答却又扭头去看陈斌。“陈大头领谢头领之前就说你是国士之才此类事可有说法?能不能将功过记细一点?”
一直冷眼旁观的陈斌想了一下确定对方只是要自己递个话便认真来答:“其实很简单将中下层士卒计量军功的首级转等计量挪到头领一层便是……就是那个一个首级是一转再三个首级是一转再九个首级是一转……”
“好!”张行直接打断对方回头来看。“咱们便也议论一个说法出来……譬如大头领犯了错这次去一转下次不及立功再犯再去一转还没有立功接着犯错不停直接开决议会降等为头领自然也是寻常……这样大头领、头领之间也就有了制度讲的是一个公平公开、能上能下!”
这便是抓紧一切时机搞组织建设每次战斗后都要吸取各种教训的意思了。
此时气氛稍缓魏玄定犹豫了一下小声插嘴:“我以为是可行的。”
“若是这般我没说法了!”辅伯石忽然坐下。
“包括我这个龙头……”张行没有理会这俩人只是继续来言。“也要计量这个转等而且这次要跟罪责最大的那个齐平……若是到了份上大家便商议着开决议让所有人来重新选一次大龙头!”
周围人是真的愕然起来。
几人不顾一切便要言语。
“最后。”张行继续在堂中侃侃而谈。“现在打两个补丁!第一以后打仗整个战场的所有战利品都要一决于目前俘虏和物资都要按战功统一分配有多少人参与那一战就要战后一起分配决不能哪个营抢到是哪个;第二打完仗士卒尤其是前线基层士卒要立即计功从下而上记功而头领要立刻开会检讨论责看看哪里做的不对哪里还能做的更好要从上而下检讨……这些都要形成制度十个营打仗十个营一起搞一个营打仗一个营也要搞!谁也不要再搞出这种战场上把战友当敌人然后一打完仗一群头领眼巴巴的等功劳的丑态来!”
说到这里张行环顾周围气息稍弱:“我话完了!你们现在觉得自己当日犯了争功争营之过的人自家站起来挨个寻雄天王来报!报完后便来商议头领、大头领功劳减等的制度!”
一气说完堂上这才稍微放松了起来。
接下来自然免不了一番尴尬与热烈尴尬的是江湖习气尚在不是一时半会可消得很多头领都很在乎一个面子公开来说自家失误与过错未免显得难看;而热烈在于在另一部分更能意识到制度是对他们这些头领更有效保护的半高端群体那里是很迫切想迅速立下这个制度的。
过了一阵子窦立德回来张行两边一对发现大部分人都还是往大了说的还有几位头领窦立德那里根本不知道……包括魏玄定主动自陈了自己没有履行好军令做到安抚马脸河军营的工作。
很显然这些人被刚才张大龙头的陡然发作给吓到了。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二更众人方才按照张行的要求检讨并记录过错完毕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给龙头到大头领的位置间设置了很深的减转余地。
但张行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了。
然而办完这些却只有少部分人告辞离开大部分人依然扭捏留在了堂上却又都扯闲话。
张行无奈只能先行起身与白有思一起回了自己住处——长河城空荡荡的张行和白有思也占了一个县衙附近的宅子贾闰士带着一队亲卫跟在这里。
而刚一转过来这边院中白有思便郑重提醒:“三郎今日看似是误会其实很危险……我相信今日其实没有人真对你有恶意但是那个场景如果真藏了几个有心人忽然发难人群中正巧又有些别的怨气恐怕真会闹出事情的。”
“我知道便是那几个人都知道。”张行一边走一边黑着脸来应声。“不然后来我也不会真的发作起来他们也不好战战兢兢。”
“可这种事情……”白有思想了一想稍微不解。“本来只是底层鱼龙混杂的帮会才会有的事情如何出现在黜龙帮这种有制度、有那么多英杰的地方?”
“这跟底层不底层无关。”张行正色来答。“主要是看当权者有没有一个绝对的地位外加一个完善的维护他的制度……说白了就是我有没有给下面头领实权有没有搞这种大家团坐会议的东西来的若是我妄自称王称霸起来便不说眼下局面只是一州一郡的局面也不会出这种事端的。”
“所以……”白有思犹豫了一下驻足来问。“你确定要这么搞下去吗?一边不确立自己的唯一位置一边又对他们越来越严厉……这些人肯定有不少心里对你不满的。”
“我知道但来这一辈子弄了这个局面不去搞一回我不甘心!”张行同样驻足回头看了对方一眼。“试一试尽量往前走一走走不动再说。”
“这倒是你的样子了。”白有思笑了笑。
“待会该有人来了。”张行看了眼门外反问过来。“你觉得是谁?”
“魏玄定。”白有思瞥了门外一眼。“已经来了。”
说着她直接转入堂上寻了个地方坐下张行朝贾闰士摆了下手然后闷头跟上。
而果然须臾片刻便有人在门外请见然后被径直放入来的果然是魏玄定。
“龙头刚刚委实惭愧。”魏道士一进来连忙作揖。
“不误事就好。”张行倒也没做什么寒暄和退让坦然受了对方一礼并作出提醒。“我晓得魏公来到河北后一直跃跃欲试但也该收收心了不然接下来真做事的时候不免会露出来破绽以至于为人所趁。”
“是!”魏玄定尴尬应声。
“我就不留你了今晚应该还会有几人来的。”张行继续来言。
魏玄定犹豫了一下居然又问了一句:“辅伯石那里淮西营是不是有些过了头要不要换个人?”
“我是准备换的但不能指着这事换人家确实没降下去而且也不能太着急。”张行颇为坦诚。“主要是手头上除了王雄诞没人能去领淮西营而王雄诞我又一时离不开……太缺人才了。”
魏玄定点点头眼见着对方还是没有继续留自己的意思便还是拱手离开了。
“他跟那几个人指定在县衙到这边拐角那里撞上了只是因为身份被让在第一个。”白有思目送对方离开扭头来言。“这是怕自己只待了片刻就出去会被那几个人给误会、轻视的。”
“也该给他些教训这些天办的什么事情?”张行有些愤愤但还是话锋一转。“其实我也知道黜龙帮里的这些人没几个底子特别好的如他这般有几个方面可取的已经不错了而且一开始只是用他做做个架子然后求他一个立场拿稳但谁能想黜龙帮越来越大呢?”
“跟不上的不只他一个他还算好的。”白有思再度提醒。
正说着呢贾闰士领来了第二位客人却正是窦立德。
窦立德过来居然意外的没说今日的尴尬事哪怕他是当事人之人也没有趁机表达效忠之态反而是将刘黑榥那日立下的大功劳细细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便迅速告辞。
“这是一个真正的人才。”张行有一说一。“我说他像杜破阵绝不是胡乱说的之前落到那种地步还能团结一批人还有一个很不错的班底委实厉害……心眼多、想法多、能力强这次为我恶了许多其他头领却只将反复了几次的刘黑榥功勋摆出来刘黑榥但凡是个有良心的都要记他一辈子恩情。”
“但陆续相处下来感觉他不像杜破阵那么硬身段很滑。”白有思认真言道。“反而有点像是草莽中的李枢。”
“那便是野心更大了。”张行想了一下继续给出自己的评价。“总之这是河北诸头领中最出色的一个不能不用而且将来河北铺开局面他只会水涨船高……所以还是需要魏玄定和雄伯南也需要陈斌、谢鸣鹤和钱唐要将黜龙帮的摊子铺开要讲制度、纪律和规矩让派系和野心被组织稀释和压住……过一阵子春耕之后我就要大干一场。”
白有思点点头。
下一个来的是陈斌。
陈斌进来以后先朝张行拱手复又向白有思行礼张白两人也起身回礼倒是给足了面子。
“张龙头。”坐下后陈斌明显是顿了一顿方才小心来言。“我刚刚投效本该谨守本分但龙头对我知遇之恩却又不能不报所以今日从之前县衙那里便存了两句话一定是要说给龙头的。”
“陈大头领请讲。”张行面色如常。
“依着我看……大龙头身为黜龙帮实际首领最起码是河北这里独一无二之人对待帮内其他人往好了说当然应该是让大家既畏又敬才好。”陈斌吐字清晰言辞郑重。“但如果扩张的太快遇到的事情太急没办法让大家既如何又如何那我以为让大家畏惧是更有效用一点的……今天的事情我不赞同龙头把自己往下摆也不赞同龙头自行认错这是第一句。”
张行叹了口气。
无他这种高端鸡汤或者说上位者哲学他……知道的恐怕比对方多的多但一来对方如此郑重来提醒他当然要摆出认真听的样子;二来虽然是废话可真到了这个位置却也真不是毫无波澜的。
因为事情就是这样的就是不大可能让你做到尽善尽美很多时候就是要逼着你二选一然后闷头选择更有效那个。
“第二句话……”陈斌愈发显得犹豫但还是认真说了出来。“还是要多启用一些人才忠心的、有才的、文的、武的、家门高的、跟朝廷有仇的但凡有些说法的便可收拢起来然后多布置一些大头领、头领这样既能平衡派系也能凸显出龙头来。”
张行这次倒是直接点头。
无他虽然对方还是从功利角度来说的话可这个建议也的确是符合帮内壮大需求的跟张行之前讨论用更多的人淹了几个野心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见到张行点头陈斌丝毫不做停留也直接拱手去了。
张行回头来看等待白有思点评。
孰料白有思反而恹恹:“这种人昔日朝廷那里见多了……能耐是有的但想事情、做事情都是赤裸裸的反而跟窦立德差了一层甚至比不过魏玄定遑论雄天王是徐世英和王雄诞走歪了路子的样子……可以用用起来极顺手但也只是能用。”
张行点头不及。
又等了一阵子贾越始终不来张行便也干脆不再等直接随白有思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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