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是当晚二更时分得到吕常衡汇报得知官军偏师已经进入豆子岗的消息确定下令对方好生监视之余反而坦然去睡了。
而到了五更时分天色微亮的时候他得到了新的情报说是官军深夜时分忽然大举后撤却依旧没有什么多余反应只是下令留在棋盘营这里的后勤人员提前准备大规模作战的干粮与饮水。
战后的第一日早间和昨日开战时一样人造的雾气弥漫了整个营地。
上午时分民夫将大量的干粮与饮水送到马脸河大营并要求驻扎在马脸河大营的部队只留下三个营看守俘虏其余全军做好出兵准备。
中午之前只率少部分哨骑提前越过马脸河往南巡查的郭敬恪传来消息敌军偏师大部队果然撤出了豆子岗出现在河对岸的平原地带却是正在往平原城一带靠拢。
听到军情张行毫不犹豫下令部队出击乃是以钱唐为一路偏师与王振一起带领登州援军和一部分俘虏中的平原郡卒先行往平原郡治安德城而去。
其余部队则先在马脸河大营集合。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坦诚说因为时间的缘故几乎大部分头领都能意识到这场从下午才开始的追击注定显得有些缺乏军事效能甚至有些武装游行的感觉。
“我明确告诉你们这绝不是单纯的煊赫武力我从来不干这种无谓之事……我当然也不指望能继续歼敌但我们现在确实需要用真真切切的大军真真正正的进逼来逼迫河间大营的偏师别动部队迅速离开南线以确保他们不会再和屈突达汇集继续再给我们惹麻烦。”大营后方的河畔简易的头领级别军事会议上张行言简意赅。“所以必须要追击而且要造成压力。”
“若是这般要不要分出一支兵马抢先咬过去?”王叔勇认真来做建议。“平原城太远了大部队赶过去若是还要防备着官军反扑的话怕是要后日才能到派一支兵马先行明日晚间之前赶到平原城下来做震慑如何?”
“不用。”张行抢在其他人开口之前给出了自己的方案。“我们不去平原追薛万弼那支偏师否则早就让你们在上游跟我们汇集渡河了……我们从这里渡河集合二十个营头去将陵城追薛万成和薛万全!”
周围陡然一静但旋即便有人醒悟过来。
而且新来的大头领陈斌迅速开口抢在其他几人之前做了解读:“龙头妙策!我们不去追全须全尾有战斗力的偏师去追尚在溃逃中的大营败兵既没有军事上的风险也一样能起到驱除作用——薛常雄便是存了一两分让偏师等一等屈突达的心思怕也都顾不得了因为哪怕只是为了使家族尚存立身根本他也不能再丢兵马了。”
周围人这才纷纷颔首倒是颇有几人趁势多看了陈斌一眼。
计策既定众人即刻依令而行。
当然这个举动在大部分人眼里依然是有些过于谨慎的因为澶渊距离此地是四百里如果屈突达没有抛弃辎重连日疾行的话是不大可能及时赶到战场的。
而依靠着之前的战局来看他也没这个必要。
所以最根本的担心前提便有些说服力不足。
但张行一意孤行。
就这样部队带着干粮紧追不舍一夜宿营翌日也就是战后第二日下午抵达了将陵城下将陵城里的残兵知道黜龙军来追昨日晚间便已经逃窜黜龙军兵不血刃占据了这座大城。
而在这之前也就是昨日傍晚钱唐作为履任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本地郡守也已经兵不血刃的进入到了已经没有官军大队的安德城内。
到此时之前马脸河官军大营身后的一排三城内安德城、将陵城已经落入黜龙帮手反而是官军偏师别动队撤退路上的平原城没有被压制。
这还不算这日也只是在将陵城休整半日战后第三日一早张行便重新集结部队带着四位成丹高手外加十六个营的优势兵力继续往北并抵达了长河县县城。
这个时候哪怕是之前抢的了一整日时间的河间军溃兵也已经很艰难了因为他们刚开始逃跑的时候便几乎丧失了所有辎重补给只能沿途凑合。而如果说将陵城那里还有一点补给的话那逃到长河这里基本就什么都没了……别忘了长河县是河间军年前重点劫掠的对象。
没有补给大规模兵败被优势兵力追索不放而且主帅还不在军中于是乎从马脸河一路逃到此地的河间大营溃军再度失序。混乱中中郎将张道先及其部残留数百人居然被堵在了清漳水南岸然后在陈斌的劝说下选择投降。
倒也到此为止了就在黜龙军准备过清漳水的时候斥候来报薛常雄和上万成建制的生力军出现在了对岸的清河郡境内收拢并汇集了溃兵。
张行让一名被俘的文吏替自己向薛常雄送了一壶酒聊做压惊然后便安静的退回到了空荡的长河城安营扎寨。
果然薛常雄在接到礼物后选择了回赠一匹锦帛然后便缓缓向北退到了信都郡境内。
时间是战后第五日。
消息传来长河城内欢腾一片。
不过也就是从这一日开始张行便开始要面对一些新的情况了。
“薛万弼留在了清河南侧门户高唐?”
这日晚间城内诸将汇集于县衙大堂商议南归事宜并汇总情报结果张大龙头上来便得知了一件让人惊异的事情。“还带着三千兵?”
“是这样的。”郭敬恪小心翼翼来答。
“薛常雄这是……这是对曹善成讲义气?”张行想了下之前从俘虏那里听到的关于慕容正言的传言忍不住来问却又理所当然的来看陈斌。“不惜这三千兵和一个儿子?”
“不好说。”陈斌正色来答。“属下冒昧猜一下说不得是薛万弼性情偏激暴躁自行其是而薛常雄兵败之后懒得与自家儿子计较想看他吃亏……当然怕是也有对曹善成跟屈突达做样子的意思……反正他儿子多再死几个都不心疼。”
张行点点头复又来问郭敬恪:“屈突达和李定、元宝存那些人呢?有动静吗?”
“没有。”郭敬恪赶紧再来答。“唯一能确定的是高唐那里没有这些人我已经遣人往更西面打探了。”
“多加些人手。”张行扭头看向了魏玄定他察觉到刚刚自己说话时这位首席明显有些异样。“不如派些本地人从北面这里往西探查。”
魏玄定点了下头然后回过神来干笑了一声:“我当日落魄时在武阳元宝存手下当过一阵子门客三征后还曾劝他造反过来后来看他是个没胆量的才往东境游荡的也算是好合好散……龙头不必过虑。”
“我就说嘛不过如此更好办了。”张行闻言面不改色。“魏公自去跟他交流让他降过来在你麾下做个大头领、头领什么的……也好告诉天下人我们黜龙帮就是得了翻云覆雨、遮天蔽日之利区区两年昔日郡吏、县令如今管的是一郡之地;昔日商贩、土豪如今是登堂入室的掌兵将军……这平日里十年二十年不知道要多少力气都才能成事的。”
“平日里?平日里一百年也都必然不能成事的。”魏玄定苦笑一声引来周围人哄笑。
一群东齐遗民又都不算是顶尖的世族又没有祥瑞可献哪来的轻易登堂入室?
不过哄笑声明显有些短促而张行只做不知乃是继续交代了郭敬恪几句先让这个戴罪立功之人继续离去打探消息然后又低头写起了一些东西。
“凌汛也就是这几日且不说屈突达明显畏缩了便是真来了也不怕到时候自有支援。”见此形状魏玄定顿了顿继续来言。“咱们是不是要议论一些别的事情了?”
周围头领陡然精神一振。
“还真是。”张行根本没有放下笔可语气依旧严肃起来。“伱不说我竟都忙的忘了……牛达的生死还不清楚这是咱们的大头领为了掩护咱们败给屈突达的重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剩根手指也要送回东境安葬的澶渊的俘虏也都是自家兄弟也都要一起要回来。”
“我来处理此事。”魏玄定面色一肃赶紧站起身来。“我跟元宝存写信问。”
“好顺便劝降元宝存。”张行不忘提醒。“刚刚不是跟魏公玩笑。”
“我晓得。”魏玄定重新坐了回去。
而可能是提及到了牛达和澶渊的兵败气氛明显有些紧张起来这番对话后张大龙头和魏首席也只是不吭声其中前者更是如常在继续写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白有思、伍惊风也都没事人一般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
最后众人目光渐渐集中到雄伯南身上但雄伯南几度想开口也只是几度安静了下去最后众人只能耐心等张大龙头将那几张东西写完。
“去找城中文吏抄发一下布告。”阎庆和祖臣彦都不在张行只能吩咐贾闰士。“安德城那里也要送包括渤海、武阳、清河那边也要送过去基本意思就是这四郡的大魏朝官吏必须严厉督促春耕要尽力援助牲畜、农具和种子任何地方只要今年春耕做得好到时候我们接收的时候又不反抗便可以对地方官进行无责留用反之要严惩不贷。”
众人这才晓得张大龙头在写什么。
而东西送走张行居然当众叹了口气。
此时便是张大龙头威信再高也有人忍耐不住了辅伯石率先开口:“龙头此战如此大胜清漳水以南四郡不说是唾手可得也是手到擒来你怎么从头到尾都不怎么高兴一般?这一战大家都是有功无过的!”
“我知道大家功劳挺多的。”张行点点头话只应了一半然后忽然再度看向了陈斌。“但此战功勋第一当属陈大头领可有人有异议?”
现场一时尴尬了起来许多人都目光不善的看向了降人陈斌哪怕对方是个大头领。
陈斌莫名心慌。
而张行只是继续说了下去:“大家想一想没有陈大头领弃暗投明哪来的咱们抓住那一日战机?那一战能打赢前提就是咱们以多击少!更不要说陈大头领除了自己来还带了王伏贝王头领过来昨日还劝降了张道先之前战阵中也是他临阵告知了敌军布阵的弱点。完全可以说此战功若计一石则陈大头领独占五斗!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还是没人说话因为谁都知道张三爷说的全是实话但这不耽误所有人看陈斌的目光愈发不善起来。
至于陈斌本人早就慌乱起来……其实他经历了之前一回早早存了不惹事的心态尤其是这一战下来也确实觉得张行这种人跟薛常雄不是一回事后者是个武夫而这个年轻的张三爷明显是懂政治人心的。
所以战斗一结束他就开始收敛起来。
结果还是没躲掉罢了。
“没这回事。”无奈之下陈斌硬着头皮站起来主动来言。“便是有些微功也比不过龙头和诸位兄弟当日便给了大头领的位置。”
“如果不是陈大头领我们黜龙帮怎么能饮马清漳水呢?”张行也越发诚恳。“你是功臣!不能只是个空头大头领否则日后谁还来投奔?现在有三个选择你自己挑……领兵给你一营兵……而且这一战后我也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单个营之间已经很团结了但是营跟营之间配合很差所以一定要强化大头领的地位要明确头领和大头领之间的军事隶属确保领兵大头领对军队的控制权!”
听到这里在座的几位大头领率先释然起来。
这不就是想要的吗?!
而这其中就属程知理最是如释重负他从当日违背军令丢掉了本钱般的骑兵又实际上丢了蒲台军的指挥权基本上算是赔了个精光但到底是凭着政治姿态拿捏的足长久以来伏低做小跟紧脚步算是慢慢的又把大头领的位置给名副其实的拿了回来。
“若是不领兵还可以去渤海郡那边。”张行继续来说。“跟东境一样会设置留后的。”
陈斌明显心动渤海可是天下都数得着的超级大郡不是总管州胜似总管州。
“最后一个是我来河北来的仓促区区几个月根本来不及设立一位总体上的地方治安官。”张行继续来言。“平素负责防御地方上的间谍渗透监察豪强、官吏、头领是否遵奉法度的……你有兴趣吗?”
陈斌怔了一下立即反问:“这不是阎头领的职责吗?”
“不是。”雄伯南忽然插嘴。“阎头领是人事类似头领在东境便有一位河北确实还没设立。”
陈斌沉默了下来以他的出身和经历当然会敏锐的意识到这个职务要害之处也晓得张行的确是给足了他面子……三个职务配上大头领位置委实是黜龙帮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了。
然而大头领是身份待遇具体选择哪个职务却大有说法。
领兵自然不必说乱世中兵权第一兵马第一接下这个哪怕后来降兵还要重组整编自己也能跟王伏贝一起组成一个可靠且稳定的搭档立足根本就有了这也是他之前拉着王伏贝一起来的一个根本思量。
而渤海留后也就是实际上的郡守了一个是渤海实在是足够大、足够富另一个是胜在安逸和逃避乱世激流这对于刚刚逃过一场危机的陈斌而言也算是极好的。
关键是第三个选择。
选了这个就意味着要得罪张大龙头那个不在跟前的心腹阎庆而这几日内已经稍微得知了一些黜龙军具体人事情况的陈斌毫不怀疑这个被自己得罪的名单里可能还有张行其他的直系心腹贾越、王雄诞、贾闰士包括跟钱唐做间谍的吕常衡因为这些人很可能都会觊觎这个职务。
甚至还会引发魏玄定和雄伯南的不满因为这些明显已经建立起自己威望的人说不得都会对这个位置有想法。
当然了还要做普遍性的黑脸恶人让所有人不爽利。
但是这个职务同样代表着权柄代表着继续留在黜龙帮的核心权力周边……考虑到黜龙帮在河北立足后往后的前途和表现这很可能意味着他将继续获得让整个天下瞩目的机会。
“我……我想做点治安执法的事情。”在谢鸣鹤微微眯起的目光下就好像这位流云鹤昨日面对张行问询时给出的答案那般陈斌果然没有抵御住自己刚刚藏了区区四五日的权力欲望。“本就跟我之前当监军司马时做的事情挺像。”
“好。”张行看了看对方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便看向了其他人。“你们刚刚是不是想让我点验功劳?最起码方便你们做个官军大营战利品的分配?”
这次没有人吭声因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位龙头的气色不顺。
“这种事情你们不需要急若是赏罚有了问题黜龙帮也立不起来了我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懈怠。”张行喟然道。“但既然是赏罚却不能只有赏没有罚……我得问你们一件事情那日一战各营之间毫无配合前方诸营争抢俘虏营地物资后方诸营甚至弃了军令又算什么?你们准备糊弄过去吗?”
魏玄定和雄伯南对视一眼随即前者无奈开口他再不说话就没办法:“龙头不是我们愿意做计较实在是那一日太过急促一时间难以确定他们的过错。”
“那有其他人记下了吗?”张行突兀来问。
一时无人应答。
雄伯南也尴尬起来:“我那时在追索敌将委实没有用心在此事上。”
“不关雄天王的事情。”张行点点头继续来言。“其实还有个要紧事呢……新降士卒官军怎么抽杀?我有个故友一直嘲讽我说我抽杀敌军实属妇人之仁因为正经抽杀之刑都只是用在自家整军上……诸位还请努力建言建策看看此事怎么处理?辅大头领你觉得呢?”
言语中已经有些不怒而威了。
辅伯石心下一虚也有些惊惶战场上素来强横的他此时却居然不敢应声。
停了一会在确定正经军法官柳周臣居然不在这里后在陈斌灼灼目光之下窦立德忽然起身躬身以告:“龙头我曾奉你军命往官军大营内派遣间谍那日恰好留在了官军大营有些事情多有记录……正要向你汇报呢。”
“总算有人彼时正好在马脸河军营里了。”张行陡然来笑。“诸位你们看我跟窦头领是在这里聊还是一起到别处聊?”
除了白有思、雄伯南、单通海等区区几个当时确实不在跟前的人外也不知道谁带的头满堂的领兵头领、大头领们忽然站了起来继而连魏玄定、雄伯南在内几乎大多数人都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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