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过后,大脑很有些迟缓。我努力转动着存活不多的脑细胞,隔了数秒,方才想起自己是因何满头满脸的酒浆,如此狼狈地躺在地上。
这算是沈夜在……惩罚我?——可我依然不很明白,因为沈夜以前从不会如此。就算他挥鞭打我……不,责罚谢衣的那次,谢衣错在哪里,他也定要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才肯动手,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毫无征兆、也不讲讲缘由,一时起念,连一个字不交待,说罚就罚的。
我四肢尚在痉挛过后的脱力中,然而怕他等得不耐烦了,再做点什么折磨我一回,是以不敢过多耽搁,费了很大力气勉强爬起身。
我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沈夜已经慢条斯理地换了衣服。他脱了黑色的大祭服挂在屋角屏风上,又换回那件墨绿色的长袍——他的衣箱就在书房的屏风后,倒是十分方便。
这件墨绿色常服的袖口宽度并没有大祭司祭服的袍袖那么夸张,尚能看清他手里拎着两瓶酒。
他换好衣服,回头见我站起来了,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自然不敢有任何意见,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回到那除一张大床之外空无一物的寝殿中。
沈夜缓缓走到床榻旁,坐在床上,将那两瓶酒放在身旁,示意我上前来。
我的头发还在滴酒,前襟处的衣服更是湿漉漉的,慢慢走到他面前,低头站定,身躯不禁有些发抖。
这阵微颤发自这副躯壳,并非我所控制——这一点让我惊觉,心底深处对沈夜……好似多了一层浅淡的惧意。这股惧意并非出于我害怕肉体上的折磨,说实话,哪怕痛楚比方才更甚几倍也不至于令我心生恐惧,只是像如此这般毫无前兆的剧痛——已经两次了,来得让人一丁点儿心理防备都没有,这种惩罚方式……我有些接受不了。
何况那阵疼痛的确十分诡异,与我早已习惯的皮肉之苦有很大不同,痛楚并非由外及内,而是……仿佛从骨髓里骤然爆发出来,一层层传导到外面的血脉筋肉中,委实令人防不胜防。
若下回再要忍受这样的折磨——我不敢奢望避开,只希望能提前一刻知道,至少让身体和心理皆有准备。
然而此时,我当然不敢跟他抗议说:你下回想教训我的时候,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我偷眼看他,沈夜正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倚在床头仔细打量着我,神色平静。
“主人。”我低头等了很久,都没等来他任何一句吩咐,湿衣服贴在身上久了,说不出的难受,只得低声唤他,提醒他我还在呢。
“既叫本座主人,可知自己的身份?”隔了片刻,沈夜才回应,他声音喑哑,仿佛有什么暮霭沉沉的情绪压抑在喉咙里,听得我心中一颤,身躯的发抖顿时更明显了一些。
“是,属下是主人的……”我忽然说不下去了,且慢!这句话该当如何回答?我算是他的什么人呢?傀儡么?可自打我醒来,并无人告诉我傀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瞳在我醒来的那一刻,只说沈夜是流月城大祭司,是我的主人,叫我从今以后留在他身边侍奉,不可违逆他的心意,不可违拗他的命令,一切皆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主人的……”我犹豫了一下,心道总不能现在就亲口承认……自己当真是他养的一条狗吧?如此没廉耻的话,就算能极大的讨好他,我还真说不出口,只得选了个颇为折中的答案。
“主人的……初七。”
“噢,本座的初七?”这个答案好像出乎沈夜的预料,他重复了一遍,若有似无地扬起嘴角,“这名字,你倒很是适应。”
“是。”我下意识地接道,“主人说,万象更始……”
“万象更始?你耳力不错,还听到什么了?”
——我倏然警觉,沈夜和瞳说‘万象更始,便叫初七’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呈现半昏迷状态躺在玉棺中,身上头上皆扎满了银针,根本不该听得这么清楚,若是我听到了这句话,岂不连后面他和瞳讨论‘谢衣’如何如何,也统统听到了?
成为初七之后,我很任性地没按照任务的规则行事,一方面是心疼沈夜,另外谢衣的情绪对我的干扰委实很大,此时感知到要露馅的危机,我惶惶不安,即刻将属于谢衣的那些记忆丢回神识之海,如此一来,大脑瞬间腾空了许多,紧绷的精神亦松懈下来,思维的驳杂程度下降了不少,我缓慢抬头,用略带空洞的眼神凝望着沈夜。
沈夜的目光中满含审视。
“前尘往事,当真都忘干净了?”他盯着我的瞳孔,缓慢而深沉地问。
我未再动用系统透知剧情的权限,谢衣的事对我而言,便已变成一段模模糊糊的影子,像梦里的前世。我一边思索,一边下意识地抬起手掌看了看,稍加思索,便是一阵头疼目眩。
“罢了,不必多想,你就叫初七,本座叫你,记得答应。”沈夜表示他开恩放过我了。
“……是。”我低声答了一句。
“过来,离本座近一些。”他忽然又举起手中酒瓶,喝了一口酒。
我潜意识中觉得他酒量似乎比从前多了不少,然而一想到“从前”,脑海中便又跳着疼了一下……便不再去想,顺着他的心意走到他面前。
沈夜伸手解开我腰间系的腰带,身上这套袍子本就是断为两截的,全靠腰带系着,腰带解开,袍子往两边散落,赤/裸的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有些发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生怕再惹怒他,他又突然罚我,立刻不敢动弹了。
沈夜哼了一声,将那件两截的袍子扯下去,顺手丢在一边,目光在我身上逡巡着,我被他看得委实有些……难堪,然而此时初七的本体又不该表现出过多“难堪”的情绪,我没办法,只好跪下。
见我低头跪下,他倒是没生气,只沉声道:“跪过来。”
我依言往他面前凑近了一些,他拿着袖子擦了擦我的头发,袖口擦过我脸颊的时候,我微微一颤,他立刻掐住我的下颚不让我躲开,另一只手将我头发上的残酒重重擦干净了,然后似乎颇为满意,松开手,拿过一旁的酒瓶,凑在我唇边,我不敢侧头避开,只得就着他手里喝了两三口。
这酒……他刚刚才喝过的,如此一想,我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抖什么?安静些!”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手指在我身上比了比,似乎作了一番丈量,随后拿起放在床榻上的那套衣服,取过一边的针线,开始缝最后一点的收尾工作,时不时看看跪在地上的我,间或仰头喝上一口酒。
这气氛……当真诡异,然而一片寂静中,我的心绪竟奇迹般的安宁下来。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听头上沈夜吩咐:“起来。”
此时跪得久了,难堪的情绪已减了大半,闻言应了一声是,便站起来。
他也站起身,将手中改好的衣服一点点替我穿上,动作仔细而缓慢,仿佛在进行一个十分重要的仪式。
这套衣服上的确带着他的味道和温度,穿在身上,仿佛……有些……
迷失。
——仿佛从亘古之始,直至世界的尽头,我就该是……初七。
区区两件衣服,穿得再慢,一刻也穿完了,穿罢衣服,沈夜上下打量我一番,似乎非常满意了,转身回到床榻上,拍了拍身边,示意我坐到他身旁去。
他拍的位置是另外一边,我只好绕到床榻的另一边,脱靴爬上床,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床头。
沈夜将另一瓶酒递给我。
或许是他身上的温暖感染了我,气氛再古怪,我亦未多想,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看着他扯过被子,盖在我们俩身上。
“罢了,你也该老实在本座身边呆些日子……瞳说你的情况尚不稳妥,过些时日再说罢……”
这句话,沈夜说得非常之温柔,温柔得我觉得……他应该醉了。
“是。”我低声回答。
沈夜忽然笑了,看来当真是微醺,他扭头看着我,目光触及到蛊印的时候眉峰一蹙,伸手将我的脸扭转到另一边去。
看他那一下蹙眉的动作,我顿时有几分草木皆兵,怕他又骤然发难!
估计他是讨厌看见我脸上的蛊印,我有意识地侧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别怕……”
孰料,他竟忽然伸手将我揽入怀中,炽热的手掌隔着两层单衣,触摸到我的脊背,缓缓上下抚摸。
——当此之时,也不知是心头的蛊虫被他平静的气息安抚了,还是心中知道他铁定不会再罚我了,我居然很受用这样的安抚,只怔了一瞬,便十分听话地伏在他怀中。
“如此乖巧……”沈夜低低一叹,仿佛无限感慨,他将我翻过来,让我躺在他怀里,又把酒瓶凑到我唇边,不管不顾地往下倒。
我别无他法,只能尽快喝下去,如此被他一口气灌了大半瓶酒,正咳嗽着,他右手已经伸到被中,将我的腰带解下来,甩手扔到一旁。
许是一口气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身体反应迟缓,待反应过来,他已三下两下将我的外衣脱了,也丢到一边。
“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待本座好生想想……”他轻声叹息,音似呢喃,我赶紧把呛在喉咙里的酒液都咽下去,仰面躺好,没忘记稍微侧过头,将带蛊印半边脸埋在他怀里,让他看不见,不至于寻我的麻烦。
沈夜果然温柔许多,手掌抚摸在我半边脸颊上:“这一回,切莫再背叛本座……”
隔了片刻,他喝了两口酒,又淡声道:“若你再犯,本座便不会再心软了。记住,本座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本座想要的人,就算死了、烂了,变成灰,我也要他从阴曹地府爬回来,留在本座身边。”
我只觉如梦似幻,仿佛眼前情景极不真实,听着他淡淡的声音,心有所惑,似迷惘之极,又怅然若失……
“主人……”此刻酒意上涌,胸口像有火在烧,我半阖着眼睛唤了他一声,迷茫中觉得唇被什么热烫的东西堵住,一股股源源不断的烈火涌进口中。
这酒……这酒……
劲力极大,喝得我头晕,不像是流月城的……
“初七……”隔了很久,我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世界的劝诱。
“……”我睁开眼睛,眼前却一黑,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随即脑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簌簌声,我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总算明白过来——他将那条解下去的腰带系在我眼睛上了。
这算什么毛病?连这双眼睛都厌恶不成?!那我也……不能整天闭着眼睛不看他吧?
刚头晕目眩地想到这一节,就觉身边被子挪动,沈夜似乎躺下了,我被他挪了个位置放在身边,随即双手手腕也被什么东西牢牢绑住,还勒得极紧,之后……他就再没有动静,好像……睡着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