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了帛书,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的精神很不好。

  平素我心情如何是很少外露的,不想这一回,连阿阮都看出来了,她还很担忧地劝我多加休息。

  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休息……自有生以来,我当真从未过过如此悠闲的日子啊!每天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连日常的练剑以及做偃甲都提不起半点兴致。

  按理来说,我练不练剑无甚所谓,但偃术是不能不研究的,可不知怎么了,我就是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平日也就是教导阿阮一些有的没的,给她讲讲故事,说几句笑话……

  总之一句话,我觉得我的人生状态简直和迟暮老人不差分毫!一把老骨头都闲僵了,偶尔站起来伸个懒腰,都能听见骨节咯吱作响。

  唯一高兴之事……也许也就是夜里看看月亮吧,久而久之,这已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夜里望天赏月的次数多了,说实在的,有时并未想起沈夜——我不是情痴,更没那么矫情,演戏归演戏,凭我自己的心性,确实做不到每每仰望圆月皆思念伊人、黯然神伤一回。

  因此大多数时候,我只是遥望着月亮……发呆而已。

  那挂在天上亮亮的东西,有时皎洁如玉,有时又略显晦暗、淡影绰绰的,但无论如何,都远的……可望而不可及。

  然而,也仅仅是不可及罢了,要说有多么的悲伤,那也谈不上。

  我只是觉得,这般的日子似乎能让人心一点一点地沉沦进去,偶尔我会忘记任务,甚至忘记自己是谁,是谢衣……亦或是原本的身份,都不再重要,我只是漫无目的地活着,仿佛一抹游魂滞留在任务场景里。

  该做的似乎都做完了,剩下的只有荒废度日。

  我知道,本尊是决计不肯荒废度日的,他连一日都不舍得虚度,留在下界的日子虽短,大概每一日都非常有意义吧,毕竟为了某个愿望而奋斗着,本就无憾。

  可我呢?我之生死轻于鸿毛,想必有朝一日我死了,主脑马上会造出许多个替补来,他们虽然一开始很弱,但慢慢积累经验,终归能变成如我这般,既然如此,我又是为何而存在的?

  初七说的话,一点也不错啊!他是个没有心愿的人,那么活着,有意义吗?欢笑哭泣,有意义吗?把我当做谢衣,有意义吗?春秋轮回、枯荣流转,又有什么意义?

  哈,本尊真是达者,连被洗掉记忆,都能说出如此至理!

  只是整日睡觉也太不像话了,总要顾忌阿阮的。

  我勉强打起精神,想起那次和紫胤一起拜访百草谷,墨家巨子拜托我有空替他改良一下墨家主竹楼的偃术法阵,我之前画过很多稿,一直不能满意,如今又重画,还是无法满意。

  我翻了许多典籍查阅资料,查着查着忽然想起,其实我太自作多情了,墨家一个竹楼与我何干?想来那巨子当年也是随口一说,看在紫胤的面子上与我攀谈应酬几句罢了,我竟然如此当真,是谢衣当久了人变傻了吧?这偃阵画好了又能如何?我设计得再精妙,那些百草谷的墨者真会按照我的图谱更改他们主楼的防御阵法么?这岂非天方夜谭!

  如此一想,心气更泄,索性放弃,一日回纪山取东西的时候,将之前所绘图谱胡乱挂在墙上当作装饰了。

  如此也算改良了一些,倘若是那墨家巨子尚记得前言来寻我,百年之中,只要能进来便可看见,不算我失言。

  阿阮有时让阿狸和小红陪我玩,我逗了逗那两个小家伙,也就罢了。

  我觉得如今这心态很有问题啊,静水湖还真是“静”水湖,怪不得阿偃百年后会对阿阮说,时间一久,好或不好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百年心事归于平淡……幸好他是个木头,若是真人,总不让他出去,想必闷也闷死了!

  如此万分消极的生活状态一直持续我整理杂物的时候,忽然发现多年前我画的一大沓流月城的炭笔画,对了!离开流月城那年……我曾想过制作一个按照比例完全缩小版的流月城!

  这个重大的发现令我徒然来了精神!接下来的日子,我将全部的精力皆投入偃甲流月城的制作中,甚至制作这件偃甲,比当初创造阿偃时更竭尽我之所能!因为越在意的东西越容易吹毛求疵,我花费了很久才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流月城,摆弄它的时候,又觉得空有一座城其中无人,气氛冷冷清清的很不舒服,索性拿出从前制作阿偃的试验品——就是一个很像我自己的小木头,将它精细雕琢了一番,弄得更像我自己,然后将它放入小小的流月城中……

  当那小木头谢衣在小流月城自动自发地走动起来的时候,我整个都痴了!几乎是立刻动手、不眠不休地制作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沈夜,输入一丁点灵力进去,将之放入小流月城……

  ——我心神俱醉地看着两个小偃甲人很快开始手拉着手在缩小版的流月城里转悠,时不时躺在祭祀广场上看星星……如此能就消磨掉好几天的时间,唉,只怕我与沈夜永远不会有如此的一天!还是偃甲人比我们快乐得多了。

  转眼快到除夕了,这段日子犯懒,好久没出门。我心想在下界的日子不多了,也该出去见见朋友们,此后一别,焉知不是永诀啊。

  我对阿阮说,让她在家里自己玩几天,我有些俗事,要出门拜访几位好友。

  阿阮大为不满我过年的时候离开,尽管人间所谓“过年”的习俗也是我讲给她听的,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丢下她一个人不管,非要跟着我一起去,我只好对她说,按照人间的习俗,我不能带着一个像她那样漂亮的小丫头去拜访朋友,尤其是过年的时候,人家会误会的。

  阿阮好奇地问我误会什么,我颇为耐心地回答她说,男女授受不亲,在下界只有小夫妻能住在一起,我带她去拜访友人,会有麻烦的。

  阿阮很不满意我的说辞,表示告诉他们实话就好了啊,我们是好朋友,能有什么麻烦?

  我百般解释那样更不行,像我的好友——比如清和那样的道士,最最正统了,定会怪我坏了姑娘家的名节……我知道阿阮肯定要问问名节是什么东西云云,索性施了一个幻身小法,金蚕脱壳溜出来了。

  我操纵着飞行偃甲一路前往广州,广州这座城市临海,此处冬天很温暖,夕阳亦很美。

  清和有时会来广州城外不远,山林中的一处道观,名曰太清观,那观主与他有旧,棋下的不错,还偷偷藏了满窖的好酒,平时大约只能偷偷背着人喝一两杯,不大爽快,清和一去,立时变成两个人偷偷喝,他们俩还能即景联诗,外带清和的附加技能——吟诗赋词吹拉弹唱,虽说碍于清规,道观里自然不能召歌姬舞妓,但我想……若论风雅,清和一个人抵得过二十个才色双绝的头牌美人吧?那观主每次见他冬日拜访,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嘴都能咧到耳朵上。

  我去太清观投贴拜访,清和果然正在彼处,拜过观主言明来意,小道童进内通传,不多时,清和便亲自出来见了我,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脸上的神情似有几分惊诧。

  “谢衣,此为何来啊?”

  “怎么,世上只许你一个远离尘世坐隐,便不许在下乐而忘忧,寻你手谈一局?”我微笑道。

  “噢?如此有雅兴?那好,请。”

  我心道清和少见的这么干脆利落没在外人取笑我几句,笑着随他去往他住的静室,一路之上欣赏景致,清和反常地没多说话一一介绍,而是径直带我来到了屋内,彼此寒暄落座,他便道:“找我所为何事?此处并无外人,你直言便了。”

  我很惊讶:“确无它事,只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当真无事?那你为何这般形容?”

  “啊?哪般?”

  “……你都不曾揽镜自照么?若是当真无事,你这是恋上了哪家姑娘,弄得自己如此容色憔悴?”

  我愣了愣,怎么他也这么说啊?上回紫胤也提到过,话说……我最近有又瘦了那么多吗?【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