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爆五色石之后,谢衣昏迷不醒。
我赶去生灭厅,谢衣的脉相隐约透出几分古怪,表面看来并无大碍,只是疲惫过度灵力枯竭,然而不知为何,他苏醒过来却又昏了……我觉得此事似有哪里不妥,然而仔仔细细查过数遍,却又查探不出什么。
谢衣头部受了剧烈震荡,若是定要我查出病因,那么只能切开来看——这自然是不行的,哪怕我只是看看,什么都不做,之后再完好无损地缝合回去也不行,因为大祭司已然十分紧张。
谢衣第二次昏迷,他焦躁之极,居然学会了迁怒于人,这倒颇为有趣。
大祭司无端发火,凭他那婆婆妈妈的性子,很可能今夜会亲自过来絮叨几句,趁此时机便可按我之前所想,让他多找些灵力不错的祭司给我做炼制神蛊之用……这实在很容易,他临走的时候答允了。
五色石暂时动摇伏羲结界是开启诸般可能的契机,上月的神农祭祀,听闻赤霄又示意他人出言挑衅,这已非第一次。大祭司的应对之法似乎给谢衣加封号晋升席次——此事无谓利弊,只是他继任不过十年,谢衣方才二十余岁,多磨练一番有益无害,城中人心正不安稳,何必只争朝夕?
大祭司却如此急迫,事有蹊跷,他似乎有事瞒着众人。
那夜他过来看我,也曾透露只言片语,城中剩余的五色石状况只怕不大妙……哦,或者还可以将事情预计得更坏一些,那么,比五色石出事更为糟糕的祸事还有什么?
放眼流月城中只有一物——矩木。
也许……神农大神亲手所植之矩木,寿命亦不长久了?
就算最坏的情况出现,也尽在情理之中……万物皆有定时,死生循环、枯荣轮转乃天道,强如上古神祇都不能幸免,遑论仅仅是神农大神融入一滴神血所植之矩木?
只是那一次的神农祭祀着实令人意料不到。
跪在祭台上的谢衣,与几年前闯进我石屋的那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判若两人。
他很像当年的阿夜,一夕之间就转变良多,蜕变得像一位真正的紫微祭司了。
——人真是很神奇,好像前几日见他,他还不是这般。
我竟然很感动,“感动”这种情绪当真微妙,我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因为看不见之物便无法把握,我终究无法知道,它们是否存在。
然而那一刻,又不大一样,好像真的可以用这只眼睛真切地看到……
谢衣身上迸发出很灿烂的东西,耀眼,温暖,充满生机。
像天际永恒燃烧的太阳。
我眼中有什么东西缓缓流了下来……
我不懂,却想到前几日看过的那份手札,此时忽然有些了悟那些垂死的影族人的心境。
人在濒死之际总会有遗憾与不甘,既然上古影族曾像信仰大神一样信仰力量,可以任由身体死去,却不甘于力量泯灭。
因而他们才将力量皆传递给族长。
哪怕将全族的希望寄予他一个人的身上,也值得。
他活下去,便能证明我们烈山部曾经存在过的价值。
祭祀之后,听说谢衣不再整天缩在房间里摆弄偃甲,而是巡视全城,给平民们制作偃甲手足。
自从那次进入我的蛊室看到阿夜所说“不应当给他看”之物,谢衣很久没再来过,大约是对我的实验不感兴趣,不会来了。
没过多久,一只魔族入侵流月城,有几名祭司被侵蚀了心智,我悉心诊治过,然而毫无办法。
城中危机四伏,我逐渐闻到死亡以及腐败的新鲜味道。
就像身上快要控制不住的血肉溃烂一样。
这座城池,以及整个烈山部,都在一步步走向死亡,这是早晚的事,早一天晚一天,无甚差别。
一族将亡,妖魔必现,这并不奇怪,就像当初十日当空,驱散自远古而始的黑暗。
纵然没有伏羲结界与心魔砺罂,也会出现别的灾祸,一切的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
在天命面前,凡人的挣扎犹如蝼蚁一样渺小无力。
可惜大祭司不这么认为,他极不甘心,犹如当年沧溟城主生病时一样,试图凭一己之力拯救族人。
阿夜的筹谋我不想掣肘。
虽然早就知道,逆天而行,就算成功也会付出惨烈的代价,这代价流月城祭司首当其冲,等待我们的结局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不远处的死亡。
也许……与这座流月城一起消散,便是未来的命运了。
心魔之事谢衣极力反对,他反应十分强烈,与大祭司争吵起来。
我提醒谢衣不要与阿夜正面冲突,也不要告诉别人,就回去了。
他们俩同样固执,争执出个结果需时不短,我最近精神不佳,并无体力等在那里。
近几个月身体的疼痛日益加剧,常常以蛊虫安眠,沉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腿部的偃甲自从上次打架便一直不大好使,还没匀出精力好生修理。
我在轮椅上睡了一阵,就被华月在外面用力拍门叫醒,她说大祭司罚谢衣在雪地里长跪不起,再如此跪下去,谢衣的双腿就要废了。
傀儡就是傀儡,也不知她脑筋怎么转的?好像埋怨我故意躲懒不为谢衣求情……她不必刻意描述谢衣的双腿如何如何我也会去,只是眼下时辰还不够,在雪地里跪多久会有事我很清楚,阿夜同样清楚,这一点点时辰,尚不足以令他心软,我去又能有什么用?
等了一天一夜,我估算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动身去大祭司寝殿。
检查过谢衣的双腿,倒觉得可以再早去一些,他的体力不及我与阿夜,这还没如何折磨他,就奄奄一息毫无生气了。
如此也好,我顺势数落了阿夜,再以言语稍稍挑起他的懊悔之情。
至于缘故……我怕他们争吵得一时激愤,各不相让,会反目成仇。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不久之后大祭司又发怒将谢衣打伤了。
这一次他伤得极重,连我也不能等闲视之。
我替他治伤的时候,他竟然抱住了我。
我很惊奇,这孩子竟然像依赖阿夜一样依赖我。
我不知自己这样子究竟有何值得他依赖的?然而这感觉……十分奇妙。
他应该只是同阿夜吵翻了,伤心过度,一时将我当作阿夜的替身。
即便如此,这亦不能不说是……一种新奇的……体会。【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