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除了秦缭与秦绶那木达,尹卓同样听到了白渔的这一声嚎。
但尹卓并不怎么在意,此时,他带着三十来名精卫与秦老太君几人,正站在礐山半山腰上,高高的往谷中俯视。夜色太黑,并不能将山谷中的情形看清,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间或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刀剑相击的砍杀声。
秦老太君几人虽被精卫提溜着,却忍不住瑟瑟发抖,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不一会,风里便有血腥味弥漫开来,尹卓见此得意一笑,回头目光阴鸷的看向几人,似是在欣赏几人的丑态,又似乎在等着几人尖叫出声,他目光在几人面上来回睃视,见几人抖若筛糠,却硬是半声不吭,不由得凑近几人,闭上眼睛陶醉的吸了吸鼻子,紧接着低低笑道:“如何,这味道可是好闻?”
血腥味怎么会好闻,秦老太君几欲作呕,她口中的布条已经被拿了下来,却闭上眼不发一言。她清楚尹卓的意思,底下的,应该是秦家兵丁。
尹卓对她的表现并不失望,呵呵笑道:“不愧是秦老太君,果真是胆识过人。”说着踱步道秦宁馥几人跟前,“三位小姐呢?可觉得这味道好闻?”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山谷,感慨道:“本将军不辞辛劳,本是想与秦家主好好畅谈一番,不想秦家主到现在还不曾露面,这可真是让本将军失望啊!”
话落,复又看向几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秦老太君身上,扶着佩刀冷冷道:“如何,秦家主好歹是老太君的亲孙子,本将军想着,秦家主之所以不曾露面,兴许是没闻到这味道……”他声音拖得长长的,“也或者,秦家主是闻到了,但却不知老太君与几位姑娘与本将军同行,不如秦老太君给秦家主提个醒儿?”
秦老太君这才明白,尹卓何以拿掉她们口中的棉布,“我呸,你这无耻小贼,带兵攻入启泰祸害百姓不算,如今竟是妄想用老身威胁秦家,我告诉你,别做梦了!老身黄泥都埋到脖子根儿了,便是一死又有何妨!”
秦老太君目光恨恨的,她心中再清楚不过通敌叛国是个什么下场,秦家固然是根基深厚,但秦家只是商贾,在皇权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再加上秦家富庶,就跟夜行在草原上的羊羔一样,盯着秦家的人哪里会少?
这羊羔不仅能引来尹卓的注意,同样也能引来姜泽的。秦羡渊没亲自露面还好,尚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一旦亲自露面,在秦家与孝道面前,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秦老太君与秦宁馥三人被掳的时候昏昏沉沉,甚至在麻城城门口也没醒来,但这一路上听尹卓与精卫交谈,已经足够她分析出眼下的境况。先不说她们为何会在姜衍的别院被掳,只如今前后皆是蔚家军,就能看清楚姜衍是什么态度。
要说她对姜衍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但事已至此,再失望也没办法,牛不喝水强按头这种事情,做一次也就够了,或者,也不仅仅是一次——她与秦宁馥三个到上京城以后,姜衍从来就不曾表现出亲近心思,也没给过什么保障,可她却一直不曾放弃。
会有眼下的局面,秦老太君并不是没想过。可人心便是如此,想象与事情变成定局,永远是两回事,她也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宽和,也不如想象中那么绝情,即便她与姜衍的亲缘关系已经很淡,心里还是难过的。
尤其秦丹玫是她最喜欢的小女儿,罗魏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外孙女,这是她外孙女唯一的骨血。秦老太君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秦家之前的行为大概有些过了,直接将姜衍逼上了绝路。
可命运如此,想要保住秦家,她就不得不走这步。她未必就不清楚秦羡渊的野心,也未必就不清楚秦家与定国侯府并太傅府之前的裂痕。但要让她在秦家和曾外孙之间下注,这压根就无需选择。
按说,有姜衍,定国侯府和太傅府这三家在,秦家再如何,都不应该是这个下场的。秦老太君话落狠狠的闭上了眼,根本就不去看尹卓的眼神,就更别说是秦宁馥三个了——既然知晓尹卓的目的,秦老太君压根就不担心三人的安危,只要尹卓目的尚未达成,三人就还有用,尹卓是不会下死手。
秦家的闺女可以落进尹卓手中或生或死,秦家可以与三人划清关系,但她不同,她是秦家的老太君,膝下儿孙满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落到尹卓手中,只要活着,就会是掣肘秦羡渊的不二把柄,这几乎是个死局,除了她被顺利营救,唯有一死。
也因此,她明知秦羡渊的目的还是开口了,秦家的兵丁已到,她相信秦羡渊就在左近,只要她这话传出去,秦羡渊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但她却忘了,秦宁馥三个毕竟只是未出阁的少女,又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惊吓和绝望?便是聪慧如秦宁馥,听了这话心下也是狠狠一沉,满目绝望的闭上了眼。秦宁馧和秦宁馨就不必说了,二人几乎尖叫出声、
“曾祖母……”秦宁馧哭着看了眼秦老太君,见她厉眼扫过来,余下的话顿时咽了下去,想往秦宁馥身边靠近一些,却因被人扯着,无论如何都靠不过去,一时间抖抖索索差点萎顿在地。
她平日里虽嚣张,却并不笨,在看到尹卓对长姐做的事情之后,已经想到自己的下场。可她正是绮华玉貌的年纪,前一日还在畅想美好生活,还可能找个玉面郎君恩爱白头,后一日便天翻地覆,这让她如何甘心?
秦宁馨就直接多了,眼含期盼的看向秦老太君,哀求道:“曾祖母,馨儿不想死!”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面说,一面怯生生的看向尹卓,姣好的面容上泪水横流,便是浑身狼狈,看起来却无损美丽分毫,反倒是有种凌虐的美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唯一冷静些的,大约也只有秦宁馥了,但这也不是冷静,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认清现实之后的死寂。
尹卓将几人神色收入眼中,也不在乎秦老太君模糊事实真相说的浩然正气。他满是兴味的朝山谷下看了一眼,旋即仰头哈哈大笑,“怎么,秦家主还不现身?若再不现身的话,可就赶不上喝喜酒了!”
这话狂妄之极,不等秦老太君做出反应,山下已经传来一声暴喝,“尹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只敢在背地里下黑手,看老子今天不宰了你!”说话的,是才刚赶到的秦缭。
秦缭已经认定是尹卓的人围了他们,因着先前的几次突围,秦家少说死了三十几人,他本就咽不下这口气,孰料才刚策马赶到,就听到尹卓放狠话,他脾气火爆,又怎么忍得下去!
不过,秦羡渊与尹卓之间的交易毕竟是私底下的,根本就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因此,秦缭便是气急,说话仍是不能让人捉住把柄。好在尹卓这话虽然猖獗狂妄,却是承认了秦老太君几人如今正在坳谷,秦缭也就不那么失望了。
话落,他一马当先,直直朝着交战的双方而去。
秦绶与那木达听到秦缭的声音,不由当即一喜,但秦纶带领的人尚未赶到,秦绶与那木达虽加起来有两百多人,却因尹卓麾下的精卫实力强悍,一时间分不出输赢。
尹卓闻言再次大笑出声,半点都不因秦缭的话生气——秦羡渊麾下的几人,尹卓再熟悉不过,如今已经来了两个,秦羡渊还会远么?蔚家军是还没赶到,只要他在秦老太君几人身上再做些文章,就不愁秦羡渊会不出来。
当然,秦老太君能想到的事情,尹卓同样能够想到。他转身便卸了秦老太君的下巴,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灌了下去,又道:“委屈老太君了,老太君年纪大了,未免出个什么差池,还是先歇歇的好。”若是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你给我曾祖母吃了什么?”秦宁馥在听到秦缭声音的时候便已经睁开眼,她心下才生起一丝希望,却不料尹卓会直接对秦老太君下手。尹卓心狠手辣,总不可能给秦老太君吃的是补药……
秦宁馥直直的看着尹卓,黑暗中,素来冷清骄傲的眸子里,似乎要迸射出火花来,“你到底想做什么!”诚然,秦老太君在秦家与她并秦宁馧秦宁馨之间果断的选择了秦家,但她心中却生不出怨怼情绪来。
她是从小被按照宗妇,甚至是皇妃来培养的,对大家族中牺牲小我顾全大局的这套再清楚不过。不说是秦老太君了,便是她站在秦老太君的立场上,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眼见秦老太君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尹卓欺近几步捏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怎么,秦大小姐这是着急了?”说着在秦宁馥面颊上蹭了蹭,得意笑道:“别急,本将军最是看不得美人儿着急。中原人对婚事向来看重,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在喝你我的喜酒之前,秦老太君是没事的。”
这本不在尹卓的计划之中。
原本他想着有秦老太君在手,秦羡渊定会露面,到时候他只需在离开绩溪郡之时,直接将秦老太君交还秦家即可,却不想秦羡渊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如此,他又何必客气?
秦宁馥被捏住下巴挣脱不开,强忍着啐尹卓一脸的冲动,鄙夷道:“我还当骠骑将军是号人物,却不想是个鼠辈,你以为这样便可达成目的?”
尹卓并不生气,反倒笑着点了点头,“本将军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秦家主是做大事的人,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说罢,复又贴着秦宁馥的脸颊低声道:“秦大小姐,不如咱们来猜猜,你那好爹爹现在何处?”
还能在何处,这点无需尹卓相问,秦宁馥心里也是有数的,她闻言闭了闭眼,任泪水滑过脸颊,示弱的话却是半句也不曾说。她要怎么说?秦羡渊平日里最是疼她,要说她心中没有半点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但眼下的情况,作为秦家家主,秦羡渊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说怨怼的话?这不仅对她们的处境毫无益处,还会让尹卓白看笑话,既是如此,她何必丢这个脸?
“看来秦大小姐是知道了。”尹卓退后两步放开她,自然而然的走到秦宁馧和秦宁馨跟前,目光肆无忌惮的在二人身上扫过,就跟打量货物似的。
他也想清楚了,便是秦羡渊自始至终不曾露面,收了这三姐妹,他也是不吃亏的。再说,有真信田冲出马,没准一气儿将三人全都收了,他手中的筹码更重也不是没有可能。
片刻后,尹卓在秦宁馨面前站定,轻抚上她的脸颊道:“三小姐是聪明人,本将军看你似是有话想说?”姜泽虽只字不提,但秦宁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睿王府的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尹卓却是心中有数的。
他说罢眼含戏谑的看着秦宁馥,面上神色似笑非笑的、
秦宁馨面上带泪,极力维持着镇定,心下却是一颤,她总觉得,尹卓的目光似乎已经将她看穿,不由小声道:“小女不知将军在说什么,也没话跟将军说。”
“当真?”尹卓挑了挑眉,眼中极快的划过一丝轻蔑,旋即温和道:“秦三小姐聪慧异常,纯然一片赤子之心,既然做得出来,又何必怕说?”
这话与其说是夸奖,还不如说是掐住秦宁馨的死穴。她闻言身体一抖,心虚的看了眼秦宁馥与秦宁馧,见二人狐疑的看向她,不由猛地摇了摇头,泪水簌簌而落,急急道:“大姐姐,二姐姐,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心虚什么?秦宁馧一双泪目抽泣着看她,虽没说话,但明显就是不相信的眼神。
倒是秦宁馥,顿了顿道:“你既是什么也不知道,又何必紧张?总归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会比眼下的境况更坏。”
话虽是这么说,但即便是最坏的结果,秦宁馨也想过得更好,又更何况,她对秦家大房与姜泽皆是有怨,思及姜泽派人辱她清白的事情,秦宁馨暗暗握了握拳,一时间心思浮动。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秦宁馥之所以会这样说,不过是不想徒生事端;关键时候总要团结一心才好,无论秦家大房与二房之间有多少龃龉嫌隙,总归是秦家的事情,断没有尹卓一个外人随意挑拨插手的道理。
只可惜,这个道理秦宁馨懂,却不愿意遵守。她心中思量了一番,复又抬头看向尹卓,眼中不自觉带上几分期盼。这动作已经晕死过去的秦老太君不曾看到,黑暗中,目力不够好的秦宁馥与秦宁馧也没看到,但尹卓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将秦三小姐带过来。”他笑着看了秦宁馥一眼,似乎在笑她天真,又似乎在笑她愚蠢,话落,干脆使了个眼色让人将秦宁馥秦宁馧的嘴堵了。
眼看尹卓转身就往旁边的树林走去,秦宁馨同样被人提溜过去,秦宁馥几乎气得吐血,却奈何没有半点阻止的可能。
此时,秦纶带领的人已经风风火火赶到,山谷下俨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对面的半山上,白浪收到白鲲白珊的消息,不由轻声嘀咕道:“岛主,秦家与那木达并尹卓的人已经基本到齐了,秦羡渊距离咱们只十来里地,咱们什么时候出手?您说秦羡渊会不会沉不住气,干脆冲杀过来?”
雷文瑾斜睨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当秦羡渊是蠢物?他既然一早便决定不现身,收到真信田冲的消息后,自然更加不会现身。就算是会现身,也会留待绩溪郡。”
“那尹卓岂不是蠢了?”白浪眨了眨眼,踮着脚尖往山下看,“依属下看,尹卓的人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他统共才百十来人,怎么还不跑路?”
这也是雷文瑾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闻言摆了摆手,“动手吧。”甭管尹卓什么目的,什么盘算,在形势暂时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他都不打算留手。
此时,真信田冲与秦羡渊也正在交涉。对于真信田冲的到来,秦羡渊很是意外,但说到底,又全在情理之中。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厮杀声,秦羡渊脸色铁青道:“所以,真信君是来游说在下的?”
真信田冲面色不动,“秦家主可以这样认为。”
“呵呵呵,真信君就不怕尹卓卸磨杀驴?”秦羡渊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尹卓是个什么德行,通过这次北伐,真信田冲已经看的一清二楚,他闻言不由心下一堵,辩道:“秦家主说的固然有理,可有道是各为其主,做人总归是要讲诚信的,失信在先的是秦家主,这也就怪不得将军了……”
“怎么,真信君这是在质疑我秦某人的品德?秦某人与真信家族合作多年,有何尝有过失信于人的时候?”
秦羡渊抬手打断他,面若寒霜道:“尹卓是什么人真信君不会不清楚,您是有抱负的人,身后同样站着诺大的家族,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不智还飞蛾扑火,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真信君觉得我蠢吗?”
“我秦羡渊掌秦家多年,自小便在商场上打滚,想不到此番却是看走了眼。”言及此,秦羡渊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恨声道:“北伐不是小事,尹卓一意孤行也就罢了,这毕竟是两相便宜之事,尹卓有多少能耐,真信君不会不清楚,可你看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尹卓是不是故意的,若非如此,依照他那木雄唯一弟子与大夏国骠骑将军的身份,又何至于一败涂地?这北伐之事,并非尹卓一个人的事情,可他却率先不顾同盟之义,我秦家再如何,也不过一介商贾,且大夏与启泰本就水火不容,如此,我又怎能冒险出手?”
说穿了,秦羡渊之所以没按照原计划于尹卓对蔚家军进行夹击,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尹卓的行为有些诡异,一路上几乎都在损兵折将,让秦羡渊看不到半点希望。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眼下虽然鹿城与西海郡都在交战,可两地交战的意义和目的截然不同。
也因此,明知是一败涂地的事情,秦羡渊怎么敢贸然出手!
真信田冲闻言默了默,尹卓连番失利,他未必就没觉得反常,只尹卓对他还有所保留,他思来想去也没勘破其中深意,也不清楚尹卓是不是还留了后手,亦或者,这根本就是他故意为之,而他如此行事的原因,是因为吃败仗比打胜仗,有更多的利益可图。
不过……他抬眸看了眼秦羡渊,又往四周扫视了一眼,皱眉道:“秦家主说的固然有理,但再如何,也不能改变秦家主食言而肥这个事实。”这是真信田冲的底线。
如果说尹卓的心狠手辣和凉薄让真信田冲觉得心寒忌惮,那秦羡渊的言而无信,就让真信田冲觉得鄙夷。这无关利益轻重,盖因根植在倭国人骨子里的信仰。
你可以庸庸无为,可以愚钝不堪,可以荒淫无道、可以自私自利、可以奸猾卑鄙、甚至你可以心狠手辣,也可以刻薄寡恩;但你唯一不能丢失的,是你的信誉。也因此,真信田冲眼看着尹卓不断抛弃自己的将士,最终站在进退维谷的境地,却始终不曾背弃与尹卓之间的盟约。
秦羡渊闻言冷笑了声,“真信君果真是讲信誉之人,但这信誉,又能为你带来什么?倘此番秦某人按计划出兵,又能得到什么?秦某人是生意人,生意场上凡事讲究利益,只有利益,才是生意人应该追求的。”
说着他冷冷拂袖,面向周遭的兵丁道:“我秦家在绩溪郡多年,不说是积善之家,却也从不是狼心狗肺之辈,谁的命不是命,明知送死,秦某人为何要带着秦家儿郎去送死?”
围绕在秦羡渊身边的十几人全都是心腹,闻言心下不由大为感动,当即便齐齐出声道:“家主仁厚,属下等唯家主马首是瞻!”
真信田冲见状抬了抬眉,似是对秦羡渊不遗余力的收买人心觉得有些讶异。但他还不曾说话,秦羡渊已经摆了摆手,话锋一转,又面向真信田冲幽幽道:“真信君觉得秦某人不讲信誉,尹卓又何尝与秦某人讲信誉了?”
“说到底,秦某人不曾出手,是觉得骠骑营的形势不好,不想徒增伤亡,并不代表秦某人就已经背弃了他,倘他尹卓不曾以家祖母与小女要挟,秦某人如何会为图自保与他反目?”
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真信田冲不得不感叹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他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无法反驳,遂免为其难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拢紧眉头道:“那么,秦家主的决定是?”
“真信君不必再劝了。”秦羡渊垂眸敛去眼中的异色,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道:“大丈夫行事,祸不及家小,尹卓此举不但触怒了我的底线,也是陷整个秦家于绝境……”他说着摇了摇头,面有悲戚道:“真信君与秦某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是清楚,我秦家根基全都在西海郡。”
这是不争的事实,真信田冲闻言点了点头。
“那么,真信君也当清楚,尹卓此举,会给秦家带来怎样的灾祸。”
真信田冲之前还真没细想过,闻言不由得在心里忖度了一番,“秦家与尹卓联姻之后,便是迁到大夏,仍是一方巨富,有原先的人脉与在下,并不会对秦家的生意产生多少影响。再则,秦家根深叶茂,秦家主不早就厌烦了家族么,迁到大夏,正好可以将这块腐肉挖去,如此岂不正好?非但如此,大夏往西还有众多部落,依照秦家主的才干,再加上尹卓的人脉,不用说,秦家也能更上层楼。”
此时的倭国正处于政权交替军阀割据的关键时期,能保住家族的势力就是大善,真信田冲不了解中原人对家族与故土的执着,自然也就不能理解秦羡渊的坚持,“能兵不血刃的成就好事,在下以为,秦家主此举委实失策了。”
秦羡渊闻言恨不得直接给他一榔头,但他不能,他不是真信田冲的对手,再则,他与尹卓的关系已经走入死胡同,为今之计……
山谷中的打杀声还在继续,秦羡渊强忍下心中的焦急,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摆手道:“真信君此言差矣。”他认真看了真信田冲一眼,直言道:“尹卓派真信君前来的目的,秦某人已然知晓,也清楚真信君是一片好意,但你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真信田冲皱了皱眉,心头倒是说不上更看重尹卓几分,还是更加看重秦羡渊。事实上,秦羡渊的海贸生意,他能从中获取不少利益,因此,他并不想将秦羡渊得罪死了,但同样的,他也不想将尹卓得罪死了——尹卓的身份背景明显优于秦羡渊,他并不清楚尹卓还有什么后手,日后会有什么样的成就。
在他看来,尹卓并不是脑子一热,就会做事不管不顾的,于是耐着性子道:“愿闻其详。”
还愿闻其详就好,再加上前面的铺垫,秦羡渊心中已经多了几分把握,他极力忽略不远处的厮杀声与马蹄声,望向漆黑的夜空轻叹道:“真信君许是不知,对大陆人来说,尤其是中原人,家族是每个人赖以生存的根本,无论这人有多大的能赖,家族都是不能背弃的。背弃家族的人,只会遭到天下人唾弃,便是有再大的成就,也将是毕生污点,这个污点会记录在家族传承之中一直沿袭下去,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他说罢转身看向真信田冲,面上带着愤色,“秦某人之前不出手乃是无奈之举,可就因这无奈之举,尹卓却是要陷秦家满门于万劫不复,想让秦某人做通敌叛国的罪人,简直其心可诛!此番之后,秦家背着这个污名,走到哪里都会人人喊打,秦某人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便是不说这个,姜泽,姜衍、镇国将军府,这些人哪个是好惹的?别说去大夏发展了,只怕秦某人还来不及在大夏扎稳脚跟,就会死于非命。尹卓此番对秦家出手的目的,真信君心中定然有数,谁又能保证,尹卓在达成所愿后,还会一直护着秦家?”
“退一万步说,就算尹卓愿意护着秦家,但他能护到几时?”秦羡渊脑子灵活,对大夏皇室的了解远不是真信田冲能及,他说到这连声音中都冒着寒气,也不介意在真信田冲面前露底了,“秦某人之前也说了,个人与家族之间关系紧密,背弃家族的人,永远都难以得到好名声。秦家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去大夏发展,又能落得了什么好?”
他缓缓踱行了几步,低声哀叹道:“真信君是做大事的人,你既决心到中原发展,那便定然对四国有所了解。大夏与启泰乃是死仇,依照秦家的势头,在启泰尚且受到多方觊觎,被排挤打压,若是去了大夏,焉知不会重蹈覆辙?到时候情况只怕比现今还要不如。”
这下真信田冲是明白了,他皱了皱眉,“所以,秦家主是担心去了大夏之后,最终落个卸磨杀驴的下场?那你不在意秦老太君与秦家千金的死活了?”
可他转念一想,这也不算关键,于是道:“秦家主既是据实已告,真信便多说几句,如今四国皆是关注着西海郡这场战事,便是秦家主放弃秦老太君与秦家千金,消息大约也传了出去。
正如秦家主之前所说,盯着秦家的人不少,姜衍就不说了,此番之后,姜泽必然是对秦家有想法的,你拿什么来保证,姜泽不会趁机对秦家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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