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旁边的嬷嬷见姜固不解,不由低声道:“小姐没觉出来吗?今日这出戏,乍一看是孔大小姐挑起的,可实则根子还在谢大小姐身上。”
姜固闻言瞪大眼看向李氏。
“你莫不是以为蔚大小姐只是迁怒谢大小姐?”李氏摇摇头,头上朱钗晃动,“今日这出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可笑谢诗意美名在外,这一出手却栽在个小丫头手中,最后反倒失了体面。”
“原来如此。”姜固恍然大悟,“怪不得蔚大小姐什么也没追究,只奚落了谢诗意几句就轻轻按下了。”
“依老奴看,这正是蔚大小姐的高明之处。那谢孔两位虽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可到底不是笨人,她二人已然装可怜示弱,若是蔚大小姐再穷追不舍,难免会落下个刻薄小气的名声。如此轻轻揭过正好,今日进宫的都是各家主母,哪个又不是聪明人?
早前蔚大小姐已经逼得二人现了原形,又在两人之间挑起战火,这二人不但失了名声,日后再难以结成同盟,只怕孔府与那两位之间,也会生了嫌隙。这一网打尽的功夫,就是老奴也所见不多。”
这嬷嬷是自小伺候泰王的,在宫中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听得她如此一说,姜固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么说,蔚大小姐是很厉害的人物了,难怪母妃要说世人眼瞎,那女儿日后可能与她多亲近几分?”
“这个你去问你父王吧。”李氏扬了扬眉。
姜固点点头,眼见椿萱殿越来越近,倒也不再多说什么。
主仆三人这番对话固然没有外人听到,可与李氏有着相同想法的也大有人在。
此时此刻,不少命妇与闺秀都反应过来。今日这出戏,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也没个结论,可却让她们发现了平时不曾发现的问题。
首先这谢大小姐,未必就如她平时表现的那般气质清华人品贵重,而蔚大小姐,也未必就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娇纵跋扈心思简单。
要问为何,谢大小姐可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可却在与蔚大小姐过招时一个回合就落了下风,也甭管蔚大小姐用的什么招式了,总之她稳占上风压制住谢诗意,就不可能是个简单角色。
内宅与朝堂休戚相关,各家主母虽碍着在宫中不便多说,却是在心中暗下决心,回去后要好好叮嘱自家闺女一番,可别如孔欣瑜一般,傻乎乎的送上门去给人当枪使了。
映月宫的一番动静,不仅传到了谢太后耳中,同时也传到了椿萱殿里。
秦风上前与蔚池禀报的时候,蔚池正带着蔚栩与相熟的朝臣寒暄,待得秦风将前因后果一说,蔚池只淡淡挑了挑眉,道:“由着她去吧。”谢琳与姜泽的动作虽然很快,但自家闺女也不是吃素的不是?这不就应对得非常好吗!
蔚池心下满意,与周围的人说话之时,面上笑意不由得柔和了几分。近前的几人都好奇秦风与蔚池说了什么,才使得蔚池骤然之间就变换了神色,心中不由如同跟猫抓一样。
延禧宫这边,谢琳自收到消息,面色就有些不大好,但当下却并没第一时间打发人去瞧。待得兰玉宝离开,命妇们也三三两两退下,她才轻叹一声,“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
乔嬷嬷前两日挨了谢琳的白眼,这两日虽然还在谢琳跟前当差,可行事却是稳妥了许多,她闻言小心翼翼观察了下谢琳的神色,这才道:“娘娘不必忧心,谢大小姐这是年龄还小呢。再说那蔚蓝就是个狡诈泼辣的,若非如此,奴婢当日也不会在她手里吃亏了。”
“这倒也是。”谢琳喝了口茶,点头道:“前两日还没看出端倪来,如今却是露出尾巴了。”
见谢琳一派老神在在的模样,乔嬷嬷斟酌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任她如何,也休想在娘娘手里翻出什么浪来。说来也是奴婢心思浅了沉不住气,这才会在娘娘面前失了分寸。”
这话自然是指蔚蓝进宫当日,她想拿蔚蓝做筏子撒气的事情。
谢琳垂着眸子喝茶,手上的紫金甲套亮闪闪的,她并没接乔嬷嬷的话,而是转头问如意道:“可是让人去接了?”
如意点头,“娘娘放心,吉祥姐姐在孔夫人走后就已经去了映月宫,如今应当已经快回来了。”
正说着,门口便有通报声响起,谢诗意跟在吉祥身后进了门。
谢琳抬眼看她,只见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眶微微泛红,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不妥。
“可知你今日错在哪里?”
谢诗意闻言抿了抿唇,低着头上前与谢琳见礼道:“侄女见过姑母,是侄女轻敌了,还请姑母宽恕,诗意下次绝不再犯。”
谢诗意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将拳头握得死紧,就连指甲将手心的肉戳破,也不觉得疼。
试探蔚蓝的事情,这是她昨日进宫之时得了谢琳吩咐的,但谢琳虽然吩咐了她,却也提醒了她不可轻敌,要先了解清楚蔚蓝的为人再行下手。
可她之前只想着蔚蓝不过才十来岁,又是出身将门的粗鄙女子,以往甚至连在上京城多走动都不曾,想来是个无才无德的,是以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谢琳放下茶杯淡淡说了一句,也没叫谢诗意起身,沉吟了片刻才语重心长道:“上恭下倨,强恭弱倨,富恭穷倨;你生来身份贵重,这些年在哀家与你祖父的庇护下走得顺风顺水,想是渐渐迷了本心,如今受点挫折也没好。
只你需记着,你与她们到底不同的,若她们是地上的污泥,你就是那天上的凤凰,任何时候,做任何事,都需记住自己的身份。像孔欣瑜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你在用她之前,就应该权衡清楚利弊,先考察清楚这人值不值得用,用得不当会有什么后果。至于蔚蓝,则更简单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下次行事之前,提前多做做功课便罢。”
谢诗意垂头听训,见谢琳将她的不足一一点出,心中更是暗恨,“姑母,侄女知错了。”她说着抬眸看向谢琳,眼中带着几分水气,坚定道:“姑母放心,今日折损的面子,侄女定然会找补回来。”
谢琳见她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再不复刚才踏进延禧宫那般垂头丧气,心中满意了几分,这才笑道:“起来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是三国盛宴,你便是有什么想法,也当以大局为重。”
“姑母放心。”谢诗意起身,口中虽是应下了,可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君子报仇固然是十年不晚,可她并不想等得太久。
姜衍与蔚蓝有婚约一事,谢琳早就与她说了,否则也不会有方才在映月宫那一出。
既然大夏二皇子与四公主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联姻,那必然是冲着姜衍与蔚蓝去的,她便是马失前蹄又如何?不是还有尹尚与尹娜吗,只要尹娜目标坚定,她不介意在暗中多帮衬几把,让尹娜来打前锋。
到时候她只需要在幕后看戏即可,对付蔚蓝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借刀杀人正好可以先摸清楚她的底细,如此一来,不仅自己满意,想必尹娜也会非常满意,她又何乐而不为?
心中思定,谢诗意满心的怒意与屈辱渐渐消散,面上重新绽放出温婉清丽的笑容来。
谢琳见她已经想通,便笑着让吉祥如意服侍她重新盥洗。
谢诗意恭敬应了,整理好发鬓的间隙,思及蔚蓝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衫,便又特地将备用的大红色绣百蝶穿花襦裙换上,甚至连外面的披风也一并换成了纯白的狐狸披风。
那披风用狐狸幼崽腹部的细绒做成,将她白皙的面孔衬得更加光洁如玉。待到整装完毕,谢诗意揽镜自照,觉得约莫是能将蔚蓝比下去了,心中方才欢喜了几分。
这一番耽搁,时间已然过了酉时四刻,谢琳这才携了谢诗意坐上轿撵,前簇后拥着往椿萱殿而去。
谢诗意猜测谢琳应该是为了给她找回场子,在几国众臣面前抬高她的身份,才会故意晚到,心中便又对谢琳便亲近了几分,只觉得方才在映月宫受的折辱,倒也算不得什么了。有权势和地位在手,蔚蓝便是再如何牙尖嘴利,不也要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吗?
再说蔚蓝这边,出了九华门之后,蔚蓝与白贝几人因为不大认得路,便刻意放慢了脚步,路上虽是有不少闺秀悄悄打量蔚蓝,却没人敢上前说话,如此一来,主仆三人便渐渐落到队伍最后去了。
待转过乾坤殿经过一片梅林,蔚蓝远远见到一黑一白两抹颀长身影站在梅树下,不禁暗暗挑了挑眉。她大踏步上前,笑着望向姜衍道:“你怎么在这儿?”天寒地冻,这片梅林又位于风口处,他难道就都不觉得冷?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姜衍眸色微暗,听蔚蓝这语气,似乎是不想见到他?
心中有些不快,姜衍话落不禁上下打量蔚蓝,见她穿的正是自己送过去的衣裙,眼中神色这才又缓和了几分,“听说你方才在映月宫大发雌威,玩得可是开心?”
映月宫事发之时,谢太后在延禧宫召见命妇,曹皇后正为筵席的事情做最后准备,映月宫里没有高位者主事,这消息传得极快;再加上姜衍在后宫本就安插了人手,自然就比男宾席的人知道的更加清楚。
“大发雌威?”蔚蓝哭笑不得,她扫了眼四周,见没什么人,这才低声道:“不过是陪小姑娘玩玩而已,又算得上什么大发雌威,所谓发威,总是要见血才算的。”
蔚蓝是见过血的,遇到真正的危险,也不会心慈手软,这点姜衍很清楚。让他意外的是,蔚蓝会说是陪小姑娘玩玩而已,这老气横秋的模样不禁让他皱眉,“你比她们更小。”
“这倒也是。”蔚蓝心中暗道大意,面上神色却是不变,若无其事道:“你专程等在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跟我说?”若是没有,这皇宫是谢琳与姜泽的地盘,姜衍犯不着冒险。
姜衍却是不知蔚蓝心中所想,他确实有事要跟蔚蓝说,但又何尝不是找机会与蔚蓝说说话?映月宫的事情一出,他就知道姜泽与谢琳已经坐不住了,等下在宫宴上还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蔚蓝虽然沉稳,但毕竟年龄还小,在沉稳之外又多了几分傲气与冲劲,万一在宫宴上经不起激,落入有心人的陷阱怎么办?
鼻息间满是沁人心脾的梅香,姜衍点点头正欲说话,就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响起。他想也不想,伸手便想将蔚蓝拉到一边,却不想蔚蓝见他伸过手来,身形敏捷的后退了一步,这直接让姜衍拉了个空。待蔚蓝反应过来自己行为有些过激了,就见姜衍还维持着伸手的姿势,面上神色满是愕然。
蔚蓝轻咳一声,道:“我有些紧张,没想到你会忽然出手。”这毕竟是皇宫,蔚蓝的心境可比不得当日在朴居围观三国使臣进京那般轻松。
姜衍心下有些遗憾,却是没多说什么,只垂眸收回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他说着率先往梅林深处走去。
蔚蓝见状,忙回头给白贝三个使了个眼色大步跟上,待行出百十来步,姜衍这才停下道“想必你已经知晓谢琳与姜泽的动作了?”
两人为了说话方便挨得极近,蔚蓝几乎能感受到姜衍身上的温度,听着这低沉温柔的声音,她扬了扬眉,点头道:“嗯。但谢诗意明显不堪重用,为什么谢琳会让她出手?”在这点上,蔚蓝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按说谢琳若是真想绕着弯毁了她的名声,应该会选个更厉害的角色来才是。像谢诗意这样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的,委实让人觉得诚意不够。
姜衍闻言唇角微勾,低声道:“你傻呢,谢诗意只是个探路的。”
“你才傻!”蔚蓝炸毛,下意识瞪了他一眼,旋即又皱眉道:“探路?你的意思是,谢诗意就是个十足的炮灰?”
“炮灰?”姜衍不解,想了想道:“是马前卒的意思?”
这楼歪得,蔚蓝扯了扯嘴角,“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这形容很是贴切。”姜衍面上缓缓漾开笑意,“不过,你切不可小看了这炮灰。”
“你很了解她?”蔚蓝闻言面露喜色,她向来行事谨慎,也善于观察发现,可谢诗意的出现委实出人意料,而她方才虽然与谢诗意打过照面,却毕竟只是一个回合的功夫,能在谢诗意身上看到的东西还不够多。
“嗯。”姜衍点点头,可心下却直叹气,只觉得蔚蓝果然还是没长大,自己的未婚夫了解别的女子,她居然还能笑得这般开怀?
“我只是习惯分析自己的对手,谢诗意是谢琳与谢正清按照下任皇后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在太傅府下一代的孙辈中,谢诗意甚至比谢术昭谢术章的儿子更加得宠。若论心性与谋略,她定然不如你,但若论心狠手辣与隐忍,她却胜过你许多。”
“难道心狠手辣是谢家人的天性?”蔚蓝皱眉。
谢诗意的确能忍,方才在映月宫她已经见识过。她说的话基本上是大白话,虽然留了些余地,但这余地也仅限于在谢琳与姜泽追究起来时,能够玩文字游戏免除责罚。可实际上,她只差指着谢诗意的鼻子说她是居心叵测坑害小伙伴了。
此事若发生在别的闺秀身上,估计早就难堪得泪奔而去,又哪里还忍得下来?可谢诗意不但忍下来了,还有心思在众人面前博同情。
但心狠手辣么,那天仙一般的娉婷之姿,蔚蓝还当真没看出来,“莫非她以前做过什么极为歹毒的事情?”
姜衍看着蔚蓝面上不断变化的神色,点点头严肃道:“她从七岁就已经开始协理后院。你道她才貌无双,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声是怎样传出来的?”
“什么意思?”七岁啊,七岁她在干嘛?认字还不足百个!
姜衍的神色间有些冷厉,“谢琳与谢术昭谢术章兄弟并非一母同胞,这点你可知情?”
“自然。”蔚蓝点头,太傅府的发家史与个中纠葛,她在进宫的路上才温习过一遍。
姜衍眯了眯眼,“谢正清的正室夫人秦丹阳与我外祖母同出一族,认真算来,我得称秦丹阳一声姨外祖母。”
可这与谢诗意又有什么关系,蔚蓝狐疑的张了张嘴,就听姜衍继续道:“秦家虽是商户之家,可祖上也曾出过三品文官,并不缺乏底蕴。而我外祖母出自秦家嫡枝,秦丹阳的父亲乃是庶出。
两家原本关系并不算亲近,只我外祖母远嫁上京城,本就是商户出身,一时间很难融入上京城的贵妇圈子,平日里便难免思乡,尔后秦丹阳嫁入谢家,我外祖母才会与秦丹阳日渐亲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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