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就是张九龄?”
江晟眨巴了一下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张九龄。
“郎君曾经听过张某的名字?”张九龄愕然道。
他自问虽然在家乡还算薄有几分才名,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传到千里之外的长安来。
江晟微微一笑:“久闻韶州有你这么一个神童,九岁能属文,十三岁便臻至一流之境,想不到居然会在这种场合见到你。”
张九龄的确是从童年时就颇具才名,但这其实只是他辉煌一生的开始。
随后的青年时期,他就先后得到了两位贵人赏识,一位是文坛领袖张说,因为看重他的才华,不惜屈尊纡贵和他结为同姓宗族兄弟,一位是武则天的幸臣考功员外郎沈佺期,在后者的帮助下进士及第并且迅速授官右拾遗。
有人可能不明白右拾遗是个什么样的官职,从品级上来说,这个官职不算高官厚禄,仅仅八品而已。但因为隶属于凤阁鸾台,也就是中书省和门下省,是离皇帝最近的职位,职责就是劝谏皇帝,为皇帝查漏补缺,故名拾遗。
正因为如此,这个职位可以说炙手可热。毕竟即使是四五品的大员,也不是每天都能面见天颜的,也因为这个官职如此重要,所以往往都是由才学卓著、人品正直的文人来担任。
武朝同样赫赫有名的文人陈子昂,劳劳碌碌一辈子,也就做到个拾遗的位置上而已,而张九龄官途的起点,就站在了他的终点上!
有了这么高的起点,张九龄的成就自然也不凡,随后数十年间虽几度沉浮,但也算官运亨通,最终官至尚书右丞、金紫光禄大夫、封爵始兴开国伯,食邑五百户,可以说,整个唐朝国力最昌盛的时期,都是由他在执掌相权,就连他的政敌,都是姚崇和李林甫这种青史留名的大人物!
不过不管未来再风光,现在的张九龄,也只是一个被恶少撵得走投无路的弱质少年而已,加上江晟自己门下也收了好几个将相之才了,倒也没有太在意,只是略微有点好奇。
张九龄自己的心情也颇为沮丧,惭愧道:“什么神童啊,都是乡野之人没见过世面吹捧出来的,可笑我自己以前居然当真了,直到这次来到长安,才算开了眼界,想不到仅仅只是酒肆中传抄的一首祝酒诗,就是我一辈子都写不出来的佳作了!”
萧青萝神情古怪:“你说的不会是《将进酒》?”
“正是,小娘子也听说过吗?看来果然是脍炙人口啊!”
张九龄摇头晃脑地感叹道,“真不知写出这诗的江郎究竟是何许人也,真想见见这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众人纷纷掩口轻笑,唯有江晟面露一丝尴尬之色。
“呃,你们为何都作此神态?莫非张某说得有何不对之处?”张九龄一脑门子雾水。
“咳!”江晟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没事了,我就去招呼郭郎先安歇了,好帮助药性散发。”
转身之时,他就听见萧青萝正得意洋洋地跟张九龄炫耀:“作《将进酒》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眼前这位啊!”
“什么?”
张九龄被震撼了一下,似乎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追上来对江晟鞠躬,“张某有眼无识泰山,却是不知江郎当面,妄议诗文,实在是愧煞我也!”
江晟有心试一试他的心性,便主动道:“不瞒你说,你们今日遭到武家六郎的无妄之灾,其实根子还是在我那一首将进酒上,正是因为他们斗诗吃了亏,才迁怒在你们身上,不知你恨不恨我?”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九龄闻言愣了愣,随即义愤填膺道,“这是武家人不讲道理,又如何能怪到江郎您身上?张某岂是这等是非不分之人?您愿意垂怜搭救我们,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我又岂敢恩将仇报?”
“嗯,恩怨分明,你不错。”
江晟点了点头,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他听得出来,张九龄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丝毫没有因为需要自己等人救助才虚言应付的感觉,对自己更是一丝怨怼都没有。
不愧是未来要为将为相的人物,虽然还年纪轻轻,但光是这份胸襟涵养,就绝非常人可比了。
“多谢江郎夸奖。”
江晟本就比张九龄岁数大上不少,《将进酒》一诗,更是让他在文坛站稳了脚跟,张九龄虽然少有贤名,但在他面前,也只能以末学后进的身份听训。
不过未来的盛唐宰相到底气度不凡,听到江晟称赞自己的人品,并未谦让,而是坦然认了下来,令人不由生出一种光明磊落的感触来。
随后,他更是主动提出要报恩:“救命大恩,不可不报,不知江郎可有需要在下效劳之处?”
“你已经付过诊金了,而且救你们的是刘河间,你找我报恩作甚?”江晟指了指地上的钱袋和已经开始为“段郎”接骨的刘河间道。
他让郭方救下张九龄,本就只是为了结个善缘。
毕竟就算没有他出面,历史的惯性也会让张九龄脱难,绝不会在今日殒命,所以他也没想居功。
“诊金只是为段郎接骨,若无江郎仗义执言,张某今日在劫难逃,这点事张某心中还是有数的。”
张九龄固执道,“在下虽身无长物,但江郎若有吩咐,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晟闻言顿时失笑:“罢了,你张子寿可不是什么寒门学子,你祖上是留侯张良,鼎定大汉数百年江山的大人物,大晋壮武郡公张茂先是你十四世祖,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身无长物呢?”
“想不到您连这个都知道了。”
张九龄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羞赧的笑容,“在下正是不愿蒙父辈门荫,方才外出游学,并非有意隐瞒,却是让您见笑了。”
“祖上有德才,你应当为其自豪,何必讳言呢?”
江晟兴致勃勃地笑道,“若是不想活在祖宗门荫之下,那就努力让自己超越他们便是,就是不知张郎你有没有这个雄心壮志了!”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以祖上的功业为傲,出门自我介绍的时候,往往也会说“我是XX之子、XX之孙”,像张九龄这种不愿提及祖先的人,倒是极为少见,要么是极度自卑,觉得给祖上蒙羞,要么就是极度自傲,不愿活在祖先的阴影之下,张九龄少年得志,显然是后一种人了。
江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便出言激励他一下。
不料此言一出,张九龄便大喜道:“江郎果然懂我!以前却是张某狭隘了,果然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祖上德才兼备,乃张家之大幸,我不想活在他们的名号之下,唯一能做的,正是努力超越他们啊!”
说罢,他就向江晟叩头道:“江郎,我能听得出来,你谈起祖上的时候,语气里只有欣赏而无谄媚,可见你也是个心比天高的人物,听说您曾在萧家诗会上收徒三人,张某自诩日后成就断不会比几位高足逊色,还望您能垂怜,将我也收录门下!”
江晟俯视了他一眼,在心里嘀咕道:“别说是你祖上张良,就算是他主子刘邦,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历史人物而已,有什么好谄媚的……”
但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一点头,答道:“可!”【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