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冯小子。”</p>
日落黄昏，梁成跳下马匹，对着驿站外高呼一声。</p>
不多时，一名瘦猴似的矮个子男子滴溜溜跑出，他惊喜的望着来人，一脸不可置信。</p>
“梁大哥！”</p>
冯小子扑上去一把抱住梁成。</p>
“俺可想你死嘞。”</p>
“呸，你小子嘴还这么臭。”</p>
梁成笑嘻嘻打量着冯小子。</p>
两年不见，冯小子身上难得出现一丝稳重。</p>
塞外风光，戈壁荒滩。</p>
巨大的落日映射着二人的影子，一直延伸进驿站之内。</p>
“她爹？”</p>
一名年轻妇人穿着褴褛的衣衫出现在门口，她枯黄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怀里抱着一婴儿。</p>
“咦，你小子啥时候当爹了！”梁成大吃一惊，拍了冯小子一个趔趄。</p>
“也没多久。”冯小子依旧那副傻样，傻兮兮憨笑。只是他的目光落到梁成身后那人身上。</p>
“这位大哥面生的紧，难道是府上新招募的护院？”</p>
“不是不是。”梁成羡慕的瞅了眼冯小子，没想到这小子比自己早一步成家，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玉儿的模样。</p>
“我是认亲来的。”男子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p>
“认亲？”冯小子看了看梁成又看了眼那男子。</p>
“去你大爷的！”梁成见冯小子眼神不对，知道这厮又缺根筋想歪了，当即便是一脚。</p>
冯小子也不在是那个憨头憨脑的笨蛋，早已成为驿丞的他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一个躲闪，蹭地溜出老远。</p>
“梁大哥，俺知道你没那花花肠子。”</p>
“你小子，几年不见身手变好了。”</p>
梁成也不追赶，叉腰笑骂道。</p>
“这小兄弟你还没介绍呢，难道是投奔府上的远亲？”</p>
认亲戚这事司空见惯，王家在肃州也有些年头，该来的几乎来了个遍，认亲已经好些年没发生过。</p>
“是少爷的小舅子。”</p>
梁成话音刚落，就见冯小子挑起眉头。</p>
“还没成亲呢，不过也快了，你小子可得备好礼物。”</p>
梁成早些年经常陪着王昭来深沟儿墩，对当时的军户非常熟悉，冯小子性格简单很受喜爱。</p>
“没问题。到时一定要叫上我。”冯小子哈哈一笑，连忙请二人进入驿站歇息。</p>
“小老弟里面坐，家中简陋，先担待着。”</p>
一入驿站，就见两名老叟在不大的院子内打玉米粒。</p>
梁成与冯小子对此见怪不怪，那年轻人则好奇的凑上去拿捏玉米棒子。</p>
“这叫玉米，是少爷推广的新农物，如今肃州家家户户几乎都有。”</p>
玉米可比稻米耐寒耐旱，农民是最朴实无华的群体，见识到玉米的好，每家都或多或少种植一些，如果稻米收成不好，就会拿玉米替代一些自己吃。</p>
年轻人点点头，聚精会神的盯着老叟掰苞米，模样有些入神。</p>
“这娃娃咋回事？”</p>
冯小子杵了下梁成问道。</p>
“咋还神神叨叨的？”</p>
“就你不神叨！”梁成很不给面子的怼回去。他可还记得当年见冯小子时候的模样。</p>
冯小子努努嘴，没吱声。</p>
“诶，他也是个苦命人，他家本来是养马户，连年天灾马都死绝了，前些年他娘得了病，没熬过冬天，今年他爹又死了，我赶到米脂的时候，他正准备去银川，被我拦下。”</p>
“这日子可真苦嘞。”冯小子也是一声叹息。</p>
“还不是你自找的。”梁成说到这里不由责怪冯小子。</p>
“当初叫你接替退下的驿丞，你倒好，跑来这山窝窝当什么驿丞，你脑袋进水了吧。”</p>
王昭给冯小子安排的是盐池驿丞，在肃州也算有数的肥差，驿丞这工作干好也是干，干坏也是干，属于旱涝保收，由朝廷拨款，基本与铁饭碗差不多，还有编制，不怕下岗。</p>
冯小子在盐池驿没干两年就要求去一处偏远的驿站，那驿站几乎到了被裁撤的边缘，衙门还是看在王昭的面子上才让冯小子接替那老驿丞，在赴任前反复确认冯小子究竟是不是要接下这驿丞，得到确认后才回去复命。</p>
“嘿嘿嘿。”冯小子也不辩解，冲梁成傻笑。</p>
“你个笨蛋。”梁成无奈摇头，老深沟儿墩出来的伙计都劝过冯小子，可这一根筋认准了偏僻驿站，谁说都不好使。</p>
“今儿个先住下，明天俺送你。”冯小子给梁成安排了最好的土窑，可谓冬暖夏凉。而梁成也不矫情，带着王昭未来的小舅子便住了进去。</p>
戌时，天色将暗未暗，梁成赶了一天路，正待睡下，就听外面一阵喧哗。</p>
年轻人蹭的做起身，下意识翻找身侧的长刀才想起被他放在桌上。</p>
“没事，这里可是肃州。”梁成淡定说道，实际上他心里面也直打鼓。</p>
陕西全省闹流贼，每处地方都乌烟瘴气，睡觉都睡不踏实，夜里经常惊醒，生怕有歹人摸进来，更怕自己一不小心进一家黑店。</p>
一路下来，梁成几乎得了神经衰弱，如果他知道这种病的话。</p>
听到梁成的话，年轻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此时已经身在最安全的肃州了。</p>
不知从何时起，陕西有一道传言经久不衰，那便是肃州遍地是宝，百姓能吃饱穿暖，不在担心马匪骚扰，起初许多人嗅之以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地方，除非是皇城。</p>
渐渐的，说的人越来越多，三人成虎，许多人开始信了，也正是如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听肃州是个怎样的地方，而肃州也被人传的越来越邪乎。</p>
“我倒要看看，谁这么不长眼，打扰老子的好觉。”</p>
梁成起床，披上外衣，迈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走出屋，年轻人犹豫一下，也跟着出来，临走不忘拿起桌上的长刀。</p>
“冯驿丞，让俺们见见恩公吧。”</p>
“诶，你们快走，都说了他不是你们恩公，就是少爷府上的侍卫。”</p>
“那也是恩公的家人，就让俺们见一面吧，再不济也叫俺们送给人家谢礼。”</p>
“诶，老郭头，都是你干的好事，这么大岁数，还管不住自己嘴巴。”冯小子气急败坏给身旁的老叟一顿数落。</p>
“驿丞大人，您也别怪老郭头，他知道恩公小舅子来才忍不住说的。”</p>
村民中有人帮腔道。</p>
“滚蛋，八字没一撇呢，叫少爷知道还不抽你。”冯小子人傻，但对王昭颇为了解，王昭这个人遇事淡然，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旁人想劝说没有站的住脚的理由很难劝动，而且少爷这人最忌讳利用交情牟利，叫他知道有人讨好未来小舅子，那不是帮而是害他。</p>
“咳咳。”梁成咳嗦一声来到冯小子身旁，“怎么回事，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做甚。”</p>
当梁成出现那一刻，人群顿时沸腾。</p>
“恩公的家人来了！”</p>
“受老小一拜。”</p>
梁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群纷纷拜倒，每名乡亲均露出感激涕零的泪水。</p>
“怎么回事？”</p>
梁成哪里见过这场面，求助似的看向冯小子。</p>
而冯小子显然见怪不怪对梁成解释道：“前年闹饥荒，那时候新农物还没推广到这儿，俺还是盐池驿丞，有天俺见到一队逃难百姓路过盐池驿，询问下知道是这里的百姓没了活路，那时候盐池驿正好有一批新农物转运，俺脑袋一热就把新农物给了他们，没想到这些人反而靠着新农物挺了过来。”</p>
“所以你来这里当驿丞也是因为教他们种地？”</p>
深沟儿墩的军户是最早一批接触新农物的人群，几乎各家都了解新农物的种植方法。</p>
“顺便娶个媳妇。”冯小子露出羞涩的笑容。</p>
年轻人望着周围一张张朴实真切的脸，他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月前他还在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时刻提防流贼抢掠粮食，现在却被乡人簇拥，抢着往他们身上送吃食。</p>
乡民的礼物很简陋，大多是一些稻谷与玉米，好些的是一串麻绳绑着的肉。看着这群人，他生出一种好奇与不真切。</p>
好奇那个素未蒙面的姐夫，是一个怎样的人，不真切是因为他不愿去细想，生怕是一场梦境。</p>
“鸿基，怎么啦？”</p>
梁成伸手在李鸿基肩膀上按了按。</p>
如果此刻他知道，这位未来的明帝国终结者，大顺国开国之君被自己随意拿捏，不知会作何感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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