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轻易讨得一个人的欢心。
咨询侦探的身份为他带来不小的便利,虽然大多数人觉得侦探上不了台面,但这位名叫艾琳的年轻女士显然并不介意这一点。
她满怀兴趣地听他讲述某几次办案时发生的趣事,在他人的笑声里又反过来对案情发表颇为独到的见解,你一言我一语地相谈甚欢。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间气氛的热络,对此最为大跌眼镜的该是马丁内兹,侦探这时的风趣有礼和刚才的言辞刻薄判若两人。若不是他一直坐在这里看着,简直要怀疑现在的是对方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
而气氛还在不断升温。
男女同席难免的肢体碰触往往滋生出暧昧,仿佛忽然触碰到某个开关,他俩的谈笑声也跟着轻了,但有时关系的更进一步就在这不言自明的试探。
克莱尔注意到他的助手看了他一眼,望回去时对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次仓促的聚餐就在其他人对他和艾琳心照不宣的目光中迎来了结束,后者在告别时还向他笑了笑,但相应的——
他上马车的时候,他的助手只是默不作声地扶了一把。
说来对方从中途就开始沉默,克莱尔稍稍向后倚在靠背上,有些漫不经心地揉揉眉间,心想待会儿是不是得问点什么。
尤莱亚坐在车厢前方,马车跟着他的动作行驶起来,因蹄下的鹅卵石不时地细微摇晃。
结果反而是助手先开了口:“你对那位艾琳小姐有好感?”
什么?
侦探一度差点错过这句话,他睁开半眯的眼睛,拯救了自己被颠簸得昏昏沉沉的意识。
这不太符合那个人的作风。
他难得有点错愕地想。
尤莱亚惯常对他的语气要温和得多,而不是像现在透着隐隐的尖锐——他第一次听到对方这么说话。
克莱尔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首先,艾琳小姐确实美丽又迷人。”
除了他和尤莱亚,桌上其他男人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
就算排除掉演戏的成分——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聪慧过人,我得承认我们的谈话很愉快。”
天知道从他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是怎样一件难于登天的事。
克莱尔客观地说:“如果你说好感——是,我是很欣赏她。”
车厢外是长久的静寂。
“这样。”他的助手应道。
克莱尔这次睡不着了,他几乎不去揣测尤莱亚的心思——尽管他可以轻易看个透彻,但一想到可能会得到他所不期望的答案,马上放弃了这种做法。
尤莱亚的表现明显不同寻常。
此后便是一路无话,这在他们往日的相处中倒并不少见,两人都不是无事还多话的性格,克莱尔那点狐疑就渐渐放了下来。
到了侦探事务所前,尤莱亚也依旧伸手来接他,克莱尔彻底放下心,去推那挂着门牌的大门。
“克莱尔。”
直到关上门后,尤莱亚叫了他一声。
他才刚回过头,就听对方问道。
“你果然还是更喜欢女性吧?”
克莱尔:“……什么?”
他这次真的问出了口,愣了足有两三秒后,才意识到他的助手可能误会了什么。
“等等。”
克莱尔皱着眉,又觉得这事有点好笑,“我以为你会知道我是在——”
第一次——又是第一次,他的助手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尤莱亚望着他,“当初那些话也只是图新鲜。”
——还未酝酿出的笑意消散了个彻底,克莱尔难以置信地对上助手的目光,只感觉有什么凝成冷冰冰的铁块坠进腹里。
“图新鲜?”
他讥讽地反问:“你是这么看我的?”
无法形容是失望与否,他看到他的助手撇过了头。
“你以前不是这样吗?”尤莱亚的声音压抑着火气,“在男女交际方面——”
下一秒,他猛地止住话题:“对不起。”
然而这并不能挽救克莱尔那一瞬间的被刺痛感。
“为什么要道歉,”侦探古怪地笑出声,“因为你觉得很失礼?”
“既然如此,那我来帮你说完。”
焦虑的缓解虽然能维持一时,紧随其后的却是浓重的自我厌恶。他偶尔被儿茶酚胺所裹挟,大多时候就不得不忍受自视时的道德鞭笞。
如果可以,他真是一辈子也不想提起那段无法自控的日子。
克莱尔无所谓道:“没错,我和其他人发生过关系,不止一两个,未婚的、已婚的……为了以防你对我人品的进一步怀疑,我得说一声那位夫人的丈夫几年前滑雪摔断了脖子。哦,好像这也不能防止什么。”
“克莱尔!”
他不理会,继续说了下去。
“要我一桩桩一件件地讲给你听吗,你以为我愿意那样?”克莱尔嘲讽地挑眉,“所以你其实很介意?”
尤莱亚:“不……”
“抱歉,克莱尔。”他摇头,“我不是介意这个。”
“我只是——”
尤莱亚斟酌着用词:“我情绪太激动了。”
“我们还是稍微分开一下,”他缓下语气,“让我冷静冷静,好吗?”
“你最好是。”克莱尔冷冷地说。
这场争执以他的助手告假三天为告终,反正雇主给的期限是一周,也影响不得什么。
克莱尔当然是自己待在事务所里,大不了关门歇业。
但无论是他还是尤莱亚,都低估了另一件事。
助手请假的第一天,克莱尔午后如常地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手头的工作。
他克制着自己不往尤莱亚平时所在的地方看去,然而每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总归是更觉忿忿。
最初是熟悉的烦躁感。
克莱尔太过于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在它涌上来的一瞬间就感到了不妙。焦虑永远不可能自己减轻,它只会愈演愈烈,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连呼吸都觉得苦闷。
他一把推开桌上文件,边解开最上的两颗纽扣边往楼梯走去。
和尤莱亚在一起后,他的依存症就很少再发作了,助手会在察觉到异样的第一时间予以安抚。而更多的时候,连克莱尔自己都要忘了那存在。
遗忘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因为它卷土重来得如此猛烈。
他倒在床上,半蜷起身体,伸手试图去摆脱那难堪的反应。
他在想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暗金色的短发,碧绿色的眼睛,稍长的几缕又在脑后束成麻花辫,会专注而温和地注视着他,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也会在情难自禁时低头亲过他眼角,成为唯一能让他迷失理智的存在。
克莱尔闭上眼,然后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模仿着之前尤莱亚对他所做的——每一个角度,每一次力道,但这终究是不同的,不然他也不会至今依赖于尤莱亚所带给他的安心感。
到达的那一刻反而更觉空虚,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半挡住眼睫,稍微偏了偏头,靠上尤莱亚曾经枕过的枕头。
其实什么都早就已经换过了,但即使是这样也依然为他带来些许慰藉。
远甚于他刚才所做的。
克莱尔当然很清楚怎样最能纾解他的症状,可他的怒火也同样不低于他的渴求,他还在生尤莱亚的气。
他怎么敢——
怎么敢怀疑他对他的感情。
起初克莱尔还能偶有松懈,到后面就已经烧成了一片。长久的安定让它反扑得更为猛烈,他强撑着看书转移注意,许久未能翻过一页,也不记得自己后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等到重新醒来,他一度忘了那样的冲动。然而等泡进浴缸里,随着昨天的疲惫被洗去,躁动感又再度冒了头。
就算它已经不再表现在身体上,却越发彰显着那处空洞的存在。
窗外已经黑了。
他终于一把抓起挂在衣帽架上的礼帽,将自己的样貌压在阴影下,系好外套,趁着夜色推开了侦探事务所的门。
尤莱亚平日都是徒步来,而他也熟知那条路。站在那扇熟悉的大门前,克莱尔抬手敲响了它。
他只敲了两下,然后就听到门内的脚步声接近,与此同时还有子弹被推上膛的声音。
尤莱亚保持着距离打开门,“谁?”
他的助手自从詹姆斯的那次意外后就保持着警惕,这很好,侦探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漫不经心还是因为现在的余裕只够他想到这些细枝末节。
他向前踏出一步,让自己的脸暴露在屋内的灯光下,果然迎来对方惊讶的目光。
“克莱——”
他现在不想听尤莱亚再说任何一句话。
斜身进去的同时反手关上门,克莱尔对那手|枪熟视无睹,直接揪住对方衣领,拉他低头堵住了余下的声音。
他所急切寻求的唇瓣吐露过爱语也曾刺伤过他,但克莱尔现在在乎的只有那柔软的温热。熟悉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定,然后在助手反应过来后被按住后脑,使得这亲密在回吻中更深入。
尤莱亚已经揽他在怀里,两人都因这小别过后的激烈纠缠而有些呼吸不稳。
“怎么突然过来了?”他的助手兼爱人问。
克莱尔望着那双他曾经无数次沉溺过的绿眼。
其实他那愈演愈烈的焦躁在那个吻后就已经被抚下一小半,只是两人的关系摆在那里,似乎还要再做些什么才能补足剩下的另一半。
“很简单。”
于是他再次抬起头,亲上去的同时留下了今晚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我需要你。”【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