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本书的故事里,妖神与魔奴签定血契,魔奴便忠了她一生。
这一生很短暂,从缔结契约、心血交融那一刻算起,也就不过两百多年。
两百多年,于妖魔而言不过转瞬,那只魔奴却将其当做了此生最大的福分。
听闻这世间的魔奴大多如此,在滴血认主之前,便一直被人灌输着近似极端的愚忠思想,一旦缔结血契,便再没有自我。
可如果她们之间不曾结下血契,如果她能教会那个魔奴为自己而活,如果她能让那魔奴知道自己也可以像个正常的魔族一样拥有尊严。
真到绝境之时,那个魔奴还会为她奋不顾身吗?
也许不会。
但她也不需要她会。
因为她这一生,不可能沦落到需要旁人牺牲保护的地步,绝不可能。
落昙如此想着,合上手中书页,闭目休息了片刻。
柔蓝的灵光,好似云外的那抹天色,又如轻烟,于她身侧流转、聚散。
门窗紧闭的屋内没有一丝阳光,却被灵光映照得不显半分暗沉。
落昙如往常一般于闲时修炼,一颗心却许久没能静得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所有灵气收束,屋内瞬间暗了下来,她缓缓睁开双眼,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小窗。
午后西斜的阳光沿缝挤进了这片昏暗,略微刺目。
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待适应这光线后,便不自觉望向了那仅仅百步之隔的对屋。
今日的厌双,于往日不太一样,竟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也不知是不是仍对午饭时的谈话耿耿于怀。
是,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的疑虑得以加深,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开始怀疑厌双的来历可能并不单纯。
其实这样的疑虑从未自她心底消弭,只是经过十数日的观察,她已经渐渐将其放下——因为她坚信自己不会看错,那只魔奴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就算真的深陷阴谋诡计之中,也只能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这样的魔奴,根本不可能带着任何坏心思接近自己。
可今日这魔奴却让她小心尹白音。
其实就算没有那个话本里的故事,落昙也知道蛇族的野心。非但如此,她还知道在妖界之中存有反心的并不只有蛇族。狐族、鸟族亦是上千年来不曾安分过几日。
它们是如今妖界最强大的三族,更是曾经联手设下守护结界,使得妖神凝魂聚魄,修出一副真身的存在。
如果妖界不曾出现落昙,妖神之位必定属于三族中的某一只妖,而那一族,也会因此成为妖界之中最尊贵的存在。
可事实就是,妖界被一个天生天养,不属于任何种族的“妖”统治了。
落昙知道,三族心中各有不服,两千多年来也一直在背地里明争暗斗,但她从未将其当做一回事。
原因很简单,那些实力远不及她的妖精不管再怎么折腾,都如蚍蜉撼树,根本无法动她分毫。
那名为《山海》的古怪话本里说,蛇族的尹白韵和尹白音俩兄妹能将她一步步逼至绝境,怎么看都是胡编乱造。
尹白韵先撇开不谈,就说尹白音那小丫头,性子骄横恣肆,嘴里憋不住半句话,个人喜恶、心情好坏也全都写在脸上,一看就不是当反派的料。
若那一日,那丫头真能靠自己的脑袋瓜子算计到谁了,她那个为她头疼了千年的族长哥哥必是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可就是这样一个横看竖看都不惧威胁性的小白蛇,却偏生让那个魔奴产生了危机,并特意提醒她千万远离。
妖魔两界,私交甚少,上千年来互不相扰。
一个来自魔界的身份低微的魔奴,又能对妖界有多少了解?
为什么仅是一面之缘,便能对着一个陌生妖族生出戒备之心?
那个魔奴的反应,属实让她很难不做联想。
可此刻想来,却觉得那一瞬脱口而出的质疑并没有任何意义。
先不说这一切可能真的只是一种直觉,就算那个魔奴真的对她隐瞒了什么,至少在那一刻,提出那一份戒备,初心都是在为她着想,她不该质疑她的忠心。
经过十数日的观察,她已经足够了解她的魔奴。
她想,那个魔奴现在应该不怎么高兴,许是还在独自惶恐,又许是惶恐过了,正没精打采坐在桌边,纠结着午时的那番谈话,于心理嘀咕——主人为何不与我缔结血契?
毕竟对一只魔奴而言,能有一个此生不换的明主,是多么值得欢喜的事。
可她并不认为这样的欢喜是对的,它很是病态,就像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一样,害人不浅。
落昙低眉摇了摇头,呼出一声轻叹。
天边的云,轻悠悠地遮住了刺目的艳阳,清净的庭院中,光线顿时暗沉了许多。
一阵风掠过,竹叶沙沙作响,很是扰人。
落昙有些不耐地合上窗户,右手向上抬起,不自觉便幻出了一面水镜。
随着水镜中的画面愈渐清晰,她看见了那只魔奴。
那个在她想来,本该心慌意乱,亦或闷闷不乐的魔奴,此时此刻竟在床边试穿着上午新置办的衣裳。
那张不大的木床上,乱糟糟地堆满了四散的衣物。
而那个魔奴,走到梳妆台的小小铜镜前臭美了半天,便又蹦回床边,笨手笨脚解起了襟前的一颗颗布扣。
落昙闭上双眼,单手扶额,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之感。
她错了,十数日的观察,并不足以让她了解她的魔奴。
她的魔奴在被她质疑了忠诚之后,只短暂地害怕了一顿饭的时间,便回屋中快乐地试穿起了新衣裳。
虽然一点也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那些让她烦乱了许久的担忧全是多余的。
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反手打散了眼前那面水镜,这才睁开双眼,几步走回案边坐下,单手托住下巴,陷入了一阵沉思。
这个魔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天天的真是……
真是太不像样了。
落昙越是去想,就越觉想不明白,她纠结许久,最终揉了揉太阳穴,决定去床上小睡一会儿。
睡前,她幻了一只灵蝶,向厌双捎了句话,说下午不用为她做饭。
然而这一觉,她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素来少梦的她也不知为何,今日竟梦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东西,醒来之时却又发现记不太清楚,那样的感觉恍若灵智初开之时,见什么都觉分外朦胧,难以捕捉。
屋内没点烛火,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无星也无月,暗得让人什么也看不清。
落昙下床,指尖聚起一缕灵光,缓步走至窗边,推开窗户,任由细雨被风吹进屋中,冰冰凉凉,洒在身上。
她向外看去,一眼便望见了对屋的灯火。
那一瞬,她也不知怎的,心底一整日的莫名烦闷,都似被那屋中摇曳的烛光驱散无踪。
落昙静静望了许久,忽见烛光中消瘦的人影起身向窗边走来。
她不禁后退两步,拂袖关上窗户,又顺手点亮了屋中的三处烛台。
厌双轻手轻脚走至窗边,推开一丝窗缝向对屋望去,见那暗了一夜的烛光终于亮起。
不一会儿,一只灵蝶自那头飞来,于她面前化作一行娟秀的小字。
——今日菜式不错,明日依旧。早点休息。
灵蝶散去,厌双不禁舒了一口长气。
中午的时候,落昙没有与她缔结血契,可把她吓得不轻。
天知道她回屋里花了多少时间才冷静下来,好不容易靠着那些新衣裳转移了一下注意力,便见一只灵蝶飞到窗前,让她不要给落昙做晚饭了。
这一来二去,搞得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退货”了,吓得每隔几分钟便偷偷朝对门望上一眼,却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越是没有动静,就越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忐忑地等了许久,那在嗓子眼吊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是在这一刻缓缓落了下来。
“早夸不就完事了。”
她小声嘟囔着,抿唇忍笑,关上了窗。【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