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双发现了一件事,她很难对落昙解释,自己对尹白音的警惕之心到底从何而来。
她可以对落昙说,她就是凭着直觉认为尹白音不是一个好人,凭直觉认为尹白音是个危险人物。
可那又如何呢?
这里不是人间,这里是妖界,是各族妖精聚集之地。
豺狼虎豹、蛇虫鼠蚁,若以人类的角度去看,全是一些令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可妖精又不是人类,谁规定妖精都得保持良善了?
说到底又不是要去修仙,妖就是妖,根本不必遵循那些所谓的是非善恶。
所以说,不是好人这样的说法,在妖界是根本站不住的。
可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妖神大人此刻一看便是兴致满满,她这个挑起了话题的魔奴,除去继续嘴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厌双:“主人,我的意思是……她,她可能对您居心不良!”
落昙:“怎么说?”
厌双:“我,我说不出来,就是感觉……”
落昙:“感觉?”
这问题兜兜转转,到底还是回到了“感觉”二字,不过这一次的关键点不再是“好人坏人”,而是“是否居心不良”,不过好在结果是一样的,也算得上殊途同归了。
其实摸着良心说,她真的很希望落昙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多提防提防尹白音,甚至是整个蛇族。
毕竟在她的小说里,有那么一种奇毒,生于地界极阴之渊、峭壁之上,名曰泪痕。状似雪昙,夺人性命却不见血色。
文中设定,此毒能够唤醒一个人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苦痛,此痛有如千刀万剐般将苦痛寸寸剖开、不断加深,待到心魂彻底失守之手,不是走火入魔修为尽毁,便是三魂七魄散归天地。
而整个故事里,尹白音便是凭借落昙对男主的信任与情谊,害落昙“不慎”染上此毒,接着精心设计了一次又一次的艰难险阻,让主角不断陷入危险之中,使得落昙从此踏上了哪怕只剩半条残命,也依旧要为主角默默助攻,且绝不让其知晓分毫的自我感动之路。
几次三番折腾过后,那原本可以凭借强大修为慢慢驱散的奇毒,到底是一点一点攻入了落昙的心脉,最终再不可救。
而蛇族,则在此时选择了落井下石,将其一步步逼入了绝境。
只是厌双虽然知道这些,却没有资格对其进行劝说。
至少,现在的她暂时还没有那个立场,也找不出任何日后蛇族可能叛乱的苗头。
厌双这般想着,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无奈。
落昙:“你有事瞒着我?”
忽如其来的疑问,让厌双短暂慌了心神。
她抬眼望向落昙,只觉落昙的神色好似在那一瞬变得难以琢磨了许多。
在小说里,妖神落昙确实是个十足的恋爱脑,可厌双差点就忘了,女二再怎么恋爱脑那也是遇上男主以后的事,在没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之前,落昙也是足以威慑三界的存在,不可能像个傻白甜一样好哄好骗好忽悠。
这下算是踩到雷区了……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直接承认的,自己刚才表现出来的不满,仅仅只是因为辛辛苦苦做好的菜没得到认可,根本不该自作聪明地转移什么话题。
现在好了,说多错多,妖神大人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这要她怎么圆啊?
完了,不会要凉在这一关了吧?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厌双总觉得落昙的目光似能洞穿一切,吓得她连忙将头压低了许多,生怕一个眼神将自己彻底出卖。
嘴硬,此时此刻,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嘴硬。
“我……我,我没有!”
“是么?”
落昙的语气淡淡的,却有着一股没来由的压迫感,厌双这下彻底不敢说话了,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来。
一时之间,屋内分外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落昙于旁侧浅笑一声,淡淡说道:“无所谓有或没有,我不喜欢深究一些东西,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厌双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一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落昙见她不语,便放下了手中碗筷。
不过她并没想到,那碗筷落桌的一声轻响,竟将眼前的魔奴吓出了一个激灵。
这让她不禁沉思片刻。
短暂沉思后,她抬头望了一眼窗外,轻声说道:“有件事,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你。”
胆小的魔奴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更别说一句回应了。
可落昙并不在意似的,自顾自将话说了下去:“修衣族将来你送来之时,似曾说过,你愿与我缔结血契。”
“啊?”厌双猛地回过神来。
是的,在小说里,落昙与厌双之间是有主仆血契的,可血契一旦签订,从此她的性命就真的不属于自己了。
在过去的十几日里,落昙从不曾提及血契一事,此刻却提了起来,是否可以理解为,落昙对她已经失去了信任,所以决定用血契将她束缚?
那一刻,尽管心中有着千万个不情愿,理智却还是告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此刻若是拒绝了落昙,别说将来是否身不由己了,能不能见到今天的月亮都不好说。
再说了,她如今穿到这副身体里,本就只能靠着落昙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想要过得安稳,就必须想尽办法护好落昙,来回都是绑在一起的,这血契结不结似乎真的没有太大差别。
厌双这般想着,忽而将心一横,抬眼望向落昙,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在我心中,能与主人缔结血契,便是此生最大的福分!”
她知道,自己现在狡辩什么落昙都不一定信,但她其实本就不需要进行任何狡辩,只要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就能表明自己的一片忠心。
本着做戏要做全套的基本操守,她甚至当场从桌边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朝着落昙单膝跪下——毕竟电视里所有奴仆向主子效忠的桥段全是这么演的。
她觉得自己演技不错,而且台词也是小说里有的台词。
她还记得呢,小说里那一段更新放出去的时候,一个没多少戏份的魔奴瞬间虐到了不少读者,评论区好多人都在哀嚎,求她接下来不要再刀这对亡命的主仆了。
她想,自己的语气那么诚挚,落昙应该不会对此无动于衷才是。
可时间却好似在那一刻凝滞了。
落昙静静望着厌双,久久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四目相对之人各怀心思,却谁也不去将谁打扰。
直到……那一片死寂之中,传来了一声来自小肚皮的敲锣打鼓。
厌双咬了咬下唇,眼底生出了一丝生无可恋的尴尬,甚至瞬间垂下了眼眸,不敢再去多看落昙一眼。
然而下一秒,她听到了一声不明原理的轻笑——没有一丝冷嘲热讽,更不像威胁恐吓。
“起来吧,先吃东西。”
“啊?”厌双有点发懵。
“起来吧,先吃饭。”落昙将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没有半点不耐。
她重新端起碗筷吃了两口,见厌双仍旧愣愣地跪在地上,不禁笑道:“怎么,要我扶你?”
“不用不用!”
厌双连忙站了起来,双手紧握着低垂在身前,半天没敢坐下。
就在此刻,落昙忽然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吓得她连忙一屁股坐回桌边,将小小的饭碗抱入怀中,生怕在麻烦了妖神大人。
这一顿饭到底是让她硬着头皮吃完了。
吃完饭后,她怀着忐忑无比的一颗心,认真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刚端着碗碟准备离开,便在门口听到落昙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并不在乎你是否忠诚,与我缔结血契也不会是你的福分……妖也好,魔也罢,不管什么身份、何种地位,都该为自己而活。”
什么情况啊这是……
厌双咬了咬唇,没敢回应,只朝着厨房快步走去。
落昙望着窗外快步走远的魔奴看了许久,直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彻底离开自己视线,这才低下眉眼,自掌心幻出了那一本书册。
她凭着记忆,翻开了书中某页。
……
“今时今日,我沦落至此,也算拖累你了……”落昙气若游丝地说着。
“后悔吗?”她伸出几近枯槁的手指,妄图拭去厌双脸颊的血痕,“以你的本事,不愁寻不到一个好的主人。若你跟了旁人,任谁都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话到此处,她不再言语,只自嘲着低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还愿留在她身旁的只剩下这个魔奴了。
而这个魔奴留在她的身旁,应也只是因为那一道血契,让她们之间性命相牵,再无其他选择。
所以她要这样的答案做什么呢?
难道只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一生活得如此苍凉,是生是死都无人在意吗?
罢了……
“主人。”
这个的魔奴总是不爱说话的,只要是主人认定的事,无论是对是错,她都从不会为自己辩解分毫。
可这一次,她开了口。
她说:“在厌双心中,能与主人缔结血契,便是此生最大的福分。”
她的目光那么倔强,倔强地想要向那个从前并不怎么将自己放在心上的主人证明,证明那一颗无比赤忱的忠心,证明她此生不曾悔过。
……
“为什么?她又没对你好过。”
落昙指腹轻轻抚过书中那个魔奴的名字,眼里满满都是不解。
沉默许久,她听到屋外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那个给她带来了满头问号的魔奴跟个小贼似的,踩着猫一样的步伐,轻手轻脚自她窗边走过,当确定远离此处后,便一溜烟缩进了自己的房间。
落昙:“……”
那魔奴大概又被吓坏了。
或许,她该对她好一点。【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