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老爷还担心几位娇客在我们乡下庄子住不惯,没想到姑娘睡得还挺踏实。”院里伺候的婆子手脚利落,把几样早膳布在小桌上,麻溜介绍起来,“自家后厨熬的米粥,腌的小菜。点心是灶上孙大嫂新做的,干净着呐,姑娘尽管放心吃!”
婆子周大娘昨晚睡得酣熟,半夜被周瑜叫醒,进屋守夜,也是睡得死死。黛玉和紫鹃受惊吓,子夜过后困倦不已,迷迷糊糊睡去,直睡到天光大亮放起。这婆子哪知道晚间那桩惊魂记,喋喋不休,“不是我多嘴,我看姑娘心里爱得很。姑娘忒瘦,得多吃些才是啊!”
“知道了,大娘。”紫鹃快步过去,接过碗筷,忍着笑客气道,“大娘该忙什么去忙就是,姑娘跟前有我伺候。叫您费心怎么好意思。”
婆子眯眼笑着,听得欢喜,拍拍紫鹃的手,“嗨!跟大娘客气什么!”
“大娘,这院里昨晚就只有大娘在么?”林黛玉坐在桌边,吃了两口,仍是不放心,追问。
周大娘心宽,“是啊。咱们家老爷说自己庄稼人出身的,用不上那么多使唤人,家里下人不多。能拨到院子里伺候客人已经不容易了。一个院子一个,也是没办法。”
待要黛玉再问些什么,周大娘一瞧天色,“哟”了一声,“要下雨了,我得去帮忙收拾。”
黛玉不好强留,温婉笑道:“大娘去忙就是。”
紫鹃看婆子走远,合上门踱到桌边,压着嗓子感慨,“哪里是庄稼人俭省。我看这刘庄主就是财主秉性罢了。金玉古董舍得花钱,请下人便不舍得了。”
黛玉嗔她一眼,“你又知道了。仔细要人听见!”
“姑娘不怪我胡说,可见紫鹃这话不虚了。”紫鹃替她夹菜,抱怨,“说起来都是老道士捣鬼,再见到他,非得要个说法不可!”
紫鹃心有余悸,迟疑道:“姑娘,不然我们还是回城去吧。今晚再来一次,谁受得了呢?”
说完又自己否定,“万一脏东西要是跟着我们,可怎么好?”
黛玉自打晨起就把这一连串的事在心头反复思索,不妨听见紫鹃这话,倒提醒了她,“你说,银屏山上来往的人不在少数,血牡丹的事怕是瞒不了多久。”
如此想来,更添烦恼,黛玉眉头深锁,“眼下灾年,逢上这些怪事,又要闹得人不安生了!”
紫鹃瞧她发愁,连忙宽慰,“姑娘想开点,多顾着自己身子。天下多有不平事,姑娘只一颗心,哪里愁得过来呢!”
五月间是江淮梅雨季,纵使今年少雨,一下起来就没完。绵绵细雨下了足有一日,直到傍晚才堪堪止住。乌云消散,霞彩锦绣。
紫鹃开启院门,陪黛玉出去走走,才出门就遇上周瑜和鲁肃出来,结伴往前厅去。
紫鹃叫住,“可是要出门?”
周瑜瞧瞧天色,回:“我始终放心不下,想去山上瞧瞧牡丹,看看是什么情形。”
“不必了!”
四人循声看去,就见甄宝玉从前厅昂首阔步而来,随手摘下斗笠,身上蓑衣湿透,身后一串湿脚印。
这番打扮,看得黛玉神思恍惚,曾几何时,贾宝玉秋夜来访,便是一身北静王相送的精巧蓑衣。不由在原地怔怔出神。
甄宝玉看在眼里,并无反应,反而有些玩味地在她和周瑜之间来回打量,故作正经道:“两位兄台不必去了。小弟因嫌闷坐无聊,冒雨去山上走走。”
鲁肃一听,追问,“血牡丹如何?”
甄宝玉爽朗笑来,“哪还有什么血牡丹,一场大雨,什么污垢荡涤不尽?”
周瑜将他们一并请进院来,各自落座,“甄兄之意,白牡丹的血渍已被冲洗干净?”
“自然。句句属实。县令大人若是不信,问问刘家的下人就是。他家下人日日要去山上巡视、砍柴摘菜的。”甄宝玉一只脚搭在膝头,很是随意。
鲁肃琢磨,“这话有理。一天过去,血牡丹要是还在,早该在附近乡里传来了。今日也不见刘家下人谈及此事。”
周瑜见黛玉沉默,刚想要开口,就见她定定望着甄宝玉,若有所思,心里针刺一样疼痛,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头鲁肃兴致勃勃,“按理说,这等奇事,就是要张扬得人尽皆知才是。这般竟是无趣了!”
甄宝玉哈哈大笑,一手撑住膝盖,成竹在胸,“我们是被那道士的戏法骗了!什么血牡丹,水一冲就现形的妖法,真是滑稽!”
周瑜从未相信左慈有什么通天本事,便是有,黄巾他尚且不惧,何况修道之人。“甄兄以为如何?”
甄宝玉不容置喙,凑近些说来,“游方道士,有些手段。传闻他在天柱山炼丹,想是当时设下机关,引我们过去,趁我们不备,用朱砂等物将牡丹染红。”
紫鹃越想越奇怪,“那悬在空中,又作何解释?”
甄宝玉微微思忖,即刻答:“他既在山中修炼,会些特别功夫并不稀奇。”
鲁肃又问:“那昨夜鬼影又是为何?”
“兴许是道士收买刘家的下人,故意戏弄。”
“可我今日问过院内婆子,她说家中人少,昨夜只她一人在。”黛玉忽然冷冷问他,“甄公子又是如何得知昨夜之事?”
一句话问住甄宝玉,还未等他回答,周瑜冷声道:“甄兄好像格外在意山上的牡丹花……”
甄宝玉又在他二人之间扫上几眼,舒口气,起身让道:“诸位疑心我,不如同我一道去林姑娘院外的花丛中一看便是。”
甄宝玉不慌不忙,带他们往花丛方向去,还未到时就见周大娘从后厨提着食盒过来,招呼:“公子、姑娘,这是去哪儿?该用晚饭了!”
甄宝玉猛地几步上去,拦住周大娘,周大娘一见他,好似中邪似的,径直过来,张口就说:“还请几位不要声张。原是我和我男人作怪,惊吓了林姑娘!”
这话莫名其妙,周瑜不禁皱眉,“大娘此话怎讲?”
那周大娘怔怔放下食盒,扑到花丛前,“是我们两口子鬼迷了心窍。虽说在庄上不愁吃喝,但是外头老娘们饿得要命了,看后厨剩下不要的米糠,就想偷几袋出去救救急!把米糠藏在院子里,晚上看姑娘们睡下,就和我男人一起运出去。”
事出突然,四人都觉得蹊跷,奈何这婆子亲口道来,不住告饶。言词之间并无疏漏,也就不好苦苦追问。
“既有苦衷,大娘不必惊慌。我们不告诉你主人家就是。”周瑜安抚,“几袋米糠事小,终究是盗窃行径。倘若再有下次,本官也不能保你。”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婆子感恩不尽。
刘庄主担心杀人的事败露。甄宝玉的异样。下人发觉这事。
“姑娘,天儿不早了,我服侍姑娘用饭吧。”婆子巴巴过去把食盒提起,点头哈腰把黛玉请回院里,一个劲讨好。
黛玉主仆、周瑜、鲁肃沉默不言,甄宝玉独自一人回房去了。四人面面相觑,觉得事有蹊跷,又说不出哪里怪异。只得各自回房。
转眼夜深,婆子陪黛玉洗漱,几乎是寸步不离,“姑娘今夜莫怕,婆子我还是睡在隔间榻上。觉得怕就叫我!”
黛玉坐在镜台前卸妆,头昏沉得很,明明白天呆坐房内,不曾走动,为何这样疲乏?抬眼瞧瞧镜中婆子的面容,隐在烛火里,笑得渗人,“大娘想说什么?”
“啊?”婆子还是一副大大咧咧、胸无城府的模样,“我不是叫姑娘安心嘛!”
黛玉扶着额头,睡意浓重,再一看紫鹃站在床边打瞌睡,过去推推她,拉她同睡。
婆子放下纱帐,端着烛台出去。紫鹃朦朦胧胧梦呓似的念叨:“姑娘、觉得奇怪……”
黛玉快撑不住睡意,轻声“嗯”着,“是怪……”
周瑜在灯下看了会儿书,就觉身子疲软,踱去床边。鲁肃也快盹着,迷瞪瞪道:“这雨下得闷气,叫人发困。”
周瑜没多想,还在思考这两日的事,算起来还有差不多两天,不能干坐着看左慈一再戏弄他们。他原以为,只有左慈异样,不料今日甄宝玉举止也叫他留意起来。
鲁肃困得难受,抬眼看他心事重重,翻个身,“公瑾要是在意,不如明日回城,派人出去把左慈带回府衙。再、再查查那位甄公子的底细……”
“是该查。”周瑜思绪混沌,“但是……你觉不觉得,不管是左慈,还是甄宝玉,他们格外在意那株牡丹……”
“是……牡丹……牡……”
鲁肃声音渐渐低下去,话都说不完,困得睡过去。周瑜躺下去,就听得耳边虫鸣,似有催眠效用,不一会儿也陷入沉沉梦香。
窗外一个人影,定定立在那里。不多时,那人影抹黑出去,在黛玉院外学猫叫了两声,周大娘蹑手蹑脚出来。
“睡了?”周大娘问那人。
那人道:“睡了。那头姓甄的也睡下了。”
周大娘拉住他,“走,见主人去。”
刘庄主在账房算账,听得门外脚步声,扬声说:“进来。”
门外周家夫妇弓着腰进来,周大叔报来:“都睡下了。”
“嗯,睡了就好。”刘老头把算盘打得噼啪响,丝毫不见迟疑,“这两日你们上心些,给我看住了。别叫这几个娃娃再出去乱跑了。”
“是是是!”周家夫妻连连赞同,唯唯诺诺,面有惧色。
刘老头一翻浑浊的双眼,借着烛火扫他们两下,皮笑肉不笑,“外头现在什么样?多危险!他们身骄肉贵的,回头上山害了性命,老头子我哪里担待得起啊!”
刘老头袖子一抬,摸出一吊铜钱,手指摩挲几下,放在桌上,周大叔舔舔嘴唇,上去拿了,谢道:“谢谢主人!”
“谢什么?”刘老头不去看他们,继续算账,“不是你机灵,告诉我昨晚的事,要出乱子的!”
“要谢也谢你家大娘,今天想出那么一招混过去。”
周家夫妇不敢邀功,“应该的,应该的。”
“快回去吧,啊!”刘老头伸手一指,哑着嗓子,“看牢喽!”
“是……”周大叔面露难色,“但是昨晚那事……”
刘老头从喉咙深处闷哼一声,明显动气,“活的不怕,死了就怕了?外头现在处处都是死尸野鬼,不过日子了?”
“噗”,烛火蓦地晃动一下,像是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后两日,相安无事。周瑜、鲁肃和黛玉主仆,连带着前儿冒雨上山的甄宝玉都待在院中,鲜少出门。便是偶尔出去逛逛,不过是到前厅拜会刘老庄主,或是在花园里散步解闷,偶尔遇上个翻墙偷枇杷吃的小孩儿,也就三言两语打发了事。
第三日晚,刘庄主得知周瑜一行明日便要离开回城,早早命后厨预备下水酒好菜,吃得宾主尽欢。
“几位何不多住几日。好汉这几天事多,来不及好好招待,实在过意不去啊!”刘庄主敬酒一杯,话里有话,语气却藏不住得意,“偏是天不好,又是雨又是风,路上尽是烂泥,走路都困难。”
言下之意,似是要为这几日明里暗里劝周瑜等人不要出门开脱。
不想周瑜饮完酒,假装听不出他这层意思,玩味笑道:“庄主哪里话,不得出门又不是了不得的事,瑜怎会怪罪?”
刘庄主草草应付,眼看宴席将尽,就听旷野之中,幽幽传来一阵铃音,空灵澄澈,渐渐靠近。在静夜中分外清晰。众人一时停杯缄口。
就听得左慈在门外喊道:“周县长,三日之期已满,贫道特来赴约。”
甄宝玉莫名轻笑,自顾自斟酒喝下。
周瑜、鲁肃、黛玉、紫鹃与三日前截然不同,彼此看看,就听周瑜吩咐周大叔,“劳烦去给左道长开门。”
周大叔迟疑不定,怯怯地看刘庄主脸色,老庄主强忍不快,忙不迭劝:“县长放他进来作甚。荒郊野岭,又是深夜,得防着歹人作祟啊……”
周瑜坚持,“左道长与我旧识,难道不能相见?”
“这……”刘庄主顾不上客气,执意拒绝,“不妥!老汉最厌这些个骗人钱财的妖道!”
黛玉在旁冷笑,“骗不骗人钱财,总要见过才知道。庄主真是怕他骗钱?”
刘庄主半点耐心全无,怒气冲冲就要反驳,就听得外头左慈铃声一响,沉声喝来:“非是我妖道要见你!你睁眼看看,谁要见你!”
刘老汉慌忙站起,一把将周大叔退出去,大吼:“去把门堵住!”
当次之时,就见大门缓缓推开,门口小厮惨叫连连。周瑜早有准备,把黛玉护在身后。众人定睛一看,借着几分月色,屋内烛光,黑沉沉的门外,不见左慈身影,只闻“咯啦”“咯啦”的声响,听得人胆寒。
刘庄主难以置信盯住门口,摇着头语无伦次,“不!不会!”
及至看清来人,桌旁所有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啊——”刘老汉惊叫,恨不得躲进桌子下面。
就见来人不是左慈,甚至不能说是人。门外月影、花影、树影之间,立着三副白骨骷髅,步步走来。
眼看骷髅就要进门,纵使是早有准备的周瑜和鲁肃也紧张起来。骷髅抬脚那一瞬,却猛地停住,黑洞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却盯住堂内一人。倏忽便好似粉身碎骨,消失不见。
刘庄主差点没把屁股塞进桌下,抱头发抖,再一抬头,院中宁静,不见骷髅踪影。刚松口气,爬出来,就听周瑜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庄主可有话要说?”
“这……”刘老头支支吾吾,还想遮掩过去,屋外又是一阵嘈杂声响。
门外衙役、兵卒列队而立,为首一人,腰佩宝剑,英姿凛凛,迅步进院,在阶前拱手便拜:“陆骐来迟,请大人恕罪!”
身后“咚”的一下,刘庄主跌坐在椅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有更新内容,大家快去看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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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修文,以及评论区读者说希望标明CP的事,我会从明天起开始修文,特此通告。
基本上是捉虫、修改细节等等,不会影响主线剧情,也不会少字数的。要不要回看,看大家心意。并不是很要紧。
再次谢谢大家一直以来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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