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借着火光匆匆看过文书,眉头微皱,一晌静默。
黛玉听他说到“袁术”,不由也惊讶,走过来询问:“可是又有什么麻烦?”
“唉……”鲁肃背着手望天,四下瞧瞧院内,似是有所忌惮,索性将瑜、黛二人请进谷仓内,“暂且请你二位在此委屈片刻,听我细言。”
周瑜机警,见鲁肃这般模样,明白过来,取了只火把进来插好,“吱呀”一声关上门,转过身来,问:“子敬忧心隔墙有耳?”
“哎呀,正是!”鲁肃本不慌张,可在友人面前,越性把连日来的委屈竹筒倒豆似的一股脑道来,“大半月前,寿春来的使者登门,送来这份文书。称是仲氏皇帝圣意,召我前去受官。我不情愿,当即修书回复,说我本性闲散,无意于此,且才疏学浅,不堪大用。唉……不想呈上去不到五六日,使者又至,又带来一份文书,执意要我前去。唉!这几日催促甚紧,我如何不心焦啊!”
鲁肃忠厚人,这番话说下来已是急上心头,走来踱去,挥袖连连。黛玉念起旧事,感同身受,替他发愁,正要开口。不想周瑜冲她递个眼色,抿嘴憋笑,合上文书,走近几步,故作腔调,大笑:“陛下亲召,荣宠非凡,此乃大喜!子敬兄怎么反倒哭丧着脸呢?”
“你!唉……”鲁肃涨红着脸,拍掌走来,像是要叫黛玉评理,“我当公瑾是知己,这才来诉苦。我真是有难,公瑾不要拿我取笑!”
一通话下来,鲁肃就着袖子擦擦额头汗珠,求救似的对黛玉央求:“林姑娘善心,帮我劝劝公瑾。”
黛玉心软,意欲解围,那边公瑾不依不饶,双眉挑起,眼神含笑,也在拉拢黛玉到自己这条阵线上来。黛玉了然,周瑜不是那等薄情人,若不是胸中早有主意,断不会捉弄鲁肃。如此一想,心里安稳许多,不由也叫他带得玩心忽起,嗔了周瑜一眼,继而眨眨一双秋水明眸,故作惊诧,“先生这话又是从何处说来?我不明白。你们二人交情匪浅,现如今,先生得到重用,能与周县长同朝为官。在我看来……哈哈,真算得上是一段至交佳话了!”
“你!”鲁肃见他两个一唱一和,都是一张好厉害的口齿,噎得他一时反驳不得,大叹一声蹲在地上,委屈,“公瑾戏弄便罢,怎么连姑娘都要拿我开心!肃当真为难!”
公瑾憋笑不已,“哎!子敬既不愿意,陛下远在寿春,兄大可一走了之啊。游山玩水,待过个一年半载回来,陛下公务繁忙,那时想必早就忘却此事了!”
鲁肃仍旧蹲在原地,抱膝仰头,红着眼眶,“这我如何能不知?公瑾未免太小瞧于我!我本想去南阳躲避些日子,正好寻徐元直去。欲天明出城,却被士卒拦住。任我如何恳求,都不肯放我。说是县长命令,不得放我鲁家任何一人出去。我本与县长交好,唉,他也迫于袁术威严,不敢徇私放我。”
听罢,林黛玉知晓情势非同一般,蹙起眉,央求着看看周瑜,周瑜敛笑,点头要她放心。踱步过去,稍稍弯下腰,“如此说来,子敬是被软禁在城中了?”
“是!”鲁肃摇摇头,摊手,“好不容易,盼来你今日登门,真是意外之喜!谁想反受你一通嘲弄!叫我如何不急!”
“子敬兄这是什么话?”周瑜扶起鲁肃,循循设计,“既然出不去,不如托病不出。或是借口侍奉双亲。陛下也不能强求。”
鲁肃连连摆手,声音都压低几分,“不成,不成!你是不知,我这府中早有耳目潜伏。前番使者到来,言辞之中便暗示一二。我与你们今夜议论此事,尚且要慎之又慎……”
外有县长、士兵困住,内有细作监视。周瑜明了友人处境困顿,再无心玩笑,低声赔礼,“方才是我言语轻浮,冒犯兄长,兄长莫怪。”
鲁肃伸手拍拍他手臂,恳切道:“我心知公瑾重情,不会弃我不顾。还请助我脱身才是。”
周瑜稍加思忖,道:“我有一计。就是不知当不当用。”
“你且说来。”
“不急……”周瑜倚在粮筐旁,伸手捞起一把稻谷,若有所思,“我知子敬腹有雄才,有建功立业之志。就算袁公路非明主,如今权且在他帐下安身,日后谋得时机再另投良主,岂不两全?”
黛玉一听这话似是要劝鲁肃听从袁术旨意,暗自奇怪,抬眸去看他神色,孰料周瑜并非和事佬的模样。星眸炯炯,眉目有神,望向鲁肃。
鲁肃听罢,竟半点躁郁全无,定睛直视周瑜,忽得展颜笑开,伸手指指周瑜,款步走过去,神色泰然,温声问,“公瑾是在试探我心?”
“若是如此……”周瑜轻声一笑,意味深长地反问,“子敬如何作答?”
鲁肃正色道:“嗯……我观袁术为人,实非我主。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拘于此空耗才干?肃此去,不再回头!愿带家小同往,与公瑾一道共谋大事!”
“好!”周瑜一拳拍在筐上,“有子敬这番话,瑜愿与兄击掌为誓,不相背弃,定助你脱困!”
“甚好!”
言罢,二人便在这幽暗谷仓中连击三掌,借着沉沉夜色共谋脱身之法。
次日清早,周瑜率部下过府衙拜见过东城县长。又在城门口与鲁肃饮酒辞别,载着友人慷慨所赠的三千斛粮食,一行人乘兴往居巢归去。
县衙后厅,香炉袅袅,县长听部下细细道来,拈须颔首。
“这么说,周县长此行当真只是来找鲁子敬借粮的?”县长仍不放心,咂摸,“我听闻周公瑾智谋过人,与鲁子敬交好。现鲁子敬被困城中,一再延俄,岂有不向他求救之理?”
部下答:“据府中耳目来报,周县长确实只住一晚。当夜他二人饮酒畅谈,言谈之间并未提及此事。酒席散后,去了粮仓开仓取粮。而后各自安寝,并无他话。”
“嗯……如此便好。陛下属意此人,我不得不小心看管呐,万不能叫他走脱!”东城县长是官场老手,世故圆滑,“吩咐各处士卒别得罪了鲁先生。他就算不情愿,日后受了官,就是同僚……”
“是,大人。”
此后相安五六日,并无异象。估摸时间,寿春的使者这两日将至,东城县长猜想鲁肃怕是服软,自己也可了去一桩苦差事,难免松懈下来。这夜同妾室在房中痛饮,胡闹半宿才沉沉睡去。
“咚咚咚——”
前院一阵急促叩门声传来,和着外头街道上打更的声音,平白无故催得人心乱如麻。
“大人!大人!”
“嗯……嗯?”县长眯眼醒来,脑袋昏沉得发重,“何事?”
说着觑眼看看天色,怪道:“天还未亮,烦我作甚!”
“大人!”小妾瞧他翻身欲睡,又推了两把,“前头来人,说有要事面见大人!”
“唉……什么事,如此着急……打发他们……”话还未完,忽得想到什么,推开小妾,起身下床,随手拽过一件外衣,火急火燎就往外赶。
“可是鲁家有动静?”
“大人,鲁肃他!”
东城县长从后院赶来,部下忙不迭上去迎,两人不约而同喊出口。
“大意!究竟有什么事快快报来!”县长懊恼,连拍脑门数下,觉得身上怪异得狠,顺手拽拽衣襟。
部下气喘吁吁,咽咽唾沫,垂手弯腰报来,“才府里耳目来报,说寅时刚过,鲁肃就把家中下人尽数叫起。单给他们半个时辰的工夫收拾细软。事出突然,那探子好不容易翻墙逃出,便来县衙报我!”
“什么!”东城县长大惊失色,他本放着鲁肃逃走,没想到鲁肃大胆,竟预备携家小悉数走脱,怒火中烧,“我看他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速速点兵,随我前去!”
“是!”部从看县长迈着流星大步就要往外去,慌忙上前拦住,“大人……”
“还有何事?”
“这,大人……”
部下指指衣服,县长低头一瞧,自己着急忙慌,竟错拿了小妾的绣花外衣胡乱套在身上,勒得绷紧都不曾发觉。面上一窘,咳嗽两声,“本官去后堂更衣!你传令县尉,让他先行带兵,火速前往捉住鲁肃,切勿放他逃走!若有闪失,本官唯尔等是问!”
“是!”
县长家中这会子说话的工夫,鲁肃早已同家丁下人收拾好大小物什。因他打定主意,弃东城逃亡,笨重家具一概不带,专挑金银珠宝财物并干粮、衣物等日常必备之物。故而匆促之间,勉强打点行装完毕。老弱妇孺乘车在后,自己同几十名青壮男子全副武装,往城门而去。
这少说也有上百人的阵势,自然不能蒙混过关,刚到城门口,就被守城士兵拦住。
“鲁先生,奉县长之命……”
不等士兵说话,鲁肃骤然变色,厉声道:“拿下!”
话音刚落,就见饿虎扑食一般跳出来三五家丁,这人去夺佩剑,这人擒住双手,这人抱住双腿。连带着近处的几名兵士,顷刻间都尽皆被擒。
城楼的守兵听见动静,刚要下来支援,就见鲁肃“噌”地拔出剑来,抵在身边被俘的兵卒颈子上,喝道:“谁敢妄动!”
“这……这……”士卒进退维谷,甚至都搞不清楚城中想来好相与的鲁先生为何今日拔剑相向,拖家带口要出城去。
被鲁肃挟为人质的士兵讨饶:“先生,小的奉命在此,不是有意要阻拦先生,实在是不得已!求先生手下留情。素日,我们都得先生善待,先生心好……”
鲁肃脸上并无杀气,镇定驳他:“既知我平日对你们好,今日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此话一出,众人默不作声。鲁肃一向乐善好施,慷慨仗义,东城百姓不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士兵顿时丧失斗志,卸下刀剑,打开城门。
鲁肃示意家丁放人,收回剑,跨上马,临走前不忘嘱咐:“事后县长问罪,就说是我带人来犯,你们抵挡不住。他知我家丁人多,不会多为难你们的!”
“鲁先生!”士兵深受感动。
鲁肃打量兵士,回头看看黎明中的街巷,微不可查地叹出口气,说不出别的话来嘱咐,唯有道一句,“好自珍重。”
鲁肃不敢多停留,忙忙带着家人出城。刚过了护城河,就命青壮男子在两旁列队等候,护送马车牛车先过,在前头行进。待车马家小过去,再亲率家丁殿后。
东城距离居巢少说也有大半天路程,他们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连停下歇脚都不敢。午时前后,由远及近,听得身后有马蹄声渐渐靠近,放眼望去,烟尘滚滚。鲁肃心一沉,挥手示意前头车马继续加速行进,一边着人从板车上拖下一排事先打造好的厚重盾牌,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吁——”东城县尉勒马,见鲁肃那头俨然行军作战阵仗,暗骂这鲁肃熟读兵书、喜好操练家丁,着实棘手。有所忌惮,思前想后,不如先好言安抚。
县尉拍马上前,喊道:“鲁先生何故仓促搬离?莫非我东城人开罪了先生?先生且随我们回去,一切好说。”
鲁肃早已对他们死心,哪里如往常那般好说话,执鞭冷脸回拒:“县尉何必枉费唇舌,作此虚情假意!肃去意已决,休要拦阻!”
县尉冷哼道:“怕是由不得先生!先生私闯城门,打伤士卒,就想一走了之?”
僵持无用,县尉扬手下令,“放箭!”
霎时箭矢如雨,鲁肃这边早有准备,借着盾牌护身,不曾伤到一人。弓箭射了一波接一波,不过是徒劳。
县尉按捺不住,止住箭雨,拔剑拍马就要来攻。鲁肃丝毫不怯,正面迎敌。就听两匹黑马奔出,继而“当当”几下兵刃相接,交战十来回合未分胜负。
“住手!”
县长骑马赶来,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县尉与鲁肃暂且住手,两人各自退回。
县长亲自揭开车帘,请出使者,喝来:“鲁子敬,陛下遣使,召你即刻去寿春!再三推辞,却为何故!”
鲁肃被他们纠缠不放,不胜其扰,挥剑砍断路旁大石,斩钉截铁:“志不在此,恕难从命!”
“你!”县长气得头昏,又奈何不得。两方就在毒日头下僵持不让。晒了足有半个多时辰。
使者等得不耐烦,冲东城县长施压,“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把鲁肃抓来?难道要陛下一等再等吗?”
县长左右为难,又不敢贸然与鲁肃动手,正要再次命人放箭。不想那头马蹄声起,眨眼的工夫,周瑜带着几十人人赶到,冲到鲁肃前头,勒住白马,扫视对方。
“使者、县长,鲁先生执意不肯,何必相逼呢?”周瑜与鲁肃对视一眼,将鲁肃护在身后,“我请鲁先生先到居巢住下,日后回心转意,再去寿春为陛下效力不迟!”
东城县长本就俱周瑜三分,闻得此言,忙去讨使者回复,使者心知对方人多势众,不能硬来,皮笑肉不笑,答:“那就有劳周县长为陛下分忧。”
“回东城!”
待对方走远,周瑜与鲁肃才完全放下心来。鲁肃抱拳正要道谢,周瑜笑着止住,“子敬再言谢,就是生分了。”
“好,撤去盾牌。赶路!”
周瑜和鲁肃在前引路。眼前山明水秀,鸟语花香,鲁肃离开东城,周瑜计划着不久能与孙策徽合,称得上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两人策马狂奔,畅快无比。
“前日蒙子敬兄招待。瑜已在家中设下酒席,专为你接风洗尘!”周瑜在山坡上勒马停住,扬鞭指着居巢城门。
“只有你我多无趣,要把林姑娘请来才好!”鲁肃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却惹得周瑜微低着头浅笑。
“自然要请她。”
饶是鲁肃都看出意思来。周瑜小他几岁,可一向胆识过人、处变不惊,从未让他有此人年幼之感。今打量他因着黛玉这羞涩一笑,竟惹出鲁肃的兄长情谊来,几乎是疼爱地说道:“公瑾有情,须得尽早言明。我看你和她恰是一对佳偶,莫要错失良缘啊……”
周瑜面上飞红,驾马下坡,往城门赶去,并不答话。鲁肃忍俊不禁,道他也有这般害羞扭捏的时候。周瑜在前头把马驾得飞快,鲁肃好不容易才追上。
两人俱是跑出一身热汗,周瑜不知是跑得还是当真羞涩,耳根都红热一片。
“我只怕她不肯……”周瑜突然抛出这话。
“怎会不肯?”鲁肃发懵,哑然失笑,“公瑾不妨去街上随便拉个人回去,看看你俩,我不信会有人觉得你们不是一对!”
“子敬!”周瑜暗悔自己不该同鲁肃聊起此事,弄得现在心绪纷乱,“你同我玩笑便罢。回去当着她的面,千万别说。她很是自重,听见这话是要恼的!”
“哈哈哈……”鲁肃捧腹大笑,“我算是看出来了,公瑾日后怕是要惧内……”
“哎!子敬!”
鲁肃难得有个捉弄周瑜的机会,玩得不亦乐乎,“我当然不敢乱言。肃嘴拙,对付公瑾已是不敌,何况再来个林姑娘。惹上你二人,神仙也要抖三抖!”
周瑜却兴致缺缺,低头苦笑,鲁肃看他神思不宁,殷切关怀:“公瑾为何烦恼,尽管说出来就是。”
“我……唉……”周瑜欲言又止,再三犹豫,伤怀,“我疑心她心有所属。这良缘,我早已错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林妹妹出场不多,全为下面要发生的事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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