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入秋。一月之内,百草凋零,金风乍起,又是吃螃蟹的好时候。
一城的官眷,总是本地上层社会消息最灵通的群体。
自蔡夫人夏日宴后,便陆陆续续有人传开,刘荆州意欲与薛家结亲。或是说薛家初来乍到,仗着金陵旧家显赫,想要攀附刺史权势。官眷三五人凑到一处,谈起话来,兜兜转转,都绕不开这事。薛宝钗自是格外引人关注。
如此一来,薛姨妈也不好太过殷勤。况且自夏日宴会后,她还不曾寻到好机会再与蔡夫人详谈,蔡夫人处也并无热切之举。毕竟是名门贵妇,薛姨妈虽着急女儿婚事,尚不至于方寸大乱、尽失体面,故而暂且放开不问。
但心里不可能不急。
这事成了薛家上下,众人皆知,却不能说的一个秘密。
风口浪尖,薛家也不大宴宾客,招人闲话。自家门路,购得江南肥美膏蟹几筐,送进后厨房蒸上,烫酒备菜,关起门来享用美味。
薛蟠别的本事没有,交际应酬的本领倒是一绝。故而,除了往来运货是与两人一道负责的,薛蝌索性把不甚紧要的应酬都交给薛蟠,由他去结交人脉,自己专心料理铺子里的事。
薛蟠几乎是日日山珍海味,吃腻了肠子,家里这点螃蟹小菜,还不在他眼里。不过就着酒,略吃几个罢了。
薛姨妈不放心,怕薛蟠又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惹祸败家,所以时时查问,希望他能借此多过问铺子里的事。
谁料他还是没个正形,一被查问,说不了几句,就专拿些奇闻趣事哄人,转移注意力。账本没理清,东家长西家短倒是听了一箩筐。今次也不例外,螃蟹不见吃,几杯黄酒下肚,又开始侃侃而谈。
薛宝钗惯常不受流言干扰,稳坐中军帐。不声不响,细细吃蟹喝酒,不想又从薛蟠那里听到个名字。
“你们不知道,前几天,咱们铺子上来了个客人,就是上次在刘刺史家吃饭不识相的那个,什么诸葛……”
薛宝钗眼睛一瞥,望过去,柔声问:“又怎么了?”
“嗯?”薛蟠不想妹妹突然发问,略怔怔,更是起劲,“我说什么来着!这种疯人,迟早遭现世报,该!”
薛宝钗不禁皱眉,薛姨妈听这话也忒刻薄,“好好的,有事说事,造什么口业呢!”
薛蟠被妈妈训斥,便有不喜,懒得继续说,随便拣了个笑话岔开话题去。
宴罢,薛宝钗去邢岫烟房里闲话,薛蝌自然也在。聊着聊着,就牵扯到席间这点风波上来。
薛蝌不懂薛宝钗与诸葛亮的交情,只当她是深闺无聊,打听点熟人的情形,恭敬道来:“大哥哥说得过了。原是他凑巧在铺子里撞见诸葛先生,而后我们查账时,又见到诸葛先生当了一盒钗环。不是什么大事。”
薛宝钗听后不语,和岫烟笑笑,似是全然不在意似的,随口谈道:“他也是世家,总该不至于此。”
薛蝌摇摇头,随手帮邢岫烟剥核桃,叹道:“起起落落,都是常事。这样的年月,也不稀奇。听朋友说,他伯父染病多时了……”
邢岫烟是寒门出身,这话许是让她想起自己出嫁前,触景生情,叹了口气,感慨:“小门小户,哪里病得起呢?几个月草药下去,能治好最好,万一不见好转,家里受不住。”
薛蝌瞧瞧爱妻和堂姐都是一副不忍心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薛宝钗不动声色,有理有据,趁势劝道:“父亲他们在时,最是敬重读书人的。既如此,不如把东西退给他去,权当做善事。想来妈妈也同意。”
“做什么?把我的都拿走……”薛蝌看邢岫烟很自然地把她剥下来的核桃同自己剥的归到一个碗里收好,怪道。
“我预备拿去做核桃露,又少不了你那份!”邢岫烟柔情蜜意,抿嘴一笑,嗔了他一眼,转而又谈回诸葛亮,“只怕他文人清高,不肯要呢?”
薛宝钗笑眼弯弯,看他俩夫妻情好,也不说破。思索片刻,对薛蝌说道:“须得你亲自去一趟才好。”
薛蝌本就有意结交,正合他意,点头答应:“那是自然!可他要是不收呢?”
薛宝钗看薛蝌夫妇为难,事情发展都正中她下怀,顺理成章接上,“虽是不合礼数,好在是与人为善。你去了,万一他真不肯要,你只说是我的意思,权作赔罪之礼。”
邢岫烟失笑,“宝姐姐是想说,先生不收,就是不肯原谅我了?”
薛宝钗自顾自剥核桃,送到嘴边,“想来以他为人,不得不收了。”
薛蝌点头称是,三人又去剥核桃,闲话玩乐。宝钗斟酌些时候,淡淡补了句,“若先生受之有愧,可解我疑惑,便是两清了。”
次日,薛蝌去铺子里让人拿出诸葛亮来典当的锦盒,让账房划去这项账目,自去给他补上。然后带着盒子,问得诸葛家住处,也不乘车,径自步行去诸葛府上。
午后门童来报,“二先生,外头来人,自称金陵薛蝌,说要见您。”
诸葛亮本在案边读孔子所著的《春秋》,听闻有人来访,整衣前去接待,就见一清秀青年,拱手来拜,“薛蝌见过先生。”
诸葛亮虽看他面生,听是金陵薛氏,明白是薛宝钗家中人,仍是笑迎:“寒门书生,岂敢妄称先生。薛兄驾临,还请进内室稍坐。”
两人坐定,童子上茶,薛蝌直言道:“一月前在刺史家中宴席上见到先生,先生远见,蝌甚是钦佩。意欲结交,只恨无人引荐。”
诸葛亮摆手朗笑,按在膝头,“薛兄何须讲究俗礼?亮非泥古不化之人。”
薛蝌同他相谈甚欢,直到日落西山,方才犹犹豫豫,取出锦盒,放在案上。
“先生莫怪。今日前来,除了想拜会先生,还有一事。”
诸葛亮一看,正是自己去“恒舒典”当掉的继母的嫁妆。
不等诸葛亮开口,薛蝌开门见山,“‘恒舒’是我家的产业。家中人得知此事,商量之后,想把东西还给先生……”
诸葛亮淡淡一笑,婉拒,“既已典出,如非我赎回,恕我不能接受!薛兄好意……”
薛蝌内心暗喜,果然被妻子和堂姐料中,早就准备好措辞等他,“家姐薛氏,来时嘱咐,说此乃赔罪之礼,先生推拒,便是不肯原谅。”
诸葛亮微楞,哑然失笑,没料到薛宝钗人未到场,却预设先手,倒也有趣,“如此,亮不得不收。只是,平白无故,受此大礼,亮甚惶恐。”
薛蝌忙不迭又是一句送上,“家姐还说,‘若先生受之有愧,可解我疑惑,便是两清了。’”
“哈哈哈哈哈哈……”
诸葛亮大笑,薛蝌不懂他和薛宝钗打什么哑谜,一时呆愣着不知所措。
“还请稍坐。”诸葛亮起身,取出纸笔,转又搁下。托薛蝌转达,也不妥当。正当烦恼之际,瞥见桌上摊开的《春秋》,灵光乍现,提笔匆匆写下几句,将书页折起,合上,郑重其事交给薛蝌。
诸葛亮亲手把书送到薛蝌手上,按住书面,笑得意味深长,“亮无甚堪赠。烦请将此书转交令姊,可解她疑虑。”
“多谢先生。”
“该我多谢你们才是。”
薛蝌不敢耽误,匆忙回家,将情由告诉邢岫烟,央她寻个便当机会,把书送到宝钗手上。
晚间,薛姨妈早早睡下,邢岫烟独自到宝钗房里,将诸葛亮的话和盘托出,并转交了那本《春秋》。
宝钗点起两盏灯,坐在桌前,翻来覆去看那本《春秋》,是珍藏许久的古本。然而《春秋》也不是稀罕物,他说此书可解疑,究竟其中有何玄机?
随手一翻,就翻到诸葛折起那页,宝钗细细看来,记的是春秋时期郑庄公的事。
宝钗少时也读过,郑庄公是周代郑国第三位国君,武公的太子。郑庄公名寤生,相传庄公母亲武姜分娩时难产,便给儿子取名寤生,并因此厌恶他。偏爱小儿子公叔段。由此,多次请求丈夫武公废长立幼。甚至在寤生即位后,帮助幼子公叔段造反,企图夺取王位。后庄公打败弟弟,公叔段逃亡到别处去了。
页边上,有一行小字,字迹俊逸苍劲,“庄公乃武姜亲生,尚且如此,况琦为继子乎?”
宝钗心中一紧,她知道蔡夫人是刘表继室,大公子刘琦是前妻所出,小公子刘琮才是蔡夫人亲生。日后由谁继承刘表荆州之主的位置,还未可知。
按理说,刘琦年长许多,且好学有才,但听说是个温和顺从的脾性。加上蔡夫人正当盛年,母子很是得宠,更添变数。
角落里又写:“蔡氏势大,姐居内,为夫人;弟居外,为大将。”
翻到下一页,密密麻麻写了几行,读来叫宝钗浑身发冷,“成,可为郑庄公。然以琦之才,未必有庄公之能。败,则为公叔段。然以蔡氏之威,断不能如叔段之亡。”
寥寥数语,却读来振聋发聩。蔡家确实是荆州城内如今数一数二的大户。蔡夫人得宠,弟弟蔡瑁也被委以重任,负责荆州军务,操练水军。
即使日后刘表将荆州交给刘琦,以刘琦的才干,未必能像郑庄公一般守住荆州。倘若失败,被刘琮夺去位置,以蔡夫人和她弟弟蔡瑁的权势,想必容不下刘琦。刘琦还不知能不能像公叔段一样,逃亡他处,勉强留下性命。
宝钗神思恍惚,重重合起书。心口似火烧,忍不住气喘咳嗽。她的病症,不像黛玉生前那般咳起来牵动肺腑、恨不得把心血咳出来方罢。她的热症,犯起病来,全身冰凉,心口发热,喘个不住,惹出咳嗽。
犯时难受,平息后又全无感觉。身体也诊不出什么问题。
莺儿听见她陡然起床咳嗽,赶快跑过来给她拍背倒水,被宝钗止住。
“我没事……”
莺儿扶她去床上躺着,“姑娘歇歇,我吩咐厨房煎药来。”
“唉……不要惊动人……”
莺儿欲言又止,还是憋不住说:“姑娘别怪我多嘴。大半年了,这病就没见好过。一两个月发一回,看上去没什么,万一拖重了呢?姑娘每每不让人说,真有个……我是闹怕了,再有一次,我定是要告诉太太去。”
宝钗心烦意乱,“知道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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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大舅哥,虽然你从见到我就没有好话,但是你这一次两次助攻送得我实在挑不出任何毛病!
薛宝钗:我虽然很好相处,但不表示你们夫妇俩可以使劲在我面前撒狗粮……(看向薛蝌邢岫烟)
薛蝌:姐姐,弟弟这就帮你找如意郎君去!(跑)
ps:薛宝钗没什么大病,但是这个症状是有原因的,后面会说。
本章略短小,并在下一章一起发。
评论区说想要每章标cp的,鉴于开文以来很多读者反映过,我在考虑。最近修文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搞一下。不过大概只能用于本书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二的章节,cp比较分散的情况。后期基本上见面多,混在一起多,可能就标不了了。
要是愿意的话,大家可以在评论区把每对cp名定一下,方便我以后标。感谢在2020-02-10 18:41:13~2020-02-11 23: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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