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穿越小说 > [三国红楼拉郎]金风玉露歌 > 26.第二十六章
  车马辘辘犹曙色,街市寂寂尚无人。

  晨钟刚过,宵禁解除,曹操府门前,早有王熙凤昨日来时的车马等候。一辆小车,借三分微明天光,趁着曙光仍淡、鸟啼未起,悄然返家。

  凉风拂动,送进来些清爽空气。车厢里凤姐与平儿相对无言,身心俱疲。王熙凤见平儿眼底一片青黑,眼皮直打架,还在硬撑着抵挡困意,手指拍上她的肩头,温语劝她:“困了就盹一会儿,到家了我自叫你。”

  平儿抬手把鬓边垂下的一绺发丝抿上去,一夜未合眼,鬓发松散。她强打起精神瞧瞧凤姐,倦眼惺忪,脸色蜡黄,还分神关心自己,微微欠欠身,极动情地按住凤姐的手,“我没什么,奶奶受累了!还是歇歇、养养神吧。”

  王熙凤轻轻推开她的手,一句话都懒待说,瘫回座位,倚着车壁,翻起眼珠怔楞楞对着车顶出神。良久,头一沉,侧过脸看见车窗外天际,一轮将落的淡淡月影。

  平儿心口似有千斤巨石堵住,酸涩难言,一滴泪也掉不下来。这时候,但凡她二人能哭一场,总胜过闷在心里,煎煎熬熬。

  哭有什么用处呢?平儿今儿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

  话本子上说的,才离龙潭,又入虎穴,是何种滋味?平儿今日也是彻彻底底明白了。

  “吁——”车夫勒住马,平儿给王熙凤打起门帘下车。凤姐深吸一口气,长指甲攀住门边,抬头看了一眼荣国府的门匾。晨曦照耀下才能掩盖住的老旧,却叫她猛地打了个寒噤,一番凉意从心口透出来。

  门口两头石狮子,半边被照得锃亮,半边躲在阴影里。朱红门扉吱吱呀呀打开,扑来一股子闷闷的浊气。

  平儿上来扶住凤姐的手肘,王熙凤反手握住她的手,并不要她托扶,“咱俩得咬牙挺住了……千万别回头在我跟前流猴尿,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爷们儿来哄你!”

  平儿知她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能得她这话,倒是体贴了,抿嘴笑笑,“奶奶就放心吧,这么多年没白给您做事。”

  苦中作乐,凤姐被她逗笑,得意挑眉,嗔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昨日凤姐备礼上门,去曹操府中拜访。一是为了贾环替贾兰进宫应召入羽林军一事,二还是要了结先前私放家奴屯田的麻烦。

  凤姐午后出门,酉时过了,眼见着天快黑还没回来。院里人急得团团转,却没一个人敢去老爷太太或是老太太屋里禀报。

  小红想着,若不提前通报,万一凤姐真的外出不归,上头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一边派了院里小厮去曹司空府上探问,一边叫她娘林之孝家的去王夫人跟前露个口风,两下都有个数儿。

  心急火燎等了半个时辰,派去问话的无一例外都被曹操家的门童三言两语打发回来,没多久外头鼓声响起,宵禁了。家里这才真的慌神。晚饭间老太太不见了凤姐,王夫人少不得如实报来。

  “糊涂!糊涂!那曹司空是什么名声,你们就让凤丫头一个人上他家里去!”贾母捶桌大怒,望着底下两个儿媳,都是为人母的长辈,办事却如此不牢靠。

  贾母瞥见邢夫人垂头听训,面上却藏不住怨怒,劈面骂去:“你心里不服我,大可以直说!不必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回头又说我偏疼了凤丫头,白白冤枉了你!”

  邢夫人本就对王熙凤专权理事不满,缠绵病榻许久,脾气不好,这回竟大着胆子驳道:“老太太也体谅体谅我!琏儿撒手去了,我心肝都要碎了,病得只剩这半条命伺候老太太。何况凤丫头管事几时同我说过一句?”

  “你……”老太太气得双肩颤动,鸳鸯忙不迭给她抚背顺气,“我看你现在连规矩都不懂了!”

  王夫人上来劝说,“老太太当心身子!凤丫头这事,原也不好跟家里多说。当务之急还是快把她找回来才是……”

  贾母估摸大儿子和大儿媳都不管事,问了也是添堵。况且王熙凤是他俩儿媳,公婆面上多有不便。就叫邢夫人回去养病打发她走。另叫贾政过来一道商量此事。

  “这……”贾政犯难,踌躇半晌,“许都宵禁正严,过了戌时就是大将军都不能在外逗留!为今之计,只能等明早再去曹府要人。”

  贾母头隐隐作痛,恨恨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守寡不久,曹操污糟名声……真要留到明早回来,外头人要怎么议论!”

  贾母越想越气,指着贾政便骂,“你们为官作宰的,家里有事指望不上!反要儿媳去求人!我都替你们害臊!凤丫头要是有个好歹……”

  “老太太息怒!”贾政和王夫人齐齐跪下,王熙凤虽是侄女,王夫人也有些怨她,“凤丫头平日里办事从不出错,我们也没料到她一去不回。兴许……兴许是有事绊住,暂住一晚也说不定啊……”

  话是这么说,但这一屋子的人,都不是十几岁不谙人事的公子小姐,一个寡妇留宿颇有风流名声、妻妾成群的曹操府上,外人如何忖度,不用想也知道。先前顾着脸面谁也不敢开口,如今王夫人这话一出,众人都缄口不再说话,脸上神色各异,精彩得很。

  “唉……”贾母头疼不止,鸳鸯见状赶紧去拿药,“你们且先回去吧……叫外头上夜的仔细点,凤丫头回来,立刻来报我!”

  王熙凤何尝不知宵禁严苛,不能在曹操府上多留。下午两人面对面摊牌,讲明屯田一事。凤姐犹自不甘。曹操命人当众杖打她放出去的家奴,虽说照顾体面,可看曹操口风,断然不会通融了。

  “操知道夫人心中不平。作为补偿,府上两位公子的事,操愿意帮忙。”曹操步步走近,居高临下俯视凤姐,“可惜夫人不知,自己大祸临头……”

  凤姐不想他没头没尾说出这话,微微一惊,倒不慌乱,这位曹司空惯会唬人,凤姐稍稍与他拉开点距离,笑问:“哦?还望司空大人明示。”

  曹操重新坐回上首,趁王熙凤眼错不见,使了个眼色给侍从,侍从闪身出去。曹操语气暧昧,悠悠道来:“夫人现有三祸。”

  王熙凤被他这话吊起胃口,暗自腹诽,又不是什么好事,这人还巴巴来卖关子,要不是司空位高权重压死人,她早就一口唾沫啐上去。

  “曹司空请讲。”

  “哈哈哈哈……”曹操并不着急回答,整整衣摆,“头一祸,贵府连遭不幸,全靠夫人一人支撑。曹某观夫人面色,操劳过度,身体欠佳。长此以往,事多伤身,岂非大祸?”

  寥寥几句说中凤姐处境。平儿听曹操言语逾矩,议论起荣府,忐忑不安,端详凤姐脸色,怕她生气发作。凤姐似不放在心上,草草一笑,“妾从小就耐不住闲。料理家事是我本分,哪来祸端一说?”

  “大人。”侍从垂手从外快步进来,躬身说:“尚书令、侍郎等诸位大臣请见。”

  “好,知道了。”

  王熙凤得到曹操帮忙的许诺,屯田事务又无进展,正要脱身回家,借机道:“司空大人有客登门,妾就先告辞了。”

  “哎……夫人且慢,不过是些俗务,操去去就来!”曹操不容分说,强行挽留下凤姐,将她主仆二人请入帘后偏厅,自己仍坐回堂上,唤大臣进来。

  王熙凤藏身帘后,打量厅中官员。几次波折,朝中百官更换不少,曹操这□□位客人,她大多面生。对话之中不难听出,都是朝中要员。在曹操面前,却恭敬严肃。

  众人商议了半个时辰,无非是些公事,来征求曹操的意见才好拍板。王熙凤不明政务,却也听得很有兴味。以往这些事,她只能从叔父王子腾那里听到点边角。今天能坐在帘后听官员议事,当中弯弯绕绕,利益纠葛,王熙凤竟一时入迷。

  原以为曹操不过一介武夫,征战沙场、手握兵权换来的地位。见他议起事来,沉稳老练,井井有条,当下叫王熙凤又另眼相看不少。

  “明公,近日陛下突发诏令,征集高门子弟充入羽林军一事……”左首一清俊文官起身发问,还未说完就被曹操出声打断。

  “此事我已知晓。既是陛下诏令,奉旨办事即可。”

  荀彧纳罕曹操为何如此匆促决断,不明内情,只好应诺。王熙凤在帘后听见这话,本以为曹操会顺势解决她的请求,不料曹操两句话就略过。眼看天色渐晚,凤姐不由焦急。

  “平儿,他会客完毕我就去辞别。”王熙凤小声嘱咐,沉吟片刻,留了一手,“要是他还不放,你就假装出去,然后再折回来,随便编个理由,家里来人,说有急事,明白吗?”

  “是。”

  那头曹操开口:“今日就先到此。荀文若留下。”

  其余大臣闻言,起来告辞。王熙凤怕他又要谈上一个时辰,不顾什么礼法,隔帘清咳两声,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妾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司空。”

  曹操瞥瞥荀彧,侧过身道:“王夫人不是有事相托吗?操正要给你解忧!”

  凤姐眼睛一亮,忙堆笑道:“妾身不知。那就多谢司空大人了。”

  “文若,陛下征召令里,指明要荣府孙辈贾兰入宫。王夫人特来相求,说诏令有误。”

  荀彧猜不透曹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着话点点头,“不知是什么错误?”

  王熙凤接话:“算不上错误,大概是弄错了。我家兰哥儿自幼读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现在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倒是我们家还有位环哥儿,明年就十八岁了,立志要保家卫国的。想是官员书写的时候弄混了也未可知啊!”

  荀彧皱眉,征召令是天子命有司颁发的,便是有错,也不是他职务内的事。倘若贾兰是天子钦定,他帮忙换人,岂不忤逆圣意?但曹操又点名留下他来处理此事……

  “若是陛下……”

  曹操眼神陡变,斜眼看向荀彧,语气不容置疑,“陛下尚且年幼,哪懂什么人该做侍卫,什么人不该做!为人臣子,不应该多为陛下权衡吗?”

  荀彧与曹操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天子突发奇想要召世家子弟进宫,他们早就猜到,想必是天子忌惮身边人都被换成曹操心腹,发此诏令为自己拉拢世家,召集心腹进宫均衡势力。曹操不便直接阻拦。可出手搅乱这位小皇帝的如意算盘,对于他和尚书令荀彧来说,并非难事。

  “明公说的极是。”荀彧跪地领命。

  王熙凤瞧事情办得差不多,碰碰平儿,平儿会意,转身要从偏厅小门出去。

  曹操听见那头脚步声,挥手,对凤姐道:“就请王夫人把送到贵府的征召令给荀令君看看吧。”

  平儿猛地停下步子,犹豫不决,凤姐为难,只能暂时作罢,冲平儿懊恼地点头。平儿捧了征召令,打起帘子步入正厅,送到荀彧面前。

  荀彧还未抬头,就见一双嫩藕似的纤手递来令帖,腕上一对金镯,再看是一俏丽丫头,温婉秀美,举止有度。

  “令君请看。”

  “好。”

  荀彧接过名帖,细细看了一遍,不等他开口,平儿翘起葱指,点住贾兰的名字解释:“这是我们荣府的兰哥儿,是二老爷的独孙。应该是把他同我们二老爷的庶子,环哥儿,弄岔了。”

  荀彧执起案边毛笔,要递给平儿,“不知姑娘说的环哥儿……”

  说着又想起平儿是个丫鬟,不知会不会写字,假如不曾识字,两方尴尬。平儿莞尔笑笑,挽起袖子接过笔,在纸上写下“贾环”二字,行礼道:“有劳大人了。”

  荀彧对上她一双清澈眼眸,略微失神,“应该的。”

  平儿退回王熙凤身边,来不及走开。荀彧告辞离开。曹操又将王熙凤主仆请回正厅。

  “司空大人劳累许久,妾……”

  “酒凉了,唉……”曹操对凤姐的话充耳不闻,叫来侍从,“去,把秋酿再热一壶过来,就让那几个新来的小厮送过来!”

  拖延之心再明白不过。王熙凤和平儿都不是未经人事的闺阁小姐,曹操在王熙凤身上打的鬼主意,从初次见面时便体察几分。王熙凤早有防备之心,脸上愈加挂不住,冲大门努努嘴,硬是要平儿出去依计行事。

  “哈哈哈哈……”曹操看着平儿出去,也不阻拦,“夫人莫急,操还有二祸尚未告知夫人!”

  王熙凤扯出一丝微笑,语中带刺,“那就请大人快说。”

  “嗯……这第二祸,是操之耳目从宫中探听来的。”曹操眯起眼,甚是自得。

  “大人对我说这话,怕是不太妥当吧……”王熙凤倍感棘手,她可不想扯进曹操与天子的争端中,这种秘事还是少听为妙。

  “夫人休怕。夫人就不好奇,为何府上近日麻烦不断吗?”曹操望着王熙凤笑意渐消,干脆挑明,“夫人亲族中出了两个美人,且都与夫人有过节。昔日受夫人摆布,一朝得势,岂有不讨回之理啊?”

  “府上遭遇,操略知一二。如今只剩了两位公子担起家业。若是把这位最有指望的兰公子招进宫里闲置一生,贵府还有什么指望呢?”

  王熙凤咬牙驳道:“她们是天子宠妃,妾也是公府命妇。妾本分自持,宫里宫外,她们也奈何不了我!”

  曹操含笑不语,王熙凤这话本就底气不足,被他看得脊背生凉,盼望平儿赶紧过来寻个借口好一道离开。

  平儿来去匆匆,从外头赶回来,跪在门口,还没开口,身后三个小厮捧酒进来,给曹操和凤姐呈上热好的秋酿。

  “夫人还未尝过,就当是看在曹某帮忙的份上……”

  王熙凤看平儿过来,心里安定不少,也的确感激曹操出手帮忙,端起酒樽敬酒:“多谢曹司空。”

  曹操持酒颔首。两人刚要饮酒,曹操蓦地翻脸,横眉怒目,甩手就把酒樽掼在地上,泼了一地酒水,猛拍桌案,高声喝道:“酒里有毒!”

  王熙凤手一抖,酒樽应声落地,她站起身来,和平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小厮个个跪倒在地,外间侍从听见声响进来要问。曹操劈手就从剑台上一把抽出剑来,瞪着眼,气势汹汹三两步迈到小厮面前,把剑尖挨个从他三人脖颈上滑过,小厮抖如筛糠。

  “曹司空!”

  王熙凤几时见过这样场景,刚出声,曹操一声不吭,抬手挥剑,一把将当中小厮的喉咙捅了个对穿,复又狠狠拔出,腔子里鲜血迸溅一地,人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啊——”平儿吓得几欲昏死,凤姐血色全无,好歹倚住墙壁,不至跌倒。

  “抬下去。”曹操却好似刚刚不过提笔挥毫一般,扯过案边布帛将雪刃残血尽数抹去,不疾不徐将剑插回剑鞘。

  方才锐利剑刃映出的还是如凶神似的一张面庞,顷刻间见又是言笑晏晏。

  “夫人不知,此人是贼人杨奉送入我府中的细作。我留心他多日,不想今日要加害于我和夫人!还是杀了了事!”曹操示意侍从换酒上来,赔礼,“惊扰夫人,操内心不安。”

  王熙凤缓缓坐下去,再无他话。身边平儿惊魂未定,哪里还能编出理由帮凤姐脱身。

  侍从换了新酒上来,平儿挨在凤姐身边。王熙凤喝下三杯,才缓过神来。酒有没有毒她并不知晓,但曹操如此大张旗鼓在她面前杀人,必然另有图谋。

  杨奉去年与国丈董承一起护送天子回洛阳,与曹操起了冲突,被曹操打败,投奔袁术去了。杨奉算是天子旧人,曹操丝毫不放在眼里,可见曹操势力非同小可。

  曹操所说这第二祸,尤二姐和尤三姐,不过是借助天子刁难自己。若有曹操为依靠,二尤又算什么!

  王熙凤算盘打得响,但转念一想,曹操这人,自己已与他过了几招,很难抵挡。她想借曹操之力保全自己乃至谋得利益,无异于与虎谋皮,还是不要轻易尝试。

  凤姐陪曹操喝酒,眼见暮色茫茫,室内上灯。她笑靥如花,明艳动人,端酒道:“最后一杯酒,妾还是敬司空大人!”

  “夫人为何这般着急?曹某酒兴正盛,怎么就最后一杯了!”

  王熙凤彻底冷下脸,“曹司空何必装傻?过了宵禁,妾今夜就回不去了。还是说司空大人能破宵禁送我回府?”

  曹操有意俄延,自斟自饮,喝了得有一炷香的工夫,城里暮鼓声起,宵禁开始。曹操抚掌大笑,凤姐怒不可遏,冲到门外就要走,被曹操叫住。

  “夫人就不想知道,这第三祸为何吗?”【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