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璎足足被关了七日,才被放出来。这期间宋老太太似是终于看见在府里不受人注意的宋琬,将她叫到跟前说了些愧疚的话,又送了一套镶红玉的精致头面。
陆雾心知这是让她原谅宋璎呢,毕竟生母已逝,这府里以后管她的,还是薛氏。
虽也算是为她好,但真要愧疚,也不会想把她嫁给大了十岁的举人。
这事果然紧着那头面就提了。
婚嫁之事,和尚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明白着说。但考虑到宋琬向来呆笨,场面话她是听不懂的,于是宋老太太干脆拉着她的手道:
“六姐儿,几日后有位你父亲赏识的周家公子登门造访,到时若见了面,可不要失了礼数。”
瞧瞧这话直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卖女儿呢。
陆雾不声色地将手抽出,一脸茫然,又忐忑:“我知道了,谨遵祖母教诲。”
“好孩子。”宋老太太心底暗暗摇头,虽然蠢,但也听话,也就这样吧。
三哥儿的仕途那是比什么都金贵的。
宋璎被放出来后得知此事,犹犹豫豫还是去了陆雾的院子。
陆雾见她来了,一副有话不知怎么说的扭捏样,笑了:“七妹妹想说,那桩婚事怎么拒绝,对吧?”
宋璎担心着她才过来,看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气呼呼道:“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她这几日的确想明白了许多,差消息灵通的婢女去打听了下,那周二常年流连花街柳巷,随处一问就问到他好几个相好。
宋琬嫁了他,成天沉默寡言的,指不定要被外头的莺莺燕燕给欺到头上去了!
宋璎忍不住又道:“你当真一点都不怕吗?”
她得知后心想这怎么会是母亲口中的好亲事?心中不解,便去问薛氏,却听薛氏满不在乎道:“哪个男人不花心,只要生下个男孩,不就将他的心拴住了?你啊也是沉不住气,这好亲事能不能成也不一定呢,到时你去周家公子面前露个面,说不定……”
话说到这儿已经有些过了,薛氏连忙止住,又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进哥儿快要入学了,到时还得借周家的人脉呢。”
宋
璎只觉得手指冰凉。
她算是明白,这婚事落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为了宋家的儿郎铺路罢了。
陆雾一看便知她心中复杂,轻轻拍了下小姑娘的肩。她本性并不坏,也聪明,只是这些事,身为闺阁女儿家,到底未想过抗衡。
“我是不怕的,因为我有办法毁了这桩亲事。”顿了顿,陆雾看向她的眼睛,“那么你呢?倘若让你嫁,你该如何?”
宋璎想问你有什么办法,又想说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言语纠结中,最后咬了咬牙道:“我不嫁!”
陆雾微微一笑:“那我便保你不嫁。”
其实宋璎之事,跟任务并没有什么牵连,但陆雾向来见不得女孩子受苦,按原来的轨迹,宋璎被养成这种性子,下场自然也没有多好。
何况解决了宋家的烂摊子,以后给任务制造机会也会方便许多。
——毕竟她打算嫁给那位寡夫呢。
不过还有一个女孩子,需要她去插手。
*
隔日,宋琇也过来看陆雾。本想提点几句,却看到宋璎也在,两人还凑一块亲密说着些什么,心中感叹这几日真是见了鬼了。
陆雾拉着她坐下,道:“七妹妹受了惊,我打算和她一起去莲音寺祈福拜拜菩萨,四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真是鬼话,宋璎被关了七日看了七日的佛祖,怎么还想着去庙里?
宋琇额头突突的,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母亲要将你嫁给那周二了?”
四姐姐说话倒是直得可爱,心也善。不过她更应多担心下自己,毕竟莲音寺一遇,因那兰迁误了终身。
陆雾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四姐姐要不要与我们同去?”
那周二算不得什么,当务之急是尽快见到任务目标。而她这位四姐姐按照原来的轨迹,莲音寺惊鸿一瞥,后心知自己与兰迁并无可能,匆匆嫁了个小官,却还是未放下,郁郁而终。
因之前宋璎的变故,莲音寺一事可能会被影响。但陆雾准备利用这次机会,毕竟兰迁该在还是会在的,所以又找了理由定了日子——老太太于她有愧,便未拒绝。
至于宋琇愿不愿去,那就是宋琇的事了。
“我去做甚么,”她四姐姐没好气地别开脸,“你有这
功夫求佛,倒还不如求求自个儿。”
陆雾拉了拉她的手,声音轻轻:“我心里有数。只是四姐姐,女儿家难得出门,你若不去,可能会错过繁花了。”
又补充道:“也可能是害你摔倒的泥巴。”
宋琇听她这奇奇怪怪的话就头疼,呛道:“什么繁花泥巴的,行了行了,我跟你们去。”
这样看来,还是之前寡言少语的六妹妹可爱。
陆雾道:“四姐姐可莫要讨厌我,我是为你好。”
……这话说得真切,宋琇心底一软,心道她这样还是更可爱些。
*
山中晨雾朦胧,草叶上沾了春露,小路缓缓,有些凉意。
陆雾同宋琇坐一个轿子,这次带她们出来的是不情不愿的薛氏,自然跟宋璎坐一块儿了。
宋琇还有些困,用帕子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陆雾道:“四姐姐靠在这儿眯一会儿吧,我让轿夫慢些。”
宋琇摆摆手道:“不用。一会儿总是要自己走的。”
拜佛为表心诚,连皇帝来了都得走完最后七阶莲花阶。
她悄悄掀了轿帘,边看边道:“吹点风,便不困——”
最后一字含在舌底,竟是忘了说。
陆雾心底叹了声命运难阻,顺着那丝缝隙向外看去,正看见一个霜色的身影,确是兰迁无疑。
他正迈步上台阶,身姿挺拔,举手投足,如兰如竹。
女儿家要避男,薛氏吩咐停了轿,等男客先上去。
陆雾喊:“四姐姐?”
宋琇这才回过神来,心知自己刚刚失了礼数,连忙放了帘子,心虚道:“这儿的风景真好看。”
陆雾道:“我都瞧见了,那公子气质出尘,确实是好看的。”
宋琇急得去捂她嘴:“你怎么说起话来,比不吭声还气人?”
陆雾眨眨眼,声音被捂得含糊不清:“今日有慧心大师的签可求,四姐姐不妨去测一测姻缘。”
宋琇红了脸,却将话听进耳里了。
其实宋老太太也嘱咐薛氏,给几个女儿家都求下姻缘。宋家家小,加上已出嫁的姐儿,统共也就四个姑娘,她只盼出个金贵的,能助宋家繁荣。
薛氏一进去,便急急要去寻慧心大师——怕是再等等,就轮不到他们势微的宋家了。
接待的小和
尚道:“大师正与人辩法,暂不见客。”
薛氏嘀咕了句“那人不也是客”,被小和尚听去了。
他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被另一道轻柔婉转的声音打断了:
“那便不打扰大师了,劳烦小师父带我们去大厅听听诵经。”
那慧心大师是个随性的人,一会儿给人惹不快了,十有八九会不解签。
薛氏也真是蠢。
小和尚偷偷瞥一眼,只瞧见藏在帷帽下的雪白秀气的下颌。他心道这家倒还有个聪明人,便颔首领众人过去。
可惜陆雾圆了场,却被薛氏瞪了几眼。
宋琇心知与大师辩法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刚刚瞥见的那位,心中升起无限遐思。
这样一位优秀的人,会是什么身份呢?
她皱起眉,脑海中突然闪过六妹妹说的“繁花”与“泥巴”来。
繁花固然好看,可若因此摔了,那就与泥巴没什么分别了。
宋琇心念一闪,后背都微微浸湿了,朝旁边的陆雾看去——她端坐在那儿,背挺得笔直,闭着眼听经听得认真。
宋琇不敢深想,手指绞了绞帕子,也闭目听经了。
慧心大师并未让她们等很久,他在佛前打坐,胡子雪白、双目明亮,一副和善聪慧的模样。
小沙弥端着圆圆的印着莲花的签盒,里头整整齐齐倒插着木制的散着檀香的签子,一模一样,看不出什么分别。
几个姑娘都犹豫了。
宋璎到底是年龄小,有些不敢:“就按年龄顺序吧,姐姐们先去。”
陆雾也轻轻捏了捏宋琇的手:“四姐姐,你先。”
宋琇只得在蒲团上坐下,支支吾吾,有些说不出:“大师,我来求……一支……姻缘签。”
慧心道:“姻缘乃常人皆盼之事,不必羞涩。”
小沙弥摇了摇签盒,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琇鼓起勇气,捏了一支出来,却是不敢看了。
慧心接过,念道:“只一人情留,直似春蚕到老,尚把丝抽。”
是个中签。
宋琇却隐约窥得其中意,想到方才情,脸色苍白。
慧心道:“一人之情,如春蚕作蛹,却不能破茧。宜自重之。”
宋琇捏紧帕子,有些口不择言:“那就没有破解之法吗?”
慧心摇头:“命中定数,何来破解但若将其放下,终有一日化茧成蝶。”
顿了顿,又意有所指道:“也终有繁花落脚,和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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