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迁看见了?那正好。
陆雾微微喘着气,见女眷们听见响很快地寻过来了,帮忙给宋璎拉了上来,便默不作声立在一边。
到底是更关心要掉下去的那个,众人都围在宋璎跟前——虽然她只是湿了点裙边。但她惨白着脸,正捏着帕子哭,一副吓破了魂的样子,看着好不可怜。闻讯而来的国公夫人也不忍问她,于是竖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七姐儿怎么掉下去的?”
于是就看见边上一位淡粉衣衫的姑娘上前一步行礼,仪态得当,耳铛微微一晃,娉婷袅娜:“回国公夫人,方才是我和七妹妹待在一起,不过七妹妹可不是我将她推下去的。”
正抹着泪的宋璎闻言脸色更白了,她攥紧了帕子,起身提高了嗓音,率先开口道:“不是你还能有谁!六姐姐,我本是好心帮你驱赶蚂蚁,岂料你待我走近,一下子将我推了下去!”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显然是想堵住陆雾的嘴。
到底是小姑娘,这就慌了。
国公夫人仿佛这才想起陆雾是什么人似的:“你是宋琬?”
陆雾应道:“是。”
薛氏想插话,却被陆雾抢了先。
她反问道:“七妹妹,你说我推你,那为何我刚刚又拉你上来?”
周围的几名贵女也纷纷点头,表示自己看见了陆雾在拉宋璎。
宋璎慌了,只道:“那定是你怕闹出人命,心虚!”
这话有点站不住脚,但是宋璎平日里和甄宝儿亲近些,又有一层远方的姻亲关系,国公夫人自然要更偏袒的。
她上下睨了陆雾几眼,又冷言问道:“璎姐儿所说一事可否属实?”
这时宋璎又小声地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怎么也没想到六姐姐是这样的人。”
薛氏也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琬姐儿平日里对璎姐儿是有些不满,可我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周围女眷看陆雾也有些不忿了,原配嫡女不待见继母继妹很正常,但是出手害人就不应该了吧。
陆雾不紧不慢解释道:“七妹妹为我驱赶蚂蚁一事的确属实,但是推了我也是实话。”
国公夫人忍不住冷笑
了声,道:“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何要掉下去的是宋璎不是你?”
好一个强盗逻辑。
“七妹妹推我时扑了个空,这才摔下去的。”粉衫少女抿了抿唇,朝宋璎看过去,一双剪水秋眸里泛着光,像是要落泪,又像是噙着笑:“可是七妹妹,你忘了你吃过桑葚么?那汁水不易擦净,有没有推,看一眼就知道了。”
说着说着,她朝原处不经意看了眼,那双盈盈的眸子里一颗剔透微闪的泪珠滚落下来,连落泪时都仪容端秀;而那神情朦朦胧胧间,竟仿佛与谁对视,如泣如诉、惹人心怜。
兰迁正两指拈起一黑子,这一眼,便落子微斜。他本只是无意瞥见那边的静,习武之人眼力极佳,将一切都看了个清楚,这会儿倒是从颇感有趣变成有些麻烦了。
一位被人害了还去救人的小姑娘,落得个说不清的下场也只能掉眼泪了。兰迁移开视线,然而那双含泪的眸子却仿佛仍在眼前。
“兰兄是看见什么了?”对面同他对弈的赵家公子好奇地回头看看。
这也不失为一个博名声的好机会,兰迁想。
于是他抿唇微微笑了笑:“看见一位姑娘被人冤枉了,正准备让书童去告知。”
赵家公子使劲儿去看,只模模糊糊看见几个人影,笑着捧道:“府上来赏花会的姑娘吗?兰兄眼力真好,君子行善事,也得有那能力啊,瞧我就不行。”
“哪里哪里,”兰迁也笑了笑,“尽我所能罢了。”
他唤书童:“去转告国公夫人,就说我无意中看完了经过,刚刚那位落水的姑娘,是自己去推人才不小心掉下去的。”
*
这边,陆雾含泪,也不委屈作态,声音虽颤抖却尽力平静:“今日若不是我身上突然出现蚂蚁,早就跟着四姐姐她们一起赏花了,若不是七妹妹回来看我,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言下之意,耐人寻味。
宋琇也补充了一句:“我六妹妹打小害怕虫子,以前甚至活生生被吓晕过去,她能这么久没去换衣裳,我都担心的紧。”
她说的是实话,刚刚就忍不住一直注意着陆雾,生怕她再晕过去。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这话一听,看宋璎的眼神就变了。见一直规
规矩矩作答的小姑娘也突然落了泪,又忍着站了这么久,几个年纪大些的女眷不忍道:“快些还人家一个清白吧,好好的姑娘可不能白受冤枉。”
宋璎刚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间确实有紫红色的痕迹!又看众人都这样看她,她一下子失了魂,指甲死死掐着手心,满头是汗。
怎么会有?她明明记得自己擦过手了……等等,她刚刚不是没碰到宋琬吗?
思及此,宋璎一下子有了底气,怒气冲冲道:“六姐姐,我手上是有桑葚汁不假,可我没推过你,你背上也不可能有印子,你不要平白污蔑我!”
陆雾看着她,眼底有些被逗笑的意味。
真是蠢到没边了,到这个地步还没弄明白。
这时,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已经查看完,扬声道:“回夫人,宋七小姐背后的确有紫红色的印子。”
国公夫人紧紧皱眉,刚想说什么,又有一小厮过来禀告:“方才兰编修的书童传话说,兰编修刚好看见经过,那位落水的姑娘,是自己推人才不小心掉下去的。”
小厮声音不大,在场的女眷们却听了个真切。
便有人小声议论:“男宾怎么会看见女眷这边?那岂不是给姑娘们都看了个遍?”
又有人不赞同:“你这话说的,兰编修是当今探花,文采非凡,品行高洁,谁人不夸一句君子?那定不是故意的。”
“就算看见,也只是远远看了个大概,怎么会给姑娘看遍了呢。”
陆雾对097道:“本来得了他这么一句作证,想说他倒还算个君子。现在又不想了。”
097不明白,问道:“那如果他不帮宿主说话呢?”
“那也正常,”陆雾淡淡一笑,“不过我这人记仇,虽然要他没用,但我还是会骂他是小人。”
说话之际,宋璎脸色煞白,薛氏哭着拉着她求情道错,又是一番折腾。但是也知道这事儿马上就传到宋家了,并且今后会在贵女中传开来,她拦也拦不住,最后也只能哭哭啼啼坐上了马车。
这边,兰迁正在听书童的回话。
“不过那位被冤枉的姑娘好像并不需要公子作证,害她的姑娘吃了桑葚,推她时在背后刚巧留了印子。”书童笑道,“真是老天庇佑无辜。”
兰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笑了:“你说得对。”
这样善良的姑娘,老天是该庇佑的。
不过应当也庇佑不了多久。人善被人欺,人恶才能将一切攥在自己手里。
*
宋璎只是个小姑娘,不会有什么大恶。她特意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下落水,又担心地一步一回头,没想害人性命,为的便是想损了宋琬的名声。
宋琬还有六个月及笄,宋璎小她一岁,一猜便知是为了婚事。
原主的记忆里,是没有这些的。
当她落了水后,只知道自己丢了人又令宋府蒙羞,性子愈发内向,慢慢演变成最后的“语言蹇涩”。说来最后嫁与不良人,早早去了,也算是宋璎害的。
“六妹妹。”隔日陆雾无事,就去祠堂看宋璎。
她被罚得厉害,还有人看着,跪在蒲团上祈福半日,还要抄完几本经书。看来这次薛氏也保不住她。
“你来做什么?”宋璎冷冷瞪陆雾一眼,往日笑意不再,“七姐姐装傻可真有一套。”
陆雾点点头,问:“那你说说,是哪桩好亲事值得你这样艳羡呢?”
宋璎没想到她猜得出来为什么,愣了愣才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又意识到这话是变相承认,闭上嘴气呼呼转过头再也不看陆雾。
陆雾在她旁边的蒲团跪下,合着手看佛祖,道:“让我猜猜,有什么是你只能害我不能抢我、又舍不得给我的好姻缘。那就是城南周家的二公子了,是个举人,二十五还未娶亲,等不了,对吧?”
宋璎脸色一阵变幻莫测,半天不说话。
陆雾心知猜对了,这几日她多去打听,很容易就能打听个差不多。
她继续道:“你想要这好姻缘?”
宋璎被她这么直白一句吓到了,她脸微微一红:“你别乱说。”
娘说,周家势头正旺,周二公子现在是个举人,以后肯定不止这些。
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稳重、会疼人。可惜给了宋琬,真不知她这么一个呆瓜,占了个嫡女的名头,什么都不会,父亲还偏心她。
“那这福气给你,”陆雾闭上眼,一副诚心求佛的,“我会向佛祖祈求的,希望七妹妹嫁过去,一是那周二公子不要有什么隐疾,二是那婆家和
小妾们不会刁难你这个年龄小、家世又低一等的新妇,三是举人会一朝变状元,毕竟勤读二十多年,对吧?”
宋璎被她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激得生气,又真害怕了,揣摩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
她不明白那个总是呆呆笨笨的宋琬怎么说出这么多话,但是句句仿佛都是实话——并且还是娘没有对她说过的实话。
“你年纪尚小,眼里只有绣绷子上的并蒂莲,倒不如跪在佛祖跟前好好看看这佛手莲花,少做坏事,多想想自个儿。”
陆雾也不指望说她,点到为止。今日过来,只是闲来无事了结一下后患,她要去火坑那陆雾就送她去,往后呆在宋家的日子便清静;她若不去,那也算件好事。
宋璎看了看佛祖手里的莲花,静静开放,禅意出尘。
她想起了刚刚抄的经书。
——拾取佛法智慧、常持清明在心。
心里忽的有些塌陷了,她唇微微翕,小声道:“我……我知道了。”
陆雾走时,传来更小声的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也没有用,她并不能替宋琬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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