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这一片地界,几乎可以说是天子脚下的贫民窟。官府的人不是没想过把这些人清理出去,但是穷人难民太多了,不给他们一个安家之所,只怕会闹得不可开交,索性便随他们去了。</p>
这不是姜酒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严格来说,她跟子桑就是在这里相遇的。</p>
那时候她刚登基不久,难得偷溜出宫,不知道宫外的世界如何,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城北。这里虽然不比城中央繁华,但是更有一番市斤的烟火气息。</p>
那时候子桑被几个乞丐殴打,浑身是伤,几乎没了半条命。可哪怕如此,他也不曾求饶半句。</p>
姜酒是亲眼看着他挨揍,等那伙人走了,她才走上前去。</p>
少年生得好看,浑身是伤,更是为他添了几分野性的美感。她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了白嫩的手。</p>
“跟我走吗?”</p>
她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他却点了点头。</p>
现在想想,他们的相遇还真是奇妙。</p>
如果她没有出宫,没有听说城北有庙会而过去凑热闹,也许她就不会遇见子桑。在往后的七年里,便没有人在身边陪着她,在身后保护她。</p>
子桑于她而言,是侍卫,是朋友,更是亲人。</p>
他无数次以命相护,他的忠心毋庸置疑。</p>
只是两年前他忽然离开,这件事,到底成了横在姜酒心头的刺。</p>
踏过狭窄幽暗的小巷,那抹红影似乎也成了这片灰暗的天地最亮眼的颜色,有那么一瞬间,子桑甚至在她身上看见了凤帝的影子。</p>
他伤得很重,但也比沈玉卿要好一些,至少他现在还保持着清醒,知道外面到处都是官兵。</p>
姜酒的出现,无疑让子桑警铃大作。</p>
方才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姜酒,那般出色的容貌,那身艳红的衣袍,确实很难让人忽视。只不过子桑见她与沈玉卿站在一起,以为她是沈玉卿的新欢。而此时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子桑怎么可能不防备?</p>
姜酒停下脚步,看着如同丧家之犬躲在墙角的子桑,眼里一片深邃的空洞。</p>
须臾,她勾唇一笑,轻灵软糯的声音没有丝毫杀伤力。</p>
“原来你在这里……”</p>
子桑握紧了剑,血沿着他的手不断滴下,那把剑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微微泛着冷冽的血煞寒光。</p>
她走上前去,子桑扬起了剑,抵着她的胸口。</p>
“再过来我杀了你!”</p>
他一贯的冷,一如初见,像只狼崽子一样,对谁都充满了防备。</p>
唯独对她,却是难得的露出几分浅笑。</p>
只是如今,他唯一那点温柔,也全都随着姜酒的死而消失殆尽。</p>
白嫩的手移开了那锋利的剑尖,被划了一道口子也不在意。</p>
姜酒蹲下身来,掏出怀中的帕子,递给他。</p>
“包扎一下吧。”</p>
子桑眯着双眸,深凹的眼眸透着凶狠的狼光,声音沙哑粗粝,杀气凛凛,“你不怕死吗?”</p>
姜酒无声勾唇,“我怕不怕死先不说,你这伤口再不包扎,只怕会血尽而亡。”</p>
子桑没有说话,只是竖起了浑身的气,像是只要她一靠近,便会将她扎得鲜血淋漓。</p>
姜酒对他的脾性再熟悉不过,子桑的防备心很重,她说得再说也没用。</p>
直接伸手将他的手拽了出来,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用帕子把他的伤口裹上,至少没让血就这样淌着。帕子不够,她便掏出匕首割了裙角,挨个给他裹上。</p>
子桑忍了好久,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弄死她,可是到最后还是没有下手。</p>
不知道为什么,她给他的感觉很熟悉,明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可是她说话的语气,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感觉无比亲近。</p>
只是他也没有把眼前的人跟姜酒联系在一起,在他心里,姜酒是无可替代的。</p>
“离开这里吧。”</p>
她忽然说,双眸沉寂如深潭,“秦砚入阁,沈玉卿拜为太师,张知遥权力滔天,凭你一己之力,无法撼动他们的。”</p>
子桑捏紧了拳头,咬紧牙根,“关你什么事?”</p>
“是不关我的事。”姜酒淡淡一笑,“只是,如果连你也死了,世上还有谁会记得她?”</p>
子桑一震,看着她取出了一块桂花糕,放在他的掌心。</p>
熟悉而甜腻的桂花香味袭来,那抹红影却已翩然消失在他的视线。</p>
姜酒根本没想过向子桑透漏自己的身份,不是怕他不信她,而是她不信他。</p>
两年前他只留书一封离开,直到现在才回来,他去做了什么,姜酒很想知道,但又没有办法直接问他。</p>
如今她一无所有,连东山再起的资本都没有,她经不起任何风险。</p>
被子桑这么一耽搁,下午的课姜酒根本就不用上了。</p>
好巧不巧,她刚踏进国子监的大门,就被杜天明给堵住了。</p>
杜天明可不管你是谁,犯了错被他发现,照罚不误。</p>
姜酒被训得脑壳疼,眼尖地瞧见了容肆正朝着这边走来,拼命地给他使眼色。</p>
容肆斜睨着她,分明带着几分嫌弃。</p>
但脚步还是忍不住朝着她那边走过去,瞧见那小姑娘偷偷地冲他挤眉弄眼的,容肆眼里藏着掩不住的笑意。</p>
“杜司业。”</p>
“容世子。”杜天明冲着容肆拱手,“容世子这是打算回府了?”</p>
容肆颔首,杜天明道:“那容世子慢走。”</p>
容肆却没有动,目光落在姜酒身上,也不知是在问谁。</p>
“犯什么错了?”</p>
杜天明板着脸道:“迟到,旷课,正好被我抓住了,正打算让她去藏书阁誊抄那些破损的书籍。”</p>
容肆面不改色,“是么?确实该罚。”</p>
无视姜酒瞪他的眼神,容肆缓声道:“正巧我那里有几分传世孤本,不如正好让她帮我抄了吧,到时候再送到藏书阁来。”</p>
杜天明双眸一亮,“那自然是好。”</p>
姜酒暗戳戳地得意,耀武扬威似的跟着容肆走了。</p>
“肆肆,你真够意思。”马车上,姜酒笑嘻嘻地捅了捅容肆的胳膊。</p>
容肆呵笑一声,“不客气,三本书,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走。”</p>
姜酒笑意一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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