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棋跌进了水里。
头顶一片虚影,如梦如幻,他浮出水面,原来在澄湖中。其他弟子也陆续出来了。
谢危楼一人救二十,筋疲力尽。
镜面已消失了,象征沧溟秘境崩溃。后面是重山叠峦,一只猿猱攥住山壁突出的石头,几个纵跃,从李观棋头顶越过,奔向山林。
它喜悦地啼叫,仿佛从牢笼中脱逃的囚犯。
谢危楼清点人数,跳回灵舟,站在紧闭的房门前:“阿镜,二十人都在。”
“回去。”
谢危楼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些许疲惫,“阿镜,修炼遇到瓶颈了吗?”
否则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救弟子。
华镜话锋一转,“沧溟秘境毁了,如何禀告师尊?”
谢危楼亦烦忧这点,风一愚很看重秘境,毁了,恐怕大发雷霆,“只能据实禀报。”
“你去问问那些弟子,说不定他们知道什么。”
李观棋站在甲板上,用灵力烘干湿漉漉的衣服。
韦明睿走向他,“李观棋,那个女修带你去哪了?为何我醒来后不见你们?”
李观棋摇头,“那不是女修,是另一只妖魔。她和骨山鹬蚌相争,先打晕了你,之后要杀我。”
韦明睿半信半疑,“你逃走了?”
“嗯。”
韦明睿想了想,“李观棋,你救了我,我相信田子硕不是你杀的。但你绝对别想凭借此事威胁我。”
“我并无此意。”
“韦明睿!”陆浊留气冲冲地挡住李观棋,“你别动李师兄,有事冲我来。”
李观棋按住他肩膀,“他没有恶意。”
韦明睿并不理会陆浊留,“李观棋,记住你说的话。”说完便走了。
“李师兄,我找了你好久,你掉到哪儿去了啊。”陆浊留抱怨道。
这时谢危楼让所有人都过去。
闲话少叙,李观棋走到船头,谢危楼见人齐了,便说:“你们有谁带回了沧溟秘境的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或茫然,或懊恼,或失望。
李观棋不爱出风头,本想等众人散了,再告诉谢危楼。后者却发现他神情有异,“李师弟,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观棋不得不上前,“我看见了一
些东西。”
“什么东西?”
李观棋环顾左右,面对谢危楼,张了张嘴,无声,“传承。”
谢危楼的瞳孔遽缩。当着众人的面,迫不及待捻出纸鹤,“告诉师尊,沧溟有下落了。”
说罢,他对李观棋道:“离宗门还有一段路,你先去休息。其他人也是。”
他们休息的厢房在下一层。
“李师兄,你和谢师兄说了什么,他好像很惊讶。”陆浊留与李观棋并肩。
“我找到东西了。”因为骗的是要好的师兄弟,李观棋很没底气。
陆浊留兴奋道,“什么东西?”
李观棋迟疑,忽然灵舟晃了晃,二人忙扶住墙壁。
谢危楼乍然现身,抓住他的肩膀,“师尊急召。”
话落,李观棋被拽得双脚离地,下一刻后背撞上冰凉的大理石,刹那间误以为他又回到了沧溟的大殿。
这里几乎和沧溟大殿一模一样。
不同之处,没有尸骨和蒲团。
一道刺人的视线直锐地盯着他脊背。
……不。这视线不是刻意盯着他。是他掉到这视线所盯视的位置上了。
李观棋不禁摸了摸地砖,恰恰好,这里似乎就是沧溟老祖尸骨在的地方。现在坐着他。
“你找到了‘传承’?”
李观棋回头。只见风一愚坐在灵石打造的宝座中央,板正的,像一座挪不动的山。
他搭在双膝上的手抬起,作鹰爪状。将李观棋吸过去,掌心对着他天灵盖。
李观棋在他踏虚境的灵威下,动弹不得。风一愚的神识轻易突破他识海,找到李观棋在沧溟秘境的记忆。
奇怪的是李观棋能以旁观者的视角,不被风一愚察觉,一同观看。
他看见自己走进大殿,不小心摔倒,向尸骨叩了一个响头。接着发现地砖不一般了,流淌着丝丝寒气。李观棋又磕了一个头,寒气益盛。他叩了足足一千个响头,尸骨便倒下了。
翻开蒲团下的地砖,是一道禁制,写着“沧溟传承,第二关”。
李观棋触碰禁制,既没被弹飞,也没进入,他的手指像捞起了水,什么也没有。
尝试数次,他失落地起身离开。
风一愚松开李观棋。
李观棋滑落在地,头像被斧子劈开了,疼痛难忍。
风一愚
打量他,“你是那个硬扛暴雷符的弟子。”
李观棋强忍着跪倒,“是,掌门。”
“当时你为何要迎面而上?不怕死吗?”风一愚冷冷道。
——“只是暴雷符,我便退了,那以后遇到更难缠、更厉害的对手,我又如何能打败他?我愿迎难而上,逆流行之。不惧世间一切困苦,只为达成心愿。”
这是李观棋的答案。
但他不能这么说,华镜提醒过他,风一愚不喜欢这种回答。
李观棋想不通,为什么不喜欢?他自认坚忍不拔是一个人的优秀品质。这般的人掌门都看不上眼,那该是什么人才能得他赏识?
李观棋将头深深地埋下,依华镜所说,“为了引起掌门的注意。我想成为掌门的臂膀,为掌门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李观棋不敢抬头。他不敢看风一愚的表情。但他相信华镜,华镜说这么做是对的,他便这么做。
良久,李观棋听见风一愚的掌声,和笑声,“好,有志气。”
李观棋手背上绷着的青筋消了。
“在沧溟秘境的所见所得,不许告诉任何人。你可能做到?”风一愚说。
李观棋下意识想说“能”,但他闭上嘴,摇摇头,“不是我无法守住秘密,是我修为低,怕被人搜神,透露了秘境之事。请掌门消去我的记忆。”
这也是风一愚喜欢的回答。
“你叫什么?”
“李观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好名字。”
李观棋始终低着头。他看不见风一愚的表情,只能揣测他几乎无波无澜的语气。
他的识海一阵刺痛,记忆被外力硬生生挖去一块。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危楼搀着他腋下,将他扶了起来。
“危楼,你识人有方。这个弟子抱诚守真,志气凛然,确实是个可塑之才。今年执事堂有几个名额?”
“师尊,去年神魔战场回来后,贡献多的弟子都进了执事堂。而今空缺只剩一个。”
“为何吞吞吐吐?”
“韩师兄说名额已经定下了,给韦大执事的儿子韦明睿。还有……韦经业死了。应该是突破失败,韦明睿感应到他的魂灯灭了。”
李观棋只能听见他们说话,睁不开眼。
“韦经业啊,死了就死了。他
的儿子……”
“本届评比的魁首。”
“哦,那个只会用符箓的废物啊。他突破摘星了吗?”
“没有。”
“嗯……”
之后李观棋就听不清了。
谢危楼给他吃了修复神识的凝神丹,李观棋在灵气室打坐恢复。
临走前谢危楼说:“李师弟,师尊允许你进执事堂,前提是你比韦明睿更快突破摘星境。我看你二人修为相近,你要加把劲,快他一步。”
李观棋一怔:“这……”
谢危楼挑眉,“你不是想和大师姐并驾齐驱吗,执事堂弟子比普通内门弟子的资源更好,多少人挤破头就为了在执事堂谋一个小小差事。往上爬,成为大执事,能当师尊的心腹,到时还愁没有突破材料吗?”
谢危楼见他沉思,以为他又好心泛滥,“李师弟,虽说决定权在你。但我看师尊对你印象很好,韦明睿,他反而不大喜欢。错过这次机会,你说不定会后悔。人要为自己而活。”
谢危楼帮他交了三天打坐所需的灵石,旋即离开。
李观棋叹了口气。
从前的他别说进执事堂了,甚至进内门,那也是遥如天边晨星,不敢想。
都是华镜教他的话……她知道掌门的喜好,推了他一把?
放弃?不。他当然想往上爬,他还记得平生第一个愿望,是往上爬,当人上人,当掌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初心。
让李观棋惴惴不安的是华镜。她的变化像蝴蝶的翅膀,闪起一阵席卷整个衡武门的风。
崔月蓉死了,李观棋不悔,只是愧疚。他感到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他往禁忌推,越过那条线,李观棋就不能回头了。
然而回头也是万丈深渊,李观棋看深渊,深渊里过去的他也在看他,告诉他:别回来,别回药园。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一步步踏向巅峰,却纤尘不染,保持初心呢?李观棋想成为这样的人。
至于华镜。
从前的大师姐,温柔和善,如今的大师姐,生人勿近。而她假扮的晦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心狠手辣之人。
崔月蓉说她是魔头。倘若李观棋不认识、不了解她,也会觉得那个手起刀落的人是。
可她终究帮了李观棋,一次又一次,若不是她,李观棋兴许要
在药园待到死。
他不愿意将华镜想成魔头,一切归咎于神魔战场。
她究竟在神魔战场遇到了什么?李观棋迫切地想知道。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崔月蓉的玉简,贴在眉心。
然而崔月蓉是摘星境,他还没突破摘星,无法看取。
李观棋只好将玉简放回储物袋。
三天后,李观棋走出灵气室,去执事堂买内门纸鹤。
他和韦明睿狭路相逢。
韦明睿显然已知道风一愚的打算了,脸色铁青。走过李观棋身旁,瞪了他一眼。
李观棋不退不却,“我光明正大地和你竞争,你若想赢,就比我早一步突破摘星。”
韦明睿头也不回。或许是去修炼了。
李观棋买了纸鹤,提笔,浓墨在纸上晕开,他不知写什么好,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问候,“大师姐,你没事。”
论亲近,李观棋绝对排不上号。掌门,谢危楼,一个对她如师如父,一个极有可能是未来道侣。华镜不曾和他们提起,又怎么会告诉李观棋。
李观棋甚至以为他的纸鹤得不到回应。想不到他刚走出执事堂,华镜的纸鹤便来了。
寥寥一句,“进执事堂”。
她知道掌门的打算了。确实,眼下对李观棋而言,进执事堂最重要。
李观棋低头,嘴角浅浅弯起,大师姐终究为他着想。怎么会是魔头?她是那么好的人。【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